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婠婠大驾光临成都时,苏夜人还没到, 也未弄出任何动静, 所以她至今不知苏夜就在本地, 苏夜却知道她。
《不死印卷》时时牵动着杨虚彦、侯希白的注意力,也是婠婠志在必得的宝物。她身为祝玉妍唯一弟子, 自然清楚祝玉妍不及石之轩的事实,这才想要夺取邪王一生之武学精华,精心研读, 找出击败他的方法。在这件事上, 她的急切绝不输给前两人。
不为人知的是, 石之轩对徒弟抱有偌大期望,一如祝玉妍对婠婠。他将印卷留给女儿保管, 既是因为无法决定哪个徒弟有资格继承它, 也是因为魔门中人冷酷无情的性格, 一切由实力决定, 很少讲究情义恩爱。
侯希白有双龙为助,得以险胜杨虚彦, 并得到石之轩承认, 成为印卷唯一传人。可惜他为人与邪王南辕北辙, 过了很多年, 也未能练成印卷上的武功, 实在是一件憾事。
杨虚彦性格倒是合适,却在中途背叛师门,另投大明尊教。他平生最敬重畏惧的人就是石之轩, 同时又想脱离石之轩的魔掌,对师父感情极为复杂,最后成功离开,也失去了邪王的庇护。
这两人出身不同,习练的武功不同,心性更有云泥之别。但无论哪一个,都有明显缺憾,难以承担石之轩的期待。
侯希白曾亲口承认,石之轩盼望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担起一统圣门的重任。如果他心狠手辣,邪恶冷酷,未尝不能练成不死印法,顺利超过婠婠。但他压根不是这样的人,只能望印卷而兴叹。更有甚者,外人只要稍微了解这位多情公子,和他打打交道,就知道石之轩着实是想太多了。
杨虚彦在血统方面占有优势,却心术不正,做事不择手段,且终日以刺客身份露面,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毫无一方首领气象。自他声名鹊起以来,到殒命玄武门,始终未能自立门户,只能依附别的势力,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石之轩两徒均难成气候,很难和婠婠抗衡,别说心计城府,连武功也有不如。他后来亲自出面,在祝玉妍死后,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现身,其实也是别无选择。
公平地说,在魔门年轻弟子里,婠婠和白清儿都有统合六派的潜力,奈何时不我待,同样没有一个成功,只能再等一代。苏夜并不想涉入魔门内斗,却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假使有一天,她必须从中选择一人,那她估计会倾向于婠婠。
解晖应下苏夜的请求,联络蜀中势力,追查阴癸派门人下落。侯希白也通过安隆,密切注意城中异动。没过几天,川帮就传来消息,说边不负乃是城中某地的常客,曾多次光顾。
毫无疑问,那个地方又是一家青楼,名为“散花楼”,而且名气不小,极具规模,每到华灯初上时分,楼外长街就客似云来,夜夜笙歌。
边不负一直就是这个形象,最喜爱倚红偎翠的生活。席应则因习练紫气天罗,需要用这种方式调和内息。据说他男女不忌,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子陵第一次去散花楼,便撞上边不负本人,还险些被他发现,却不见婠婠芳踪。由此可见,阴癸派在成都另有落脚地点,这只是消遣之地。但婠婠不在,正中他们下怀,可以摆脱她的影响,一心对付席应。
苏夜确认过后,直接替换了徐子陵,每天晚上都去那里踩点。事实上,就算她找安隆合作,也只能追查到散花楼。此楼受川帮照拂,向来正大光明经营,不参与江湖风波。楼中老鸨、姑娘都会给安隆面子,却不代表他可以肆意得罪对方。
由于婠婠就在成都,席应似乎不再忌惮师妃暄,也不再用假名隐藏身份。当然,若非事先知道他的来历,就算当面撞上,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天君席应。
苏夜佩服之余,对他们的做法持怀疑态度,因为师妃暄可不是唯一的佛门弟子。等席应在大石寺犯下的恶行传扬出去,就算宋缺不来,其他佛门高人也会主动赶来。如果他撞上了净念禅宗,或者佛家四宗的四大圣僧,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他敢这样高调,应该还是因为宋缺早晚会过来解决,而其他人不愿抢天刀的风头。
席应和阴癸派井水不犯河水,但颇为亲近边不负。他们以前就经常共同行动,寻花问柳,眼下久别重逢,自然要重温以前的经历。两人来到散花楼的当晚,恰好是一个雨夜。漫天飘着毛毛细雨,街上的行人、马车却络绎不绝,全然不以这点小雨为意。
边不负每次露面,都做潇洒的文士打扮,显见很满意这个造型。席应气质和他有几分相似,白皙清瘦,身形颀长,书卷气相当浓厚,平时感觉文质彬彬,不太像练武之人。不过,他双眼中闪着一圈紫芒,眼神极为凌厉,自带令人心惊胆战的压力,正是“紫瞳火睛”的异相。
要不是这双奇怪的眼睛,别人很可能把他误认为阴癸派的门人。
