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隐情

秦明杰到学校报到前，去了一回万世安家。万世安正在院里晒着火药，火药这里一摊子，那里一摊子，满院子都是一股硫磺味。万世安从合作化起，就是队里的打雨人，一到夏天，就开始准备打雨的火药和用具。此时家里有人煽着风箱，崖背上的烟洞眼里，不断地有青烟冒出来。万世安见秦明杰进来，不等他说话，就说，咋样，我说得没错吧，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是不是来通知了。秦明杰点头称是，说全托了你的吉言。万世安说，这就对了，凡事都有个定数，那是钉子都拨不过去的。这以后，你就不必再受农行的苦了，好好教书，记着我给你说过的话，我的几个孙子，还得让你多费心给传导传导呢。秦明杰这时才明白，迁完坟万世安确实说过这话，他当时还以为，是让他给娃娃们辅导功课呢。现在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一天。就说，那还用说嘛，我尽力就是了。秦明杰还想说啥，这时候，从厨窑里出来一个妇人，秦明杰看时，见是万年他妈马兰花。马兰花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她一见秦明杰，就说，恭喜你了，总算熬出了头，万年他舅老念叨你，说还是你的书教得好呢。秦明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马兰花，只是一个劲地勉强笑笑，不知怎么来回答她。马兰花接着对万世安说，馍我已经蒸好了，放在笼里，吃的时候，自己取吧。你们在着，我走了。说着，就径自出了大门，回家去了。秦明杰望着妇人的背影，半天没反应过来。万世安也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一个人，自己做饭又不行，就让她过来给蒸个馍馍。秦明杰说，你一个人，日子也确实不好过，就和万树万林一起过嘛。万世安露出一脸苦涩，说，我老了，一个人过惯了，和他们一起搅勺，我划不着。秦明杰不好再说啥，就告辞出来，慢慢回家。他怎么也不会接受，万年的妈马兰花，会出现在万世安的家里。这说明，自己和万世安的交往，包括刚才所说的一些话，就会原封不动地传到万年的耳朵里。不过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也没说啥犯忌的话。再说，现在也不是过去了，用不着谨小慎微，小媳妇一样地做人。你万年再厉害，最后还不是得听公社的。不过，他又觉得，马兰花不应该出现在万世安的家里。万世安过去和万世祥两弟兄，本来就处得不冷不热，万年造反上台后，对他这个二大，一点面子不给，召开大会批判斗争不说，还让他当众砸了庙里的塑像和轿子。他们是一个家门，但又是实在难以融在一起的冤家。难道，这两家人真的和好了。

其实，许多的事情，是秦明杰所不知道的。

马兰花出现在万世安的家里，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解放以后万世祥当村长那阵子，风流成性，常常夜不归宿。按她的性格，当时就甩脱走了。可她到底是个妇人，想到自己的几个娃娃，想到自己的名声，也就打碎牙齿和血吞，忍了。从此她就对自己的丈夫，彻底死了心。就是万世祥后来再想和她和好，她也是绝不宽容，弄得万世祥也对她没了办法。万世祥依然在外面，与姬巧云鬼混。她想，就只兴你在外面胡来，就不兴我也找个男人吗。于是她就开始寻思找个男人解解气。本来，自家的阿伯子万世安，并不是他考虑的对象，但后来有一天，她却改变了主意。那天，她和万世安的妇人改花，一起说闲话，先后之间，想起啥话说啥话。两个妇人都说起了自已的男人。她只是一个劲地骂万世祥是个畜牲。那改花却是个性实的妇人，说话从不知道掩饰。说她这辈子罪遭大了，命苦到了头发根根。跟头一个男人没几天，就脚一蹬死了，老公公就趁机来占她的便宜。自从跟了老二万世安，人虽说神神叨叨的，但总还是个疼人的。万世安这人啥都好，就是一样她受不了。对妇人瘾重。她比万世安大了七八岁，都这把年纪了，确实应付不下来了。说妹子呀，你帮帮你姐姐，看有啥法儿让他饶了我吧。她说我咋帮你，总不能替你去应付他吧。话虽这样说，她却真的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心想，你万世祥在外面胡搞，我就把你亲哥拉来，你万家人欠我的，就让你万家人来还。

改天，见了嫂子改花，她就说，我教你个办法，不让他挨上你，扣上他一段时间，他就蔫了。改花说那行吗，她说，咋不行。我告诉你怎么治他。就附在改花的耳朵上，耳语一番。那改花顿时眉开眼笑，不住点头。过了几天，她问改花效果咋样，改花说，顶用，连着几晚上，他都没挨上身。她说再坚持两天，他若再缠你，你就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结果，没过两天，改花就来找她说，妹子，看来真得回娘家了。只是我一走，家里没吃的了，就得麻烦你去，给蒸个馍馍。她说，这你放心，有我呢。

改花一走，万世安和儿子万树万林的日子，就过得凄凄惶惶，一塌糊涂。马兰花就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家里。来给他们蒸些馍馍，干点杂活。这样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粘到了一起。

万世安说，咱们在一起，怕要遭天谴呢。马兰花说，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两相情愿，鬼神都得让道呢。马兰花本来是想报复万世祥的，可和万世安有了事后，就真的离不开万世安了。从此后，两个人就偷偷摸摸，一直沿续到万世祥去河湾堡当了队长，一家人也随他到那里落户，两人就在那时断了。六零年一场年馑，人的命都顾不过来，就更没那心思了。改花死后，万世安的心就变成了一口枯井，把世上的情欲都忘光了。后来日子好过一些了，马兰花也和万世祥一起，回到了芦花湾。他的心又禁不住活了起来，两个人又开始有了那么一回事。万世祥一病死，他俩一个没了男人，一个没了妇人，倒也能搭配成一对子。但是一想到儿女孙辈，想到自己已经这么大年岁，也就不想再干那惹人耻笑的事了。

只是，他们还是时不时地在一起。情欲上的事少了，但心理上的依赖却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