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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红炭火,咕噜咕噜响着声,像谁在里头念着经。
外头电梯隆隆上来,不时,化作门口的揿铃声。开了门时顺道开了灯,真真进来以后,气势汹汹直奔长廊尽头的电话机,三两句拨到薛公馆叫人晚点来福开森路接她回去。
挂上电话,她叉着手将楚望上下打量三遍,审问犯人似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什么?”她揿亮廊灯,“谢先生呢?”
“在楼下正巧遇到林大少,说有什么要紧事问他。两人神神秘秘的,剩我孤家寡人的回来了,”真真抱怨两句,仍旧没忘正题,“快说,你和谢少怎么回事啊?”
她笑了笑,“姑妈将我托孤给他。”
“葛太太有意牵线?”真真摸着下巴,“刚才我拷问谢择益,他说你明确的拒绝了他,所以现在是他的单方面追求……”
“你听他瞎说。我何德何能?”
“你?你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子。”
“我是,薛小姐请饶了我。”
“弥雅都说,葛太太牵线,难得有不成功的。你不是榆木脑子是什么,难不成还盼望着斯大才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回来娶你?”
她抬头想了想,认真问道:“真真,你喜欢叶文屿什么?”
“他……”真真认真想了好一阵,“他很好,我非他不可。”
“嗯。”
“嗯什么?”
“我没有非谁不可。我不盼着谁在等我,也不指望有谁会非我不可。”若她有能力在上海安身立命,她也不需要劳烦谢择益。
真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知道我笑什么吗?前几天看小报说,人人生而残缺,都在找寻另一半。你大约是给造错了,生成了一个整的。”
“没人生而完整。”
“所以你是强行忽视自己的不完美。”
“不是忽视,是习惯。”
“算了,懒得管你,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顿了顿,真真又问,“林梓桐是来求情的么?”
她摇摇头,“他说了一番话,惹人深思。”
“你父亲从小偏私允焉,连我都看得出来。后来听说你的婚事,我以为他其实疼爱你,只是教养比较严厉罢了。”真真说到此,突然忿忿道,“这一次如此冤枉你,哪里是将你当作是他女儿?”
“我父亲这个人吧……”她想起史书上三言两语的点评,不禁唇挂起一抹讥诮的笑。等着吧,有他好看。
“怎么?”
“没事。”她眨眨眼,“别老说我,说说你的事。考试怎么样?”
“薛小姐我天资聪颖,怎可能会毕不了业!”说罢她又恨恨道:“叶文屿接二连三挂科,说好一同回上海,又作废一张船票。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随我?气死我了。”
她直笑,“你又不是他老子娘!除非嫁了她,才好说此人‘随了他老婆’。”
“别提他老子娘,可烦都烦死了。”真真三两步走出长廊,往藤椅上重重一坐,“他爸妈催他来上海,跟他下通牒,说他若是月底之前不来,便替他作主在婚书上签字了。这都自由恋爱的年代了,谁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主张儿子婚事?”
“这么武断?”
“他几门课,我甚至怀疑是为躲他父母亲故意挂掉的,好作为留在香港的托词。”
“哪有人会拿自己前程作托词?”
“他就是这么个人,”真真气咻咻的嘟着嘴,脸上还有一点骄傲得意,“偏生还有人喜欢他得不行。”
“谁呀?”她笑眯眯的问。
“那位沈小姐。若不是得知她打听到我,我也不肯这么着急忙慌回上海。”一见楚望眼色,她又说,“她也不肯让家里人知道他有女朋友,否则她爸妈绝对不肯同意。所以她暗自托人四处打听,打听到有我这么个人,还算她有些手段。想叫我死了心?当我薛真真什么人啊,门都没有。”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想私下解决,岂不正好?”真真眉毛一抬,似是十拿九稳。随后又缓出一个微笑,舔着脸来挽楚望胳膊,“薛真真想求求三小姐帮个忙,好不好?”
“有事说事,别嗲里嗲气。”
真真使劲眨巴眼睛,“下周六一早,叶文屿来上海,他来之前,沈小姐叫我与她做个了断。”
“于是呢?了断之后,我去给你们两作证婚人?”
“下周五晚上,虹口影戏院《三个叛逆的女性》。”
“你两看戏,找我当电灯泡做什么?”
“她与她几个朋友,我与我的朋友们一起。看完戏去禄爵舞场,看谁不敢去。”
楚望咯咯直乐,“怎么像团伙聚众文斗似的。先比赛气势阵容,然后砍胳膊腿,再自戳双眼,最后跳油锅,看谁没胆子玩到最后算谁输?”
“老天津的故事听多了么?你就说你去不去!”
她打了个哈欠,“我考虑考虑。”
“到底去不去”
真真来挠她,两人滚在沙发上闹作一团。正巧走廊尽头电话铃铃的响了,原是薛家司机到了楼下,这才将她拯救出来。
“一定来哦。”真真郑重其事的丢下这句话,三两步推门上了电梯去。
她推开卧室窗户往外看去:只能看到薛家汽车在窄而长的巷子中辟出一条光路,谢择益与林梓桐却早已不见人影,也不见人回来。过了一个小时才有人来电话嘱咐她先吃饭,谢少有事去忙,叫她锁好门窗,早些睡,不要等了。
那天真真与林梓桐来了以后,谢择益突然忙了不少。一整个周末没有见他回来,但每到饭点,都会有一位广东阿妈给她送吃的过来。
阿妈做的粤菜都相当好吃。但是在她看来,一顿一顿就跟探监饭似的。
幸而到了周一早晨,这种情形才有所改观。
咖啡机怎么都不出咖啡只出清水,还一直发出让人发毛的卡带一般的声响,她甚至严重怀疑自己将咖啡机搞坏了;devonshire也被她洒了一桌。手忙脚乱喝了广东阿妈的火腿粥,匆匆乘电梯下了楼去,虽松了一口气,心仍旧提在胸口。
车是熟悉的车,驾驶室里的人却不是谢择益,而是一位褐发褐眼、小脸蛋的英国下尉。
“嗨。谢最近忙着升迁大事,叫我来替他接送可爱的东方姑娘。”
最近在上海,“洋人”被妖魔化了许多。突然一位洋人来给她作了司机,或多或少都觉得有些魔幻。不过黑色的车与英国面孔也给了她一丝丝在伦敦打出租的亲切感,好歹算是一点安慰。
“linzy,”英国规矩不兴自我介绍,但她好歹不要失了中国规矩。但实在禁不住好奇,又问,“谢给了你多少好处?”
下尉给的答案像个山寨版的谢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