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深沉黑暗的悔恨之海

人生总会遇见一些让人不得不做出改变的事情吧。就像是站在退路不断崩毁的道路上，除了前进,就只能往前走了。在这个时候,也许会发生一些彻底将一个人的思想颠覆的事情。就像是，一把手术刀，它不止能够救人，同样也能够杀人。

身为医生,手术刀应该只是救人的工具,绝对不能沦为杀人的罪恶。一直以来父辈都是这样教育他的。从他学习医科接受家族般的使命成为医生的那天开始,他就努力地使用手术刀挽救着性命。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他挽救不了心爱的妻女的性命。无论是温柔大方的妻子,还是可爱直率的小女儿，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变成一具尸体躺在白布之下。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他做错了什么。

能够和琴美一起生活并且生下三个孩子，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三个孩子都很不错，虽说大女儿惠里奈走上了他完全不赞同的道路，但那孩子获得的成就，就连他这个父亲都觉得佩服。儿子侑士很有医学上面的天分，在学术研究上面小有名气，虽然很有女孩缘，但男女关系并不混乱。这点让他最为满意了。而小女儿远叶大概因为是年龄最小的孩子，所以从小就被宠爱着长大的她性格自然会有些任性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惠里奈和侑士在，这孩子一定会有很美好的未来。

一切应该都没有问题，一切应该都朝着他所认为的方向前进才对。是什么时候出的错呢。是远叶从美国回来之后？还是她瞒着家里人开始吸毒的时候？或者是……她亲手把自己的母亲推向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家在他还未能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崩坏了。

没办法原谅远叶，哪怕知道她是因为毒品的侵蚀才做出那种事，他也没办法原谅这个曾经他最为疼爱的孩子。无论是她跪在他面前跪到晕倒，还是磕头磕得头破血流，都没办法原谅。他和琴美做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这么对琴美呢？琴美明明最爱的就是那孩子了……带着这样难以克制的怨恨，他逐渐地疏远那个孩子，并搬离了那个家。直到有天，突然接到了她死亡的消息。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像被这个信息炸弹给炸得四分五裂了，脑袋里嗡嗡作响，明明很痛，却又没有半点知觉。在失去妻子之后他又失去了女儿。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远叶的尸体像很多车祸中的尸体一样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是侑士还是怀抱着她，拒绝了入殓师和所有人，而是选择自己清洗。惠里奈早已泣不成声，完全失去了那站在聚光灯下的坚强。他引以为傲的家，彻底地毁败了吧。

在远叶去世后的第三个星期，他提交了辞呈，没有办法拯救妻女的手术刀，再握在手里，还有什么意义？拒绝了所有人的挽留，他搬回了家，同时回来的还有长期住在外面的惠里奈。前两年新换的家具颜色还没有完全变旧，这个家就已经不再是家了。剩下的时间，他已不想再去别的地方，只想留在这个曾经充满幸福记忆的家里。他原本打算等到惠里奈找到自己的幸福后，他就准备用预留下来的药物结束自己的生命去找早已去了天堂的妻女。

不过现在他不这么打算了。改变他想法的是无意中得知的消息。原来这些不幸并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有人在幕后操作。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引诱远叶吸毒，陷害远叶，让远叶失去他们的信任，那样好的孩子，就这样被毁掉了。因为吸毒失去清醒的神智而自杀，呵呵，他一开始以为也是这样，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不是的，根本就不是这样，远叶一直都有很努力的戒毒，只是那个人偷偷的在她的饮食里混杂毒品，这才让那孩子始终摆脱不了毒瘾。为什么？他不懂为什么？表面上那么疼爱着远叶的人为什么可以做出那种事，利用着他们，背叛他们。现在，他要先拾那些痛苦的情绪，整理好那些缅怀的心情。再继续沉湎于悲痛之中，或许就再也没有前进的动力了。

每次看到那个女人用明艳地表情叫他‘父亲’的时候，他都有种想要用手术刀把她切割的冲动。但他不能这么做。不能让那个女人死得太轻松了，一定要把远叶受过的苦痛全部都还给她。因此，侑士，父亲只能抱歉了。等这些事情结束了，父亲会补偿的。还有惠里奈手吧。那些药物侵蚀人身体的周期太长了。放心，父亲会把这些事都做好的。

