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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烟瘾变大,他所在的办公室楼层因此僻出一间专门的吸烟室。
有时候心里空洞得抵不住,就只能一根接一根地抽。
黎承睿仰头看天,天色很蓝,是香港秋冬天气中常见的晴空万里,纯粹的蓝色沤染了他的眼睛,天空高远,白云如絮,光线太亮,以至于他感到眼睛酸涩。
已经五年,原来,已经过了五年。
他的男孩长大了,他已经懂得将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视而不见,五年前他冲男孩说,从今以后,再不相识,五年后男孩实践了他的要求,从理智上讲,他做得很对。
做得很对。
黎承睿微微闭上眼对自己说,痛苦是必须的,这就是选择的代价,这种宛若旧伤口裂开一般的疼痛,只是一个需要经历的过程,过去了就好。
过去了,也许有天能真正走到林翊面前,直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轻声问一句还好吗,然后从心里祝福他快乐健康。
可是为什么这种疼痛老也没有过去?它就如被人重新狠狠劈了一刀,新伤旧痂混在一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电话响了,他做了一下深呼吸,才断然接通,有些仓惶地“喂”了一声。
“阿头,事情有变。”阿sam口气中带着懊恼,“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老鼠黄的诈骗案中上吊自杀的那个阿伯家人捧着遗像闹了上来,我刚刚跟他谈好了交易,他指控金彪,我们这边给他销案放人,现在这样可怎么办?”
黎承睿心里一跳,严厉地问:“消息走漏到什么程度?”
“苦主现在知道老鼠黄被我们抓到,吵着要他出来偿命。人证物证都在,我怕我们这么放人,对受害人交代不过去。”
黎承睿微一沉吟,立即想到刚刚看到的林翊,他几乎可以断定,捧着遗像闹事的,应该就是林翊搀扶的那位老妇人。只是不知道林翊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会众目睽睽地参与进来,这根本不符合他策划那几起谋杀案中表现的周密和冷酷。
他到底来做什么?
黎承睿摇摇头,压住心里不太好的联想,冷静地说:“让阿良他们先挡住人,我马上上来,你看好老鼠黄,知道吗?”
“是。”
黎承睿顾不得自己的车了,转身飞快走进新界北警署,回到刚刚审讯老鼠黄的商业犯罪调查科。
他是黎警官,他一直都是黎警官。
他到的时候,那边走廊里隔着老远都听见一个老年妇人嘶哑的哭喊声,还有一片吵闹声,可是没有听见林翊的声音,黎承睿脚步停顿了几秒,自嘲一笑,再抬起,则以一种坚决的方式大踏步进去。
商业犯罪调查科的探员基本都出来了,曾珏良苦口婆心劝说那位捧着遗像哭泣的阿婆,连黄品锡都在帮忙劝。黎承睿一来,不知谁喊了一声“黎sir”,大家纷纷让开,透过人群黎承睿一步步走过来,他没有看向苦主,只是一眨不眨地凝望林翊,他就站在那,半垂着头,站在另一位同来的青年背后,多少年过去了,可是他显然没有改自己的小习惯,在人群中,他永远保持疏离和茫然,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置身这么吵闹的环境中。
此时,林翊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又飞快地调转视线,眉间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他的男孩,黎承睿心疼如刀搅,不看到他,也许可以用理性压制住那些思念和牵挂,可等人真的活生生站在面前,又怎么做到视而不见?
黎承睿深深地凝望他,这一刻他想不顾一切上去将他抱住,再也不放他离开,什么法律责任都抛到一边去,如果人真能那么简单地,如在真空中一般地活着,仅凭感性冲动,如动物那般活着,那该是何等幸事?
可没人能那样生活,他尤其不能。
他是黎警官。
黎承睿握紧拳头,随后放弃全身力气一般,慢慢地松开拳头,他再抬头,已经一脸冷峻,淡淡地说:“阿婆,我是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察黎承睿,这里的最高长官休假不在,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这么闹,我不介意让他们起诉你妨碍公务。”
他的冷峻成功令那位捧遗像的老妇人停止了哭嚎,转头求助地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黎警官,婆婆只是想指认那个骗子,”阿婆后面的年轻人开口,“她见过那个骗子,想帮警方指认他,好早日定他的罪!”
