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长剑去势好快,转眼刺进马队末尾一名骑士的胸膛, 鲜血飞溅而出, 溅上泛白的桥面, 也溅进了旁边马匹的皮毛。
马匹受惊,不住摇头摆尾, 连声长嘶。幸亏它们经过针对性训练,遇险时仅是嘶鸣示警,并未奋蹄疾奔。何况, 这座石桥宽度有限, 它们挤在桥上, 想逃也逃不出去,一时之间转动不灵, 像是卡在了那里, 焦躁不安地摩擦冲撞。
那名剑手一击毙命, 旋即抽回长剑, 手腕一振,剑光射向左侧敌人。剑招凌厉狠辣, 和他本人一样冷酷, 并透出拼命的架势。
这人持剑撞进马队, 桥下再度打出两批暗器。
第一批共有五枚, 都是内部中空、滴溜溜乱转的铁蒺藜, 预计于射入马车后爆开。第二批形状狭长,竟是三枚竹简。不过,普通竹简都用牛皮细绳串在一起, 作为记录文字的工具。这三枚头尾均磨的尖亮,激射时忽快忽慢,令人难以防范。
但是,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两批暗器的命运,与首次打出的三只棋子完全相同。它们穿透木板,打进那辆宽大的马车,自此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铁蒺藜里面装有火药,火药似已失效,全程无声无息。别说爆炸,甚至没有击中人体时的细微声响。
桥下的人心中一惊,不及多想,耳边听到一声尖锐至极的呼啸。他对暗器绝不陌生,一听这声尖啸,立即猜出是利器破空声。
他双眼无法透视青石,看不到桥上发生的事情,只能暗自猜测,想不出上面怎么回事。
此人仅靠听力,终究错判了形势。那声尖响并非发自一枚暗器,而是整整九枚。棋子、铁蒺藜、竹简于同一时间,从马车后部飞出,速度快的出奇。它们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却齐头并进,速度一模一样,连成一条直线,射向手握金剑的剑手。
那人在片刻间杀死一人,杀伤一人。对他而言,杀人比杀鸡更加容易。就在刺出第三剑时,他脸色蓦地变了,冷笑亦扭曲成滑稽至极的表情。
他身子向下重重一沉,间不容发地躲过那九枚暗器。飞旋的棋子割断了他一小半头发,只见空中发丝乱飞,和主人一样狼狈。
马车始终未停。车前八名骑士催动坐骑,向着石桥另一端疾冲,意欲给马车留出空间。可是,他们还没走出几步,突然齐齐勒住缰绳,发现前方出现了两个素未谋面的人。
这两人身量高大,面容粗犷彪悍,给人威武雄壮的感觉。左边那人腰间悬挂金鞭,右边那个一手拿金鞭,一手拿蟒鞭。他们神色严厉,凛凛生威,站在赏桃花用的小径上,活像两个从天而降的门神。
他们正是“大阖神君”司马废,“开阖神君”司空残废。
两人在破板门一役后,始终心惊胆战,不愿当众露面,此刻却在这片桃林里出现。他们站着,差不多与坐在马上的人齐平,外加脸上无所畏惧的表情,气势十分惊人。
他们失去多年相伴的“大开神君”司空残,实力、精神两方面,均承受着极其沉重的打击。他们回到龙八太爷那里,对龙八的辱骂置若罔闻,低头喏喏称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信心已经被姓苏的王八蛋和姓苏的小王八蛋摧毁。
如果他们恢复不了,那么从此以后,只能欺负蔡追猫那种弱者,再也不敢挑战高手。
因此,龙八太爷安排他们参加这次行动,要他们杀死十二连环坞的总管。如果此番功成,司马废与司空残废将重拾信心,变回以前的三神君。
龙八的“三征”已变成了“二征”,真的不想看着幸存的两人再变成废物。
他脾气急躁,心胸狭窄,见高官如同见到亲生爹娘,但这并不表示他做事之前完全不加思索。司马、司空并非独力承担任务,他们有帮手,而且是武功非凡、地位在他们之上的高手。
藏身桥底发射暗器的,是鲁书一。位于桥后袭击护车骑士的,是燕诗二。他们与顾铁三、赵画四兄弟齐心,共同担任蔡京的“四大护卫”。但不久前,顾铁三与赵画四不幸战死,令剩下的两人既怒又惊,担心遭受师父元十三限的追究。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活得颇为忐忑不安。
六人的“六合青龙乾坤大阵”,本应具有奇效,专门克制诸葛小花的盖世神功。元十三限特意培养他们,正是为了战胜诸葛神侯。如今元十三限尚未出山,他们已经六去其二,令他的梦想化为泡影。元十三限若不怪罪,才叫奇怪。
鲁、燕两人多次商量,仍不知如何交待,只好先等叶棋五和齐文六赶来京城。
更糟糕的是,蔡京见四大护卫死了两人,似乎很不高兴。他重视他们,是因为他们有用,而且从未令他失望。等他们没用的时候,这些厚待亦会随风而逝。这一次,他不惜冒上再失两名强将的风险,命他们去围攻总管马车,既像给他们立功的机会,又像考验他们的本事。
幸好他安排的十分周全,不仅同意傅宗书出动两大神君,还派人联络六分半堂。他希望六分半堂当机立断,要么选择金风细雨楼,要么选择十二连环坞。无论选择哪一方为对手,都必须向他展示足够的能力。
否则,朝廷为何非得支持他们,为何不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渐渐被另外两方势力打压?