远叶，请原谅父亲，没能信任自己的孩子。还有琴美，请原谅他，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孩子。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了，他一定会来见她们的，所以，请等等，再等一等。

下过雨之后的夜晚，哪怕是夏天的夜晚，也会显得有些凉。

清凉的晚风徐徐地吹拂着窗帘飘摆着，如果是以前，忍足瑛士早就上前把窗户关上或是把窗帘给绑好了，但此时，他却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臂按着病人的病历，握着笔不知想什么，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在大约十分钟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家里的来电。迟疑了一下，他并没有接听。他就那样坐着看着响着的手机，就在他决定接听电话时，铃声又停了下来。但几乎是同一时刻，铃声又响起，这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没有任何迟疑，忍足瑛士就接听了电话，“您好……是的。好的。酬金我在确认之后会转到您的账号。”

在结束通话后，他举在半空的手静止了会，才了回来，把视线投向电脑，上面正显示有新邮件。鼠标在那上面停留了许久，忍足瑛士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这才点击打开，将附件下载下来，双击打开。

整个电脑屏幕就被一张照片给笼罩了。蓝色头发的女孩在厨房的窗子忙碌着的身影，在超市里选购的身影，走在路上和其他人聊天的身影，拍戏的身影，休息时的身影，一张张照片飞掠而过，里面的主角就只有一个人。在翻动到后面几张的时候，他的动作霍然停住了，很是意外地看着照片上聊天的两个人，同样发色的两人站在一起，相视而笑的身影，就像是一对年轻情侣，拍摄的时间正好是白天。

忍足瑛士的手放开鼠标轻轻地垂了下来，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闭眼的样子看似格外的疲倦。原来侑士已经跟远叶再次相见了。也是了。当他在医院看见远叶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有这么一天的准备。那两个孩子如同宿命般，无论多少次，都会再次见到对方，再次爱上对方吧。

看着照片上远叶那笑颜如花的面容，忍足瑛士平静的眼波中渐渐荡起一圈圈的起伏，他的孩子。这是他和琴美最小的孩子。本应该在忍足家受尽宠爱长大的她，却在孤儿院里孤独地成长，被养在单亲的母亲家里，成长为一个善良懂事的女孩。在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还孝顺着自己的养母过着普通的生活。真的是个好孩子。也许她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的亲哥哥相爱了。可是，这能说是她的错吗？不是的。这是他的错。如果当年他的医术更湛些就好了。那孩子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为了避刺激琴美，他把早逝的婴儿拜托他人处理。为了让琴美发泄内心的阴暗，他没有阻止她的想法。为了不让琴美过于痛苦，他隐瞒并粉碎了琴美和远叶的那份亲子鉴定。直至三年前他听到了远叶车祸去世的消息，他才后悔得难以自已。可惜为时已晚。那个他亏欠了许多年的孩子，早早地离开了。偏巧在这个时候，琴美得知了真相痛苦得想要自杀。他错了。他错了。所以，如果要惩罚，请惩罚他吧。如果付出生命可以交换回远叶，那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也许神正是听到了他的这份祈求，把远叶还了回来。可是，在看到远叶的那一刻，她那轻快的笑容，让他有些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再掺入她的生命。在某些人传来资料里，没有他们的远叶，似乎过得比他想象中快乐。海音寺奈奈把她照顾得很好，也非常地疼爱她。这样，很好。

忍足瑛士拧着眉微微放松了些，扶着眼镜，目光沉痛。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握上手机，正准备要回拨家里的电话时，手机铃声很是突兀地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着依旧是陌生来电。

“喂。您好。”忍足瑛士沉稳地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的寂静。

“您好。请问是谁？”忍足瑛士疑惑着再次询问了一遍，可那边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传过来。

可能是恶作剧电话吧。这么想着，他正准备挂断时，那边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忍足先生吗？”

那似乎不太确定的声音，忍足瑛士只觉得有点熟悉，但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海音寺奈奈。忍足先生，不记得也很正常。”

电话里的声音很是平和地说道。她完全不知道，这边的忍足瑛士在听到这句话时，那猛然停顿住了呼吸，还有，僵硬的表情。

忽然间，大股大股的风呼呼地吹进了屋子，将那桌子上的病例和资料全部都吹开了，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场大雪。其中的一份，上面印着的正是远叶少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