“你是?”
那个年轻人上前一步,诚恳地说:“她是我姨婆,我叫李斌,这位叫林翊,是我的同学,我们都是学生。”
黎承睿看向林翊,轻声问:“你们是陪她来的?”
李斌回答说:“是啊。”
“谁告诉你们老鼠黄被抓?”
李斌有些赧颜,抓抓头发说:“那个,我们之前有自己想抓这个骗子的,已经追踪了他差不多一周,刚刚确定他的位置,就发现他被你们带走……”
黎承睿微微眯了双眼,与曾珏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微微诧异,黎承睿更怀疑的是交易□外泄,曾珏良看懂了他眼中的质问,忙轻微摇头,示意自己绝对没有干这种事。
黎承睿皱眉,选定老鼠黄做污点证人是在前两位证人已死的前提下临时做出的决定,时间前后不超出三天,顶多四天,除了经办警察,这件事属于保密级行动,因为传出去绝对有损警队名声。
阿sam跟了自己许多年,是个信得过的人,而曾珏良虽然反对这项交易,但他知道轻重,不会如此罔顾纪律,因此消息泄露的可能性其实很小。
那么,其实他们只是知道抓到犯人而已?黎承睿心里有底,淡淡地对曾珏良使了下眼色,曾珏良会意,上前笑着说:“老人家,你早点说啊,这样又哭又闹,我们还以为你对我们警察的工作不满。原来你是想帮助我们抓人啊,很感谢你这么支持我们,来,这边请,我带你们去认一下犯人。”
他这几年也成长为成熟干练的警察,知道如何在这个时候避重就轻,黎承睿看着他将那几个人带走,冲周围的人四下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压迫感很强,就算不是直系上司,被他看到的警察都忙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黎承睿看着林翊慢吞吞跟着往里走,忍不住踏前一步,他想跟林翊说话,这么几年不见,他很想亲耳听听他过得好不好。
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
“林翊,”黄品锡在他身边开了口,带着笑说:“还真的是你啊,记不记得我?”
林翊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像个老年人,但表情淡漠到像有人拿抹布仔细擦拭过一样。
“黄品锡啊,黄sir,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黄品锡笑呵呵上前,老熟人一样拍拍他的肩膀,“长高了不少啊,那时候你才是个小孩,转眼就是个大人了。怎么样,还好吧?”
林翊像调整焦距一样慢慢地把视线转到他脸上,又看到他拍自己肩膀的手,过了几秒,才点点头,确认了对象一样,轻声说:“黄sir,你好。”
这是时隔多年后黎承睿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比记忆中的沙哑,像含了一个枣核,听不太清,可他说不清怎么回事,那个声音一下子如重锤击打到他心上,令他瞬间湿了眼眶。
黄品锡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警告他冷静,然后他充分发挥自己的交际手腕,一把搭住林翊的肩膀,把他往一旁的会客室带,边走边笑嘻嘻地说:“好多年没见了,来,跟黄sir好好聊下天,认犯人那个事你就不用过去了,你过去了也帮不上忙是不是?我会让人告诉你那个同学仔的,来来,跟阿叔说说,你后来是去美国吧,读书读得如何啊,顺利不顺利,那边生活过得惯吧……”
他一面絮絮叨叨地问,一面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转头对黎承睿喊:“阿睿,你在那干嘛?大家都是旧相识了,难得今天有空撞到,一起来聊聊啊。”
黎承睿微微仰头,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举步跟上。
会客室里,黄品锡借口给他们弄饮品走开,黎承睿与林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下距离更近了,近到那种经年的回忆几乎要扑面而来,黎承睿仔仔细细,像要把对面的年轻人刻在心底一样,把他所有的细节都记了下来:他微微低垂的头,光洁的额,长长的睫毛,挺秀的鼻端,形状漂亮的嘴,他交叠在膝盖上优雅致的手。
时间像是凝固了,如果冻喱一般将两个人包围其中,静谧中几乎有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他们像初次相识,他想开口,他很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黎承睿宛若叹息,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翊仔。”
林翊猛然抬头,目光清澈却幽深,他看着黎承睿,清楚地说:“我不是故意来这,我不知道你今天在这里。”
黎承睿一愣,林翊已经垂下头,像确认自己的话具有真实性一样,重复道:“我真不知道的。”
“如果知道呢?你就不会来?”黎承睿忍不住问他。
林翊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说:“你说过我们要当不认识的,我以前不懂,后来,后来我才知你是说真的,我现在懂了,你说的没错。”
“翊仔,你怪我吗?”黎承睿痛苦地问。
林翊抬起头,诧异地看他,摇摇头说:“你怎么会这么理解?”
