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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荐君使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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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将近一个半时辰的长谈之后,张兴固然出口留封常清相从,可封常清口中答应,当随着那前来领自己前去客房住宿的从者离开时,他却不生出了几分忐忑。要说对于安西四镇的熟悉,在那儿长大的他自然有十足的自信。然而,偏居安西四镇,遍访门路求进却不得的他,却也接触不到多高层的东西,甚至对于如今朝野格局也不甚了然,之前和张兴谈及安西时固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但其余的就要差多了。

问题是,杜士仪是陇右节度使,又不曾执掌安西大都护府,而且张兴乃是掌书记,并非武将,他若是从其左右,有多少可能为杜士仪青眼?

踏进客房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他还在思索zhègè问题,甚至忘了反手掩上房门。浑浑噩噩地寻了个坐具一屁股坐下,他就开始反思起自己今天的言行举止来。可以说,他从龟兹一路东行,但只见最初横行跋扈的异族兵马以及马贼都渐渐销声匿迹,而更加显眼的则是大唐边军,衣甲鲜明神采飞扬,给他留下了实在太过深刻的印象。而且,相比安西多用胡兵,河陇兵马则是唐骑居多,看多了那些胡商胡骑耀武扬威的他,自然而然四处打听河陇第一勇将是谁。

倘若早十年十五年,人们会用郭知运、郭虔、王这几个人来回答他;倘若早个五年,人们会用信安王李、瓜州都督张守两个人中选一个来回答他;但现在……王忠嗣以三百骑大破吐蕃赞普数万兵马的光辉战绩还未被人忘怀,再加上他被中伤之后,又神乎其神地从河西转调陇右,又再一次与赤岭界碑以东的大唐境内伏杀吐蕃来犯之敌,自然是在如今安静祥和的河陇坐享第一勇将之称,无人能出其右。

于是,这才有了封常清的门前自荐不是他不想向杜士仪自荐,实在是他根本不觉得杜士仪有可能注意到自己所以,如今一想到自己本就和王昌龄高适同行,却错过了那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他顿时有一种捶胸顿足的冲动。

如此良机,辜负了可是要遭天谴的,没有第二次了!

这一夜,封常清几乎一晚上都没能好好合眼,然而,其余人就不像他了,呼呼大睡一夜好梦的不在少数。

杜士仪一大清早睡足了起来,拿耳朵贴着妻子的肚皮,总算听到了一次胎动之后,这才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去了前头。出镇陇右将近两年,他如今已经不再是最初由天子下旨任此职时,带着几分权宜之计的wèidào,已经完完全全站稳了脚跟,而且,兼知支度营田仓廪甲仗等等留后事,就意味着他zhègè陇右节度副使完完全全挑的jiushi节度使的担子,只是把虚名让给了那位荣王。

昨日王忠嗣归来,给他带来了苗延嗣的信。王忠嗣不知道苗延嗣和他之间那微妙的关系,只以为苗延嗣真的无法控制军旅,因此他授意王忠嗣协理镇西军时,挑拣几个合用的将校举荐给苗延嗣,但不必太过,理由是如若苗延嗣反而将举荐的人才束之高阁不用,那就适得其反了,王忠嗣想都不想就照做了。现如今镇西军中看似已经完全安定了下来,可苗延嗣也好,他也好,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

升堂见文武,处置完寥寥几桩紧急要务,杜士仪却独独留下了郭建,把他带到了镇羌斋。等郭建甫一落座,他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日忠嗣从河州回来,言说镇西军正将莫文江,以年老体衰为名请致仕,他也已经六十八岁了,我本拟代奏于上,请以忠嗣为镇西军正将,正好河州苗使君也已经与其熟悉了。谁知道昨日忠嗣将苗使君亲笔信带了回来,苗使君却在信上点了你。”

王忠嗣不在,郭建无时不刻都在试图压过王忠嗣一筹。即便王忠嗣出身也好,在天子身边的资历也好,哪怕在河陇的战功,都比年纪要大一截的他更强,可是,之前王忠嗣终究是被贬,若不能趁着如今边疆无战事的机会将其压下去,那么,他实在担心接下来的军中格局就只王忠嗣来到鄯州这短短一年半时间里,军中多少将卒都归心于此人?因此,此刻闻言的他登时又惊又怒,就差没立刻骂出声来。

要不是苗延嗣,凭借从前的军功,河州刺史之职他是很有可能拿下的,如今苗延嗣横刀夺爱也就罢了,还要他屈居其下效力,简直是痴心妄想!

杜士仪自然知道郭建的想法,然而,他却不动声色,随手将那封苗延嗣的亲笔信递了过去。见郭建强忍把东西撕得粉碎的念头,接过来展开一看,继而脸色变得阴沉无比,他就知道,从前开始就专门擅长出阴招的苗延嗣,算是掐准了郭建的死穴,养子不教父之过,真真半点不假。果然,在几乎捏烂了那张纸的同时,郭建也终于抬起了头来。

“大帅,苗使君这封信……”

“我看过了。不过,我自然信得过你御下之道,教子之方。”

尽管杜士仪这么说,也就意味着会和下死力去保安思顺和姚峰一样,不理会苗延嗣参劾自己儿子掠人为奴的罪名,来保下自己,可郭建一想到郭家之前那郭知礼和郭英叔侄,他就不敢去挑战天子对于河陇郭氏的忍耐力。他一面暗自下定决心,回头就好好jiāoxun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一面却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苗使君一再说非我不可,那我也只能勉力前往镇西军一试。只是,我一人只身上任未势单力薄,大帅可否准我调几人同行?”

