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秦亮与苏爱爱

秦亮是十三岁那年上的中学。他上中学的时候，还实行考试制度呢。考得好的上，考不好的，就回家劳动去了。芦花湾和他一同考上中学的，也就六七个学生。他们中间，有陈永康的儿子陈小飞，陈永和的儿子陈小进，万雪的儿子万连才，万树的小儿子万连本等几个娃娃。在这些娃娃当中，秦亮看起来比较单薄瘦小。

秦亮报到的那天，是他爷秦敬尧送去的，给他带了被褥和一个木箱，把他安顿到宿舍以后，秦亮说啥也不愿意让他爷再帮他，就打发他爷走了。他办手续的时候，在教导处门口，就遇到了那年给爷爷送饭时认识的苏爱爱。苏爱爱毕竟是街跟前长大的，大方得很。一见他，就高兴地说，这不是秦亮吗，你也来报名啦。秦亮一见有女生和他说话，就有些不自然起来，脸一下子就红了。苏爱爱见了就笑起来，说，都成中学生了，怎么还害羞呢。走，我帮你报名领东西去。就拉着他，去办各种手续。

苏爱爱也是这年考上的中学，和秦亮竟然分在一个班。苏爱爱热情开朗，学习成绩也好，班里选班委的时候，她被选成了学习委员。与班里其他的同学相比，苏爱爱对秦亮，好像要更特别一些。她是走读生，早晚来上课，总忘不了给秦亮带个这带个那的。她带的，都是秦亮特别喜欢的。要么是半截煮玉米，要么是一个烧洋芋，要么是一把炒黄豆。那个时候，秦亮每周带来的馍馍不多，每顿饭就一个馍馍，加一缸子开水。有了苏爱爱对自己生活上的关照，他就觉得非常的暖心。晚上自习结束了，苏爱爱一个人不敢回家，就让秦亮送送她。秦亮也是乐意为之，常常在下课后，不等她说，就早早地等在门外，送她一回。苏爱爱知道他吃馍馍连菜都没有，就把家里淹的咸菜，带了一玻璃瓶给他下饭。苏爱爱对他说，要不就别带馍馍了，夏天尸气，冬里冻硬咬不下，不如把米面交到灶上，吃现成的多好。但秦亮还是背馍馍来吃。他知道自己家里钱粮有限，上灶的开销太大了。所以总是不愿交粮到灶上吃现成的。苏爱爱见他长期啃干馍馍，就叫他到自己家里去吃，可秦亮却怎么也不愿意。这年过端午，苏爱爱硬叫他到家里吃饭，秦亮执拗不过，就去了。那一次到苏爱爱家，就给秦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苏爱爱一家人，对秦亮特别好，她爷苏大信一见他，就说，想不到秦敬尧的孙子，长这么心疼，怪不得我家爱爱，天天念叨你呢。苏爱爱一听就假装生气，说爷，你再说我不爱你了。他爷就说，不说不说。然后一家人就坐下来吃饭。端上来一大盘饺子，可却没一个人动筷子。秦亮正犹豫间，只见苏大信闭上眼睛，开始了祷告。他说神呵，谢谢你赐给我们日用的饮食，叫我们享用你的爱宴。今天有一只羊羔来到圈里，愿你喜悦他，喂养他，与他同在。愿你在我们享用饮食的同时，也纪念那些贫苦饥饿的人们。奉主名谢。他的祷告一完，一家人就同说了一声啊门。秦亮看着一家人的举动，怎么也想不到，吃饭还会有这样一个怪怪的仪式。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苏大信就招呼他说，吃吧，小伙子，多吃点。苏爱爱和她奶奶，也同时给他碗里夹开了饺子。饺子确实好吃，但萦绕在秦亮心里的疑问，却一直没有散去。

那次饭后，秦亮就问苏爱爱，你们家每次吃饭都要这样吗。苏爱爱说，是呵，有啥不好吗。秦亮就说，也没啥不好，就是不明白为啥要这样呢。苏爱爱说，那是谢饭呀，每天吃饭都不能忘了，感谢赐我们饮食的上帝呵。秦亮再问下去，苏爱爱就给他讲了他们一家人的信仰，讲了上帝的事情。秦亮听得似懂非懂，苏爱爱就说，我给你找本书看看，你就明白了。后来，苏爱爱就给他带来了一本书，那书用布包着，是个手抄本，叫灵恩指要。苏爱爱是私下给他的，对他说，这书，千万别传给别人看。