他犹如当日跟他坦言筹谋杀人那样,认真地说:“当时,你站在你的立场上做了最理性的选择,就像我信奉主一样,你大概也信奉法律和正义原则,我们在那时候,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个体,你跟我,有着根本的分歧,那不是靠荷尔蒙、肾上腺素分泌出来的激情能解决的。”
说完上面那段话,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握,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有些神经质地发抖,但他却像跟谁较劲似的狠狠地咬着,一直咬到那淡色的唇出现不自然的红痕。然后,他猛地放过下唇,冲黎承睿勉力笑了下,总结一样说:“你看,我都懂了,我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怪你。”
黎承睿心里涌上巨大的愧疚和怜爱,他知道林翊是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说出上述那段话,他说得很认真,可见他是真的如此认为,可在此时此刻,黎承睿却猛然明白,在那个时候,他要一个人弄懂这些需经历一个多么痛苦的认知过程。
无论如何,他当时才不到十七岁,没有朋友,母亲又不可能成为可以倾诉解惑的对象,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就算再心机重,再冷酷血腥,他在那时候,也是一个少年而已。
“对不起。”黎承睿低头,哑声说,“我该为你安排得更周到再走。”
林翊沉默了一下,说:“这么说是不对的,你对我没有责任。而且,你给我的钱我用了,出国要好多钱,我们家没有,但我一路都有打工,已经存了一部分,会很快还你的。”
黎承睿眼睛都红了,摇头说:“翊仔,你不要这么说,那本来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教育,我……”
他差点脱口而出,我本来就想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个人背井离乡在美国念书是什么意思,黎承睿自己就很清楚,但他当年开朗而善于交友,到哪都有称兄道弟的人,然而如果对象换成林翊,他不敢想少年一个人捱过多少苦。
“翊仔,”黎承睿的眼眶湿润了,他有些哽噎,他说,“我说过要好好照顾你,抱歉,我没做到,无论如何,我不该不管你……”
“你要怎么管?你要管我,我就不会让你走了,我当时很极端的,人也好东西也好,抓到手就不会松开的,也许会杀掉你也不一定。”
黎承睿睁大眼睛看他。
“如果那时候你只是管我,却不肯继续爱我,我恐怕真的会动手清除你,”林翊淡淡地问,“那到时候,你是被我杀掉,还是下定决心抓我?”
