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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百事非(二)
二月结束了,春天却还未迎来它最美丽的样子。我的心境一天比一天平静,甚至看见花园里盛开的一大片红梅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仿佛那是别人的事了。
李世民开始频繁地召见我,而我为了配合这场游戏,每每见他都会先换上女子的衣裙,心妆扮后再戴上他送我的那支蓝莲花琉璃簪子。他说我打扮之后有一种特别的姿容,也说我戴上琉璃簪子更添清丽,但他不知道的是,我拿出这之前从未碰过的发簪,既是可以插在发间,也是可以插进咽喉的。
三月十五,是最后一次作为傧从放假出宫的日子,而按照李世民的想法,这天却也是我最后一次可以随意出宫的机会了。三月二十六之后,我便将成为一个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天子御妻。他将临出宫的我再一次叫到身边叮嘱问话。
“今日出宫之后便要向虞家坦白身世了吧?若你感到为难,就交给我吧。”
“不劳陛下操心,阿真自会好好去说的。”我回答得很轻松,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去说。
“那就好。”他满意地点头一笑,“你看看这个可还喜欢?”他忽然递来一卷文稿。
我只接过来,倒没有想着会是什么,直至展开纸卷才发现,这是李世民亲手写的册封诏文。
“维贞观某年月日皇帝遣使某官某持节册命曰,于戏,唯尔故左屯卫大将军黔昌县侯敬君弘之女,门传钟鼎,幼承礼训,夙表幽闲,含章秀出,宜遵旧章,备职后廷。是用命尔为贤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这册文字数不多,除去格式必用的言辞,那十六个字“门传钟鼎,幼承礼训,夙表幽闲,含章秀出”显得格外刺眼。
“陛下抬举了。”我合上诏文,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你担得起。”他淡定而又柔和地回道。
我终究无以言对,不过略待片时,告退出宫去了。
虞家三日,最后的三日,我在毫无留恋中度过。只是第三日的那个晚上,虞公让我去了他的书房。他和我聊了一些或真或假的话。他告诉我,自己已经七十七岁了,想要致仕辞官,颐养天年,可是家中人丁不多,很担心家门衰微。他又说我虽未认他为寄父,可自我到虞家两年来,他一直是拿我当女儿相待的。他说了很多看似无奈失落之语,情意不可说不真,但我听来,他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提点我罢了。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是可以去捅破这层纱窗的,但我生出了许多怜悯,我怜悯他真的老矣。反正很快,我这条命就还给虞家了,那时的荣辱悲乐都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了。
再入宫,最后一次入宫。
这一天,清早的春风就特别温暖,吹到脸上似醇酒一般迷人心窍。马车很快驶达安福门,我今日又是第一个回到掖庭的人。与赵博士报了到后,我回到自己的屋舍里静待集合,百无聊赖,不觉入神。
“阿真!阿真!速速出来!”
忽地,赵博士来敲门,往日集合并不是这样由博士个个来叫门的,况她声音焦急,我心下一惊,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我连忙跑过去开了门,果见她神色不太寻常。
“陛下召见!!”
我听到这四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瞬间放下了疑心。李世民找我还能有什么事?
便随引路的侍从而去,到的还是甘露殿,还是那个暖阁,那位皇帝陛下,更还是一个姿势坐在堂上几案前。
“阿真见过陛下,陛下万福。”我像往常那样向李世民礼拜。
“真的有那个人吗?你不是骗朕的?!”
对于这突变的气氛和李世民猛然间发出的怒问,我一下子吓住了。他用“朕”,他现在是君王了。
“陛下……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想不到他态度变化的缘由,也更不明白什么叫“那个人”。
“什么意思?”他仍以厉声反诘,面色一沉到底,黑如乌云,“你离开九成宫的前夜和朕说过你已身许他人,不能再侍奉朕,朕以为是你信口之言,不过是借口,是托词!但昨晚曹国公李夤夜入宫见朕,他求朕将你赐婚给他的儿子徐道离!他说你们数年前就是患难中的知己,早已私定终身,到底有无此事?朕要你再一次亲口告诉朕!”
“徐道……徐……”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浑身的经脉快炸开了。我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我全乱了。为什么李将军会替徐道离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徐道离还没有放弃!!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那声“愿意”!
“说啊!亲口告诉朕真相!”他急促地催问道,望着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狰狞而又悲切。
“陛下杀了阿真吧!杀了阿真吧!”我扑倒在地,哀声求告。
我真的恨自己那时为什么平白无故要牵扯出一个“情人”来,那个人不是徐道离啊!我哀求了半天,李世民都没有理我,我哭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你不用再哭了,朕不会杀你,也没有打算降罪任何人。”
未知多久,忽闻李世民一句变得很平静的话语。我简直快晕了过去,缓缓抬头后,所见是一张冰冷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感情。
“李是当世名将,是国家的股肱之臣。他跟随朕多年,从来没有开口求过朕。朕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轻慢为国浴血的将军,所以,朕昨晚已经答应他了。阿真,你去吧,朕放你出宫去,永远都不用再回来了。”
自去年入宫为傧从开始,我所求的不过就是这“出宫”二字,但现在我明明白白地从李世民口中听到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阿真,告退。”
这简短的话语我曾说过无数次,每次都有一种侥幸撤离的轻松感,而这次却是无比惨重的。我离去前最后一眼看了李世民,他面无波澜,目光直视,就像一尊铜像。
殿外的春风啊,依旧对人款款深情,十里笑迎,它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断肠人。
回到掖庭不过两刻,李世民身边的内侍便传下了圣旨。旨意很简单故左屯卫大将军黔昌县侯敬君弘之女赐婚曹国公长子徐道离,旨到之日,即刻成婚。
旨到之日,即刻成婚,八个字,轻巧又决绝。然而,即使我不能成为李世民的贤妃,他还是给了我“堂堂正正”的体面。
“陛下可还曾说了什么?”我知道李世民不会再说任何话,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陛下并无其他交代。娘子若是无事,小奴就回去复旨了。”
内侍说话间便转身离去,而不待我有喘息之机,随后又进来两个面生的宫女。她们一个端着一盘钗环首饰,一个捧着一套新衣,齐声开口道:
“小婢奉命,替娘子梳妆。”
我长大这么大,只会给自己梳一个发式,那就是虞娘子当初教给我的“朝云近香髻”,娘子说过这个发式很适合我。而今坐在镜前,又如那时一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