“你想要征调的帮手,自然可以带过去。”杜士仪通情达理地答应了zhègè请求,又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你起自临洮军,总不能丢下这根本之地,可别把人一个个都给我抽调走了。”

杜士仪这两句话打消了郭建心中的所有疑虑,既然杜士仪都授意他留下亲信在临洮军,他倒是可以放心一些。他打定主意到河州之后,要给苗延嗣一点颜色看看,拜谢过之后就立刻匆匆离开了镇羌斋。而等到他一走,屏风后头的张兴就闪了出来,却是问道:“大帅是不是也太依着苗使君了?”

苗延嗣与杜士仪的微妙关联,整个陇右十二州,知道的人绝对不超过一巴掌之数,张兴也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云州那两三年,故而一无所知。然而,不论是因为王容的提醒,还是因为云州那一场旁人尚未察觉的大计划,杜士仪都决定,将张兴更进一步拉进自己的圈子。

“奇骏可知道,如今的河州苗使君也好,曾经的那位河州苗使君也好,全都出自上党苗氏?”

张兴对于名门著姓那些源远流长的家谱,就远不如杜士仪了若指掌了。不过苗延嗣乃是苗晋卿的族叔,他倒是听说过,当即点了点头。

“我当年在云州时,疏通御河直至桑干河,贯通到幽州的河运,便多有借助潞州上党苗氏之力。苗公虽然和我不和,但他两位公子,长者苗含泽,是我当初为万年尉,主持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时解送的;次者苗含液,则是开元八年我的同年。而他二人全都在时任云州长史的我麾下供职过一两年,相处却也愉快。”

这番话虽说并没有清楚地点出他和苗延嗣的关系,但张兴何等机敏之人,顿时恍然大悟。苗延嗣和杜士仪的恩怨固然是真的,可历经十余年,因为其二子以及上党苗氏都深受杜士仪照拂,这一层恩怨应该早就淡了。故而,苗延嗣上任以来,看似和杜士仪常有争执龃龉,但从实质上来说,很可能便是……

杜士仪略过此事不再深谈,随即示意张兴过来坐下,得知他昨夜和封常清深谈之后,发现其果真对安西四镇的时势军略颇有想法,便出言留其相从,而封常清又告知,吐蕃在西域一直都采取蚕食政策,不时和大食国联手,这几年有从安西去小勃律的商人,回程时就多次提到吐蕃既已占有大勃律,对小勃律妄想背靠大唐早就难以容忍了。听完了这些,他沉吟许久,便点了点头。

“奇骏,郭建转任河州镇西军正将应该已成定局,而今陇右虽无战事,可吐蕃那位赞普的心意却很难说,所以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张兴见杜士仪这样郑重其事地吩咐事情,立刻肃然应道:“大帅还请吩咐。”

“吐蕃前年年末曾经悍然越境,虽是最终息兵止戈,可终究朝野还是有一种声音,那jiushi吐蕃之前议和乃是缓兵之计。故而,陛下已经有所斟酌,dǎsuàn派人不日前往逻些,打的旗号是奉天子之命,探望金城公主。借口当然是现成的,金城公主之前来信说,身体欠安。”

金城公主比如今的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大六岁,这一年已经三十有七,而尺带珠丹幼年继位,即便年岁小于金城公主,却也已经三十出头了。加上后宫众多出身吐蕃贵族,甚至于天竺以及勃律的女子,本该已经儿女环绕膝下,可除却一个偏妃所出的女儿,至今却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就算是那位最得宠爱的那囊妃,也不过是和金城公主同样膝下无子的境地。

这些都是从雅州市茶前往吐蕃的商人带来的讯息。尽管山高路远,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可相比互市能够得到的利润,远远贩茶到逻些,能够得到的利润会高好几倍,故而蜀中自有人肯铤而走险。雅州长史张简将此事奏报朝中之后,天子一时意动,遂有这一次出使。

将这些吐蕃后宫之事对张兴剖析分明,杜士仪方才沉声说道:“可这只是陛下一时起意的想法。和蕃公主大多无子女,纵使有,也不可能继承大国,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而我需要你去吐蕃,另一个原因是小勃律。小勃律远在安西四镇更西边,如若真的被吐蕃夺去,葱岭以西原本依附大唐的诸国,其染指就会更加便利,从此之后大唐往西的通路就难说了。倘若真的被吐蕃马到功成,就算安西四镇出兵,劳师远征折损兵马不说,而且输赢还未必可知,所以,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则是最佳。

本来,这次的事情最好是派皇甫惟明zhègè曾经去过吐蕃的人,但他和王忠嗣算是死敌了,我也不想让他东山再起,更何况,你在鄯州这两年已经学会了吐蕃语。所以得知陛下心意后,我上书建言,建议派河陇官员前往,举荐的人便是你。如今河陇流民逃户众多,我会借此募兵,增广河源军安人军以及绥戎城一线的兵员,而且过yizhèn子会与河西节度牛大帅联络,大阅军马,耀我军威,以求吸引吐蕃的注意力。总之尽人事听天命,是否能暂时压下吐蕃野心一时,做了才知道。而金城公主那儿,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单独见上一面多多劝抚。她年方十三便入吐蕃,至今二十余年不能归故国,从前还一度留书西域某国国王请求护其归国,但之后就不见下文了,其中凄苦,外人哪能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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