黎承睿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翊叹了口气,安静地说,“算了,都过去了,睿哥,我知道的,当时你不抓我,已经是极限,你也不想的,我都知道,就这样吧,当从来不认识过,这是对的。”
“我……”
“睿哥,”林翊站起来,认真地对他说:“我在美国那边很好,不用再装傻扮懵,那里有不少跟我一样的天才,我不用担心被人当成怪物,相反我知道,神把我造出来,是有的用意的,我很自豪我的特殊性。你不用再担心我了,李斌姨婆的事,我只是顺道扶她过来,毕竟在美国,李斌对我也很好。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那么,友好地说拜拜吧。”
他伸出手,像个成熟的大人,黎承睿愣愣地站起来,握住他的手,忍不住一用力,将他整个人紧紧抱入怀里,他闭上眼,贪婪地闻着林翊身上熟悉而美好的气息,这时候,这些熟悉的美好细节都汇成巨大的感伤,他抱了一会,才哑声说:“再见。”
☆、85、重逢(四)
85、重逢(四)
最后,黎承睿没有把林翊送出门。
拥抱过后他便松了手,他甚至微笑看着林翊离开。
他再次听见自己清晰而有力地说出“再见”两个字,他心里清楚,这其实是再不相见的代名词,在五年前,他就做了选择,他向来说话算话,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决定分开便是真正的分开,绝不在分开后再恋恋不舍。
曾经最爱的那个人,直到今天仍然深爱的那个人,却要做出从此两人生活再无关联的决定,他比谁都心如刀绞,可是在当时的情形下,他没办法不那么做。
这是他做出的决定,他一直以为,只要决定了,那么无论多痛苦都得咬牙坚持,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一个成年人基本的行为原则,没有什么好说。
所以他决然地转身离开,他不再关注这个少年的生活,他给林翊的母亲打过去林翊的教育基金,然后就头也不回走。因为他觉得,回头偷偷摸摸照看这个少年完全没有意义,也因为,他知道在自己冷静到残酷的理性准则下,其实掩盖炙热而脆弱的内在,他怕再去关注这个少年,他永远没法真正离开。
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看到林翊本人生活状况的基础上,没有看到他,黎承睿可以纯粹地用理性思维,遵照原则做人,近乎自欺欺人地不去想起,他曾经为一个男孩疯狂过,为了他,他曾经违背从小建立的秉公执法观念,不惜借刀杀人,不惜因情泯法,亲手放了系列谋杀案的主犯。
然而今天他与林翊乍然重逢,那些压抑着的,被刻意遗忘的情感再度排山倒海,他仍然选择放林翊离开,但他却能清晰地听见内里山崩地裂的倾塌声,他花了五年时间建构的强大理性认知,那个扮演了五年的铁面无私的黎高级督察面具,此时如海面冰裂,嘎吱作响声中,从一道缝隙,迅速造成全面崩塌。
他在意识清醒之前就跑了出去,想若干年前初初为少年痴狂那样,飞速穿过大办公室,跑到茶水间,打开那扇窗子,他看到长大后的林翊,缓慢步出警局院子的身影。
多少年的渴求忽然就汹涌而至,那些被忘却的细节,被掩埋的回忆,被搁浅的誓言,被流放的情感,突然之间,又重新回到眼前。
他的少年已经长大,背影挺拔,面容俊逸,长成他能想象的最好的样子,也许比他想的还好,他有种油然而生的欣慰,也有无处着力的悲哀。
是必须放手的,黎承睿眼眶湿润,是必须让他走的,没办法,可是与此同时,越是清醒这一点,就越是明白,他爱这个人,深入骨髓,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他,重新开始与别人的生活。
黎承睿闭上眼,他把这一刻的林翊郑重地铭刻入心,他想,也许往后几十年要靠回忆这一刻过活了。
但这是我的选择。
他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想,选择了就要执行下去。
“阿睿。”黄品锡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黎承睿转过头,微微笑了一下,哑声说:“我没事。”
黄品锡目光担忧,却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走,跟我回家吃饭,我跟你嫂子说了,今晚煮你的份,我那里还藏着一瓶好酒,我们兄弟不醉无归。”
黎承睿反手按住他的手掌,突然间就热泪盈眶了,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我知道,”黄品锡点头说,“你很难过,没事,在兄弟面前哭一次,哭完了就好。”
黎承睿摇摇头,眨眨眼,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勉强说:“流血不流泪嘛,我又不是女人。”
黄品锡看着他,想了想,吐字清晰地说:“你可以去追回他的,阿睿,既然这么喜欢,就去把他追回来,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讲的?他也是个大人了,未必讲不通,人生几十年,顾不了那么多的……”