单论巴蜀人物,他们两人只把解晖放在眼里,瞧不起其他豪杰。待阴癸派长老抵达成都,解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了。但边不负万万没想到,苏夜早就在等这一天,飞快离开洛阳,直奔席应而来。他想不到她的行动,自然也想不到她会在散花楼出现。
边不负每次到散花楼,总是要二楼西厢四房中的一个厢房,视情况而定。今夜没有别的贵客,所以他们两人订下西厢头房。楼中人都习惯了这位贵客,一见他来,就主动派来楼里最美貌的女子,以满足他的欲望。
苏夜轻易辨认出边不负的身形,边不负却未能察觉她的目光。两人进房不久,苏夜已趁着楼中仆从往来的空隙,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二楼,逐步接近头房大门。
她对周围气息的感知,比过去更加敏锐,甚至不必刻意聚气,就能听到前后左右上下的每个声音,以此判断这些人的位置。只要他们露出最微小的空隙,视线出现一个死角,她就能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如入无人之境。
直到她站在门前,屋中的人仍未发觉事情不对。男女的说笑声、酒壶酒杯碰撞的声音,正从里面绵延不绝地传出。边不负的声音自不用说,另外还有一个低沉悦耳的柔和男声,应当属于席应。他正在与其中一名姑娘说话,只是说的不如边不负那么多。
究其本意,他并不愿在挑衅宋缺的同时,前来青楼寻欢作乐。怎奈他功法如此,若不借着男欢女爱调节,有可能后患无穷。因此,他也是不得不这么做,而非自高自大到这个地步。
他们内功炉火纯青,呼吸声比常人细微绵长的多,又被说笑声掩盖,让人难以听清。苏夜却不在意能否听清,整个人继续前倾,贴向紧闭的门扉,好像要倚在这扇门上。
她已经如此接近,即将破门而入,房中的人仍然一无所觉,证明她武功又有少许进益。同时,两人实力和婠婠仿佛,自然拿她毫无办法。
说笑声仍在持续,苏夜前倾势头却止住了,身体正式碰到门板,衣角在门上擦出极其细微的响声,几乎听而不闻。声音出现时,席应终于霍然惊觉,发觉不知不觉间,门外竟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刚回中原,便前去会见祝玉妍,在她面前试演紫气天罗,并得到她的称赞,自此信心大涨。如今这一惊,却是心头剧震,不下于发觉门缝处投进侵入者人影的普通女子。
宽大华丽的头房中,蓦地一片死寂。两名花魁茫然无知,想开口询问,却被两位贵客的神色吓到,不自觉地收起媚笑,愕然盯着他们。
喧闹声响沉落的同时,苏夜只觉门板一沉,从门内传来沉重至极的压力,要将她立时弹开。
然而,门板受到如此巨力压迫,竟毫无异象,甚至动也没动。只有接触它的两人,才知道它正不住震颤。两股巨力一碰,将木料冲的粉碎。厚实沉重的雕花木门无声无息垮下,露出头房内的情景。
情景一如她所想。
身量高瘦,眼神凌厉异常的“天君”席应向后退去,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他神情尚属从容,脸色却十分凝重,在未照面时,就判断出来人非同小可,也摆出了相应的郑重态度。
他个头比徐子陵还高,虽然瘦削,却有着屹立如山的气势,无论是静是动,身形都让人觉得飘忽不定,似乎下一瞬间就会变幻位置。苏夜一步跨进门槛,只见他身上青衣仍在舞动,乃是功力半收未收的征兆。
从外表看,他已经具备宗师之相,却缺乏宗师万事泰然不惊的气度。事实上,他已做好来者不善的准备,结果看见门板碎裂,门外迈进一个清秀明丽的小美人,立刻愣了一愣,脸上浮出几分诧异。
席应惊愕交加,边不负却是如遭雷亟。他本来还抱着膝上的美女,满脸气定神闲,此时活像见到石之轩或宁道奇,扬手将那美女推开,整个人从座椅中弹起,广袖一拂,现出两只银闪闪的铁环。
苏夜被他逗的面露微笑,脚步不停,瞬时又迈出一步,自来熟地笑道:“为啥又是青楼?你们打发日子,就不能选择较为正经的方式,换换口味吗?下一次不如选在学堂吧!”
席应听的云山雾罩,听到最后一句,才明白她在招呼边不负,同时听到边不负在身后沉声道:“小姐来成都,有何贵干?”
苏夜笑道:“别人问,还算事出有因。贵派和我打过好几次交道,难道不明白我的来意?”
她之前威胁边不负,扬言只要阴癸派敢得罪她,她就杀他报复,言犹在耳。边不负每想到这件事,就愤懑难当,恨不得立即把她千刀万剐。但祝玉妍师徒合力,仍未能拦下苏夜,被她当众杀死上官龙,最后还得让她走人,足以见得她何等难缠。
祝玉妍尚如此,他边不负又能如何?
所幸苏夜一直相当忙碌,忙着处理各种杂务,包括合并瓦岗军、少帅军的繁重事务,尚未有机会顾及阴癸派。边不负提防许久,见她毫无动静,也渐渐忘了这个威胁,今夜见她突然现身,登时心中一惊,反应远比席应激烈。
席应当然不知他吃过这种亏,也没能把苏夜的名字与真人联系起来,正在猜测两人间的关系,却觉眼前一花。那个比他矮了两个头还多的身影陡然晃动,轻而易举绕过他身畔,直逼边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