雷损怎么想,六合青龙自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向蔡京作出许诺,同意转移目标,也会在命令到来之时,继续与太师府合作。
他送来的帮手绝非敷衍了事,而是六分半堂非常看重的人物——邓苍生、任鬼神。
苏夜曾说,她一旦在京中招兵买马,立刻会收到敌人派来的奸细。事实正是如此。沈落雁吩咐准备马车,与其他总管交谈,期间难免泄露风声。太师府得到消息,赶紧安排人手,在半路等着伏击。
由于桃花林僻静清幽,最适合埋伏,他们便选择这里。结果,马车当真走上小路,不愿意沿大道绕远圈行,令伏击者兴奋不已。
可惜,内奸根本不知道,他送出的消息本是人家故意让他听到的。他天真的像个初生婴儿,对龙王的打算一无所知,还以为总管做事粗疏,如今终于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
自古以来,风险与机遇并存,但他们得到的只是风险。机遇也许存在,却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苏夜接下九枚暗器,以柔劲阻止火药爆炸,然后把它们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轻轻松松射向后方。鲁书一在下方听着,兀自不知那是自家暗器。
与此同时,沈落雁出声叫道:“散开,勿要挤在车子旁边!如果不行,可以跳进水中!”
马队遇上敌人,她居然要护卫散开,乃是大违常理之事。但那十六名骑士习惯服从命令,一听总管呼喝,立刻眼观六路,寻找离开原地的出路。
其中六七人,毫不犹豫遵照沈落雁吩咐,纵马踏入小溪。他们胯下坐骑早就躁动不安,纵使看到溪水奔流,也不知害怕,不顾一切地想离开刀光剑影,纷纷按照主人命令,跳过护栏,跃进溪水之中。
桥底不止鲁书一自己,桥底共有三个人。
他们的目标本就是沈落雁,无心追杀不重要的旁人。骑士离开石桥,一时人喊马嘶,热闹的异乎寻常。石桥下方,却幽灵似的翻上了两个蒙面人。
一人个子较高,身穿长衫,作书生打扮;一人个头与常人无异,鞋袜整洁,好像很注意修饰。两人脸上蒙着厚厚的粗布,露出锐利明亮的眼睛,一上来,双掌立刻拍向马车侧壁。
这辆马车共有三个窗口,分别位于两侧和后壁。苏夜掷出暗器,阻拦燕诗二,用的是后方车窗。这两人则是一人负责一个侧窗,打算堵住所有逃生之路。
他们赤手空拳,一对手掌就是武器,出招时五指并拢,锐不可当。邓苍生爱用指尖,任鬼神擅用掌侧,分别叫做“苍生刺”、“鬼神劈”。
邓苍生运气不好,选中了苏夜坐着的这一边。他手掌前推,将全身功力凝聚于指尖,破铁壁如破豆腐。任鬼神和他隔车相对,挥掌下劈,一掌劈在窗沿上。
他掌力刚猛雄浑,当场劈碎木板,还顺带着撕碎了锦缎窗帘。珠帘寸寸断绝,米粒大小的碎珠闪着宝光,落在马车地板上,悉悉索索声不绝于耳。窗口内侧,蓦地现出一点金光。
金光来自一支赤金簪子。金簪一端镶嵌指肚大小的明珠,光泽柔和悦目;另一端如同鲁书一的三枚竹简,磨的又尖又利。它乍然闪现,如同一道金色闪电,直刺任鬼神掌心。
这一刺角度刁钻,寒气森然,功力极为精纯。任鬼神心下骇然,急忙抽手,顺势向上一翻,落在马车顶部,又是一掌拍下。
他们两个练的内功是“混元一气神功”,多年以来纵横江湖,全靠这门强横霸道的功夫。他手掌拍中马车,登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就像马车上空陡然响了一声惊雷。他不信一掌过后,沈落雁仍能安坐车中,拒绝出来。
可是,这声巨响里面,混杂了邓苍生的喊叫。
邓苍生运起“苍生刺”,右手点向前方,钉子般钉进那个平凡无奇的窗洞。手掌刺透窗帘,刺进马车,然后刺进了一股空虚的寒意当中。
他并未感觉到任何力量,只觉空气突然寒冷如冰,裹住了他的手。他这只引以为傲的右手,不能前进一毫,也不能后退一厘,仿佛冻进了一座冰山,动弹不得。
这是他平生未见的怪事,也令他毛骨悚然。他极力运功后拉,奈何无济于事。须臾间,手上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皮肤、肌肉、骨骼、血管和神经,无一不在痉挛抽动。他觉得那不是寒冷,而是灼热。有人在车里拿着一块烙铁,把他的右手从外而内烫了一遍。
他奋力相抗,方察觉手指与手掌的轮廓。到了这时,他终于意识到,抓住他的东西竟是一只戴着手套的人手。但那只手坚硬如铁,纹丝不动,还一分分加重力道。任鬼神恍若神魔,豪情万丈地掌击马车时,他正在竭尽全力挣扎。
挣扎同时,他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他看见马车车顶轰然碎裂,一道游龙似的黑光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