“你不明白,我跟翊仔,不是能用沟通解决问题的,”黎承睿打断他,沙哑着声音说,“就在刚刚,我看着他走,我突然间就明白了,世界上也许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没有一条路,可以从我这里,走到他那里……”
黄品锡动容,目光悲悯,过了很久,叹了口气说:“那就去喝酒吧,醉一场,心里会好受点。”
黎承睿点点头,说:“好,好似有很久没一起拼酒了。”
黄品锡笑道:“所以这次喝个痛快。”
他们两个人便如此堂而皇之地早退,从下午一直喝到深夜,黎承睿中间吐了一场,回去后又继续喝,他很难醉,因为他酒量好,神智是训练出来的清醒,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清二楚,但喝到后来,他忽然就格外想象林翊了,想得整个心都抽疼,他克制不住想见他,就像饮鸩止渴,渴望抛开一切,只要再见一面就好。
后面的记忆他有些迷糊,似乎他真的深夜打车去了林翊楼下,他其实不知道林翊是不是还住在那,可是那栋记忆中的大楼,令他无比怀念,仿佛是一个心目中的祭坛,一个清醒的时候无论如何不会去触碰的圣地。
他觉得那应该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片段,或者是酒后产生的幻觉,不知道黄品锡给他喝了什么酒,那个幻觉清晰得可怕。他在那个幻觉中又看到林翊,穿过那栋旧大楼昏黄的路灯,就如多年以前那样,轻灵俊逸的少年穿过夜晚微凉的空气,走近他,冲他可爱地微笑,抱住他,叫他睿哥。
然后,他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一个地方,黎承睿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跟林翊在一起,哪怕下一秒钟有人举枪射击,或者举刀相向,都无所谓。
他在那个幻觉中想也不想地就亲吻了男孩。这是一个倾注了所有思念和全身力气的吻,他贪婪地侵占少年的唇舌,搅动他口腔中每一个角落,把他的身体紧紧嵌入体内,他吻得潸然泪下,他听见自己哽噎着说,我爱你,我爱你啊。
可是爱没有用,我知道,我知道。
在那个幻觉中,林翊一声不响地任由他抱着,温顺地纵容他每一个动作,在他的亲吻中激烈回应,甚至主动贴近他的身体,摩擦他,令他浑身热血燃烧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林翊皮肤的光滑和温润,腰臀线条美到令他落泪,这是他深爱的人,他在清醒中无法去触碰的身体,他在狂热中悲哀而无望。世界上有无数条道路,可是没有一条路通往你。
我找不到通往你的路。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黎承睿绝望地问林翊,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黎警官,他褪下所有的社会责任,褪下所有的原则和坚持,此时此刻他的情感和痛苦几近崩溃边缘。他向他的爱人求救,他问他,这样无处可逃的孤独,他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林翊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黎承睿,更紧地贴近他的身体,更温柔地亲吻他,让他放松,他在这种温情的对待中昏昏欲睡,就在陷入黑沉沉的睡眠前一刻,他恍惚听见林翊在他耳边叹息,用极轻的声音,像呢喃,像自言自语,他带着无尽的怜惜,一边吻他,一边说:“傻睿哥,你太累了,睡吧,别想那么多,都交给我,都交给我吧。”
于是他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浑身都松弛了下来,他安心地入睡。这五年中从没有这样安逸地入睡过,就如回到羊水中的婴儿,安全而舒适,似乎在无尽的黑暗中,孕育着光明和希望的可能,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却足够踯躅寒冬的人产生继续走下去的信心。
走下去,也许终有一天会走出困境也未可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黎承睿微眯了双目,认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是在自己的寓所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外面飘来米粥的香味,隐约间还有人的说话声,黎承睿多年的警觉立即惊醒,他翻身起床,突然一阵头疼袭来,疼得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房门被人打开,他居然看见席一桦。
黎承睿全身的戒备松下,捂着头闷闷地问:“桦哥,你怎么在这?”
“阿品说昨晚跟你劈酒,你醉得不行,怕你今天没人照顾,就给你大哥打了电话。阿俊今天实验很忙,我正好没事,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