谁知后来，就因为这本书，让他和苏爱爱，都陷入了一场风波。风波的起因缘于一个人，就是他们班的班长伍大帅。伍大帅是公社副主任伍德龙的儿子，本来他也可以走读的，不知为啥，却在学校有铺，有时回家，有时就在学生宿舍里住。让秦亮不知道的是，伍大帅很喜欢苏爱爱，总想和苏爱爱交朋友。平时班委开会，班里有啥活动，他总是给苏爱爱更多的帮助。每晚下课，他都约苏爱爱一起走，可苏爱爱好像不太领情，总是让秦亮去送她。这让伍大帅很扫兴。渐渐的，他发现苏爱爱一直对秦亮好，就让他很不爽快。他不明白，苏爱爱怎么会对自己没有兴趣，而喜欢这个没啥背景的农村娃，就开始寻思找秦亮的麻烦。秦亮对男女感情的事，还处在懵懂中，绝不会想到，有人会因此找他的麻烦。苏爱爱给他书以后，他就在宿舍里偷偷地看。他偷看手抄本的事，没有逃过伍大帅的眼睛。后来，伍大帅把这事举报给了学校，学校就组织对班里的宿舍，进行了一次清查，他正看的这本灵恩指要，就让学校给没收了。

那时候的学校里，正在开展清除腐朽思想侵蚀活动。从学生中查出了传教的手抄本，无疑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学校就把秦亮隔离开来，进行审查，让他说出这本书的来历。秦亮开始不说话，但却经不住审查他的老师轮番盘问，抗到最后，就不得不承认，书是苏爱爱给他的。这话说了以后，他心里好像轻松了一些，但紧接着，一层更大的阴影，从他的心里掠过，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儿子娃，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出卖了对自己好的人。

最后，这件事学校还是降低了处理调子。让秦亮在班里的学生大会上，做了检查。本班的学生们，对他思想上受到的毒害，进行了清理和帮助。对苏爱爱的处理更严厉一些，一是撤消了她的学习委员职务，二是惩罚她打扫一个月时间的女厕所。这件事以后，苏爱爱一改过去活泼开朗的性格，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再也很少说话了。上下课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接触。见了秦亮，好像没看见一样，就从他的面前经过。这让秦亮非常地伤心。他为自己给苏爱爱带来的伤害，无比后悔，也为苏爱爱对他的态度感到难过。他总想找机会，给苏爱爱解释解释，但苏爱爱从不给他这个机会。而那个叫伍大帅的班长，也没从中得到好处，反而让班里的同学，对他议论纷纷，他从此也好像变得很是苦恼。

两年的初中上完，进高中仍然需要考试，他们这个班，秦亮，苏爱爱和伍大帅，倒是进了高中，可许多学生却没有他们那样幸运，都回家去了。芦花湾进了高中的，除了秦亮，就剩下了陈小飞和万连本。因为高中不只招收丫河口的初中生，还招收了阴界城，马集，庙集和芳山几个公社的初中生。

两年的高中时光，也在不经意中匆匆结束了。高中临毕业前，大家都禁不住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忧伤，在一起不管有多少的不愉快，但面临分别，也该选择放下。秦亮预备了好长时间，终于在一天晚上，苏爱爱出校门的时候，拦住了她。苏爱爱对他的出现，并不吃惊。她说，我知道你会找我，其实我也想找你来着。秦亮因为一时激动，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他说爱爱，请你原谅我，那次的事，我对不住你。苏爱爱说，我早就原谅你了。只是觉得你是男生，应该更主动些。秦亮说，这两年多来，我一直为过去的事寝食不安，总想找你把话说清楚，只是你一直不给我机会。苏爱爱说，开始我是记恨过你，但后来，爷爷告诉我，咱们是基督徒，要学会忍耐，学会宽恕人，不要去记恨人。我本来是要找你说的，但总是抹不开面子，请你也原谅我的不对。秦亮见苏爱爱这样说，就忍不住有泪水溢出。好在黑暗中，苏爱爱看不见这一切。他说，那就让我们丢掉过去的不愉快，重新开始吧。苏爱爱也显得有些激动，说好，咱们重新开始。于是秦亮就开始做一件中断了两年多的事，送苏爱爱回家。

到了苏爱爱的家门口，她说，进去坐一会儿吧。秦亮说不啦，你回吧。苏爱爱也不多说，向他挥了挥手，就进了自家院子。秦亮转身回去的时候，就听见苏爱爱的家里，好像有许多人唱歌的声音，心想，这么晚了，他们家里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在唱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