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陈龙陈凤

陈德福的几个儿子，现在都有了不同的出息。

老大陈龙，自小跟着陈德福艰难创业，学到了他大治家的真传。可谓治家有方，点滴不让。陈家大事当然是陈德福作主，但具体执行都靠陈龙打理。近几年来，陈德福有了点年岁，就有意放手，让陈龙担当更大的责任。那陈龙年轻气盛，精于打算，体力又足，十几个长工，让他使唤得服服帖帖，七八百亩土地，他经管得稳稳妥妥。陈德福见大儿子靠得住事，就把家里大部分事务交给陈龙打理。

陈龙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高万有财租地的租子。万有财租的五十亩土地，原本就是他自己家里的。种了些年以后，陈龙觉得便宜他了，就说，对这种人，不能讲情面。四六的租子不行，得五五开。

这年麦收过后，又到了签订租地协议的时候，陈龙告诉万有财，租子要提高。万有财问为啥，陈龙说不为啥。万有财气得不知说啥才好，说，事不能这么做吧。陈龙问说，咋做。万有财说，别人租地，都是三七开，你已经四六开了，还不满足，又要五五开，你还要不要人活了。陈龙说，你活不活，我不管，我的地，就这价。你要租就租，不租拉倒。说完，就不理万有财了。

万有财思前想后，不租地，没活路。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签下了这份协议，就等于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一半的收成都要交给陈家。

陈龙办的另一件事，就是购买护家的火器。陈龙给他大陈德福说，现今这世事，乱得一塌糊涂，外面军阀们打得不可开交，咱这瘩，也是时闻盗匪，不得安宁。咱家在同治年间吃过大亏，现在有了点家业，还得靠枪杆子来保护呢。一席话，说得陈德福直点头。于是，拿出家里的黄白货来，写下书信，交给陈龙说，你去镇原找你碎舅，让他来给咱办这件事。

陈龙的碎舅文保明，在镇原城里经商，素与军界来往密切。经常承揽军队的粮油蔬菜供应，偶尔还捎带做点军火烟土生意。那时的陇东镇守使张兆钾，正忙着扩充实力，联合驻甘各路军阀，准备与冯部刘郁芬对垒。在镇原拉起了一个团的兵力，团长孟德贵，人称孟大烟枪，是张兆钾的拜把子兄弟，文保明和那孟大烟枪私交甚好。陈龙找到他以后，文保明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了两杆汉阳造，外加三百发子弹。陈龙得到这两杆宝贝武器后，日夜习练，枪法渐准。

陈龙办的最大一件事，是修筑陈家堡子。陈家住的前老庄，过去是依山势修筑的防卫设施，防护性能一般。陈龙参观了他舅家文家堡子以后，说人家那才叫堡子，咱们同治年吃那么大亏，就是没个像样的堡子。咱就修一个像老舅家那样的堡子。陈德福在修堡子这件事上，显得犹豫不决，因为那毕竟是一项费时费力费钱的大工程。但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修了好。就同意大儿子的意见。堡子就定在紧挨陈家大院的一边修。修堡子请了文家堡子陈龙的五舅文保举，文保举本是土匠出身，修庄，盖房，箍窑，样样精通，就是修堡子也干过一两回。他对文家堡子的构造作过研究，于是先画了图样，让陈龙准备材料。需要准备的有河沙，白石灰，木材，谷草若干，还需要大量的胶泥，黄土，砖石。那一段时间，前老庄可以说热闹非凡。几挂马拉车，每天从蒲河川里往回拉运沙石，从丫河口镇拉运青砖和石灰。这边在准备材料，那边文保举带着他的工队，就开始了夯筑堡墙地基。地基宽约七尺，全用河里拉来的石头筑起。筑好地基，就开始打堡墙。那堡墙是把黄土，河沙，石灰按比例和匀，用胶泥浆搅拌起来，以手握成块为宜，铺一层粘沙土，再铺一层谷草，一层一层，不断加高。堡墙打起后，就粘结成石块一样的整体。堡墙顶上，修了望风口，射击孔。随后，又在堡子里修了住人的房子，以及储存粮物的仓库。这个堡子修下来，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无数，但做为一个惠及子孙的长远工程，陈德福和陈龙都认为，值得。

但前老庄里，却有一个人不这样认为。这个人，就是陈德福的二儿子陈凤。陈凤毕竟在外面念过学堂，接受过一些新思想。他认为他大和他哥的做法欠妥。就说给万有财加租子吧，码子也太重了，明显是跟人过不去。再说，农民置下武器做啥，那东西是一种不祥之物，不见得能带来好处，说不定还会带来灾祸。至于耗费巨资修建堡子，那就更有些不合时宜了。

在陈凤的思想里，最好的防御，就是仁爱。你对人好，人才能对你好。你对人不好，你的火器再硬，堡子再牢，也没用，别人照样会弄你。人要在这个世上活得自如，就是要有仁爱之心，人爱人了，这个世界才会温暖，才会幸福。

但是，当他把这些话说给他大听时，陈德福哼了一声，说混账话，书把你都念瓜了。咱对别人仁爱，别人对你仁爱了吗。回回当年如果仁爱，咱们家也不会让人杀了十几口子，要不是炕眼里的穿山烟洞眼，你大早都没命了，还哪来这个家，哪来你们一群兄弟姊妹。

陈德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老二陈凤。陈凤性格绵软，不大会做农活，还缺少儿子娃气。不像他哥陈龙那样强健有力，英气逼人，也不像他弟陈虎那样聪明伶俐，富有心机。陈凤最大的好处是，知书达理，待人和善。和家里庄里的任何人，都能和气相处。自从把万有寿的庄院弄来以后，陈德福就一直准备着，办一个学堂，让陈凤去教书。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几个孙子也大了，庄里还有几个娃娃，也都到了能念书的年龄，办一个学堂，既教了自家的孙子，也带了庄里其他娃娃，也算他陈德福给庄里人做一件善事吧。二儿不是常说，要仁爱爱人吗，那咱就爱一回人。

说干就干，趁着文保举的工队没走，就捎带着把万有寿那院地方，也拾掇拾掇。拾掇也是墁墁窑，刷刷房，不几天也就弄完了。

一个多月后，芦花湾有史以来的第一所学堂，就正式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