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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不由自主加快,却在上照和堂石阶时崴了脚,虽不至摔倒,到底身形不大稳当,眼瞅着人有些歪斜,旁边飞快伸来手臂,待秦扶定后,才看到扶自己的人是沈浩初。
“小心点。”沈浩初一边低声道,一边要回手,可不料手却被她紧紧扶住。
他有些惊讶,却见秦眼珠转了转,还没等他猜到她心里的算盘,身边这小丫头身体忽然一歪,人竟半靠入他怀中,他推不得接不得,只好小退半步,扶住她的腰肢。夏日衣薄,纤腰细细,即便隔衣也似脂玉温润,沈浩初的手微微僵硬,也已察觉到她细微的抗拒。
明明不想他靠近,她为何……
沈浩初不解。
那厢秦少白已板着脸过来,沉道:“你这丫头,嫁了人还这般毛燥,走路也不好好走。”
“爹。”秦却红了眼眶,细糯的声音打着颤。多久没听到父亲这一声斥责?她已记不清,只是记得母亲死后,父亲一夜苍老双鬓灰白的模样,还有被流放时步履孱孱的境况。
秦少白本欲再训诫她两句,见她这般模样不又心疼起来,严父的架子端不下去,又不好出言哄她,只好转而朝沈浩初拱手:“侯爷。”
“不敢当,岳丈大人还是唤我浩初吧。”沈浩初扶着秦不便行礼,只得颌首以回。
“好,浩初,里面请。”秦少白做个“请”的手势,将人往里请。
秦拾心情跟着往里走,才抬脚,便发现自个儿的手还在人手里攥着。
“夫人,小心脚下。”沈浩初似笑非笑开口。
探究的目光让秦脸发烫,好似自己的小心思被他抓个正着,不过万幸,他没把她给推开,还十分配合地演了恩爱,这在前世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为何要演恩爱?
自然是为了让父母放心。
秦跟在自家父亲身后,瞧着他板正的背影,再难想像这个山峦似的背影后来会佝偻成那样。
都是因为她。
往事历历在目,父亲的脚步像绵长岁月的印迹,一步一步带她回到从前。
她是秦家三房的独女,父亲膝下并无其他儿女。她是出生在母亲陪父亲外放去西北掖城的路上,听说母亲诞下的原是龙凤胎,她原该有个孪生哥哥,可惜路上遇到盗匪,劫掠未成却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抢走,她父亲拼尽全力才抢回她一个,她哥哥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从那以后,父母便将她视如掌珠,爱逾性命,尤其是她母亲。
母亲因为生双胞胎而伤了身体,此生已无再孕的可能,只有秦这一个命根子,从小到大都护得紧。她父亲极敬重爱护母亲,又自责未能救回儿子,便也将心思都放到这女儿身上,亦不纳妾再生养,即使绝户,也不愿委屈她们。
她从小在西北大漠间长大,掖城的日子虽然清苦,不似秦府富贵,却平安喜乐。掖城民风开放,她上有父母照拂,下有玩伴陪着,童年无忧,没心没肺长到十岁,才随父母回京。
十岁那年,父亲被调回京城,升迁入大理寺,她方回到秦家。秦府大户,讲究规矩,她未受过闺阁之训,在一众姐妹之间并不出众,她祖母本就偏心大房,不喜她母亲,自然也不待见她,父亲专注于律法刑案,于政途并无野心,故也不得祖父之心,他们这一房在秦家并不受重视。
她因有父母宠爱,婚事也由母亲挑妥,嫁妆亦由父母倾力备下,是以无需像家中其他姐妹那般争宠夺名只为日后讨得好亲事,后宅的勾心斗角她亦无参与。只可惜前半生太过顺遂,反养成她无心谋算的性子,总像长不大的孩子。
也正因此,嫁入沈府她备受煎熬无处可倾,只有回娘家向母亲诉苦。那时年少不懂事,她全然不知母亲为她三言两语的哭诉受了多少苦,也看不清母亲因为膝下无儿在秦府举步维艰的委屈纵然她父亲心志坚定,屡次推却祖母塞到房中的女人,可后宅到底是女人的世界,为了这事,祖母诸般刁难母亲。母亲本就忧心忡忡,她这做女儿的不思为其排解,反让母亲为自己操尽了心。
后来纵她明白母亲苦处,可也架不住风言风语被有心之人传入母亲耳里,她母亲背地里总要逼父亲去求祖父,亦或亲自去求祖母,希望能以秦家之名出面,让她在沈府的日子好过些,让沈浩初能待她好些。只是可惜母亲想尽办法仍旧帮不到她,便渐渐怨上父亲,再加上祖母的刁难,外人异样的目光,以及屡次送到三房的女人,夫妻竟生离心,渐渐有了争执,这对母亲自产后便一直不大好的身体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婚后第三年,母亲就病重不起,郁郁不解,药石无用,终是撒手人寰,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她。母亲之死对父亲打击甚重,他不明白自己明明爱妻疼女,一世不舍叫她们受半分委屈,为此甚至担下无后不孝之名,可到最后仍旧没能护好妻女。他开始藉酒消愁,浑噩度日,以致手上的差使出了大纰漏,最终被判流放南疆,客死异乡。
全都怪她,若她当初懂事一些,成熟一些,至少能让母亲不会因为自己而担心受怕,又与父亲生怨离心。但凡母亲能宽心些许,那病也不至将她压垮,父亲也不会因此而大受打击,消沉度日他们就能好好的。
所以,这一次,她不允许自己再让他们为她的事操心。
即使是假的,哪怕用演,她也要沈浩初陪她演出夫妻恩爱来。
久远的回忆直到她从瑞芳园里出来才消散。秦老太太不喜秦,再加上婚前出了那档不光的事,更不待见她,这次不过因着沈浩初的身份才见上一面。二人只向她行了礼,略说了会话就被打发去见秦母罗碧妁。
秦也不喜欢总对自己阴着脸的祖母,很快就和沈浩初告辞出园。
“秦老太太不喜欢我?”路上沈浩初问她。
秦想起刚才祖母对他们的模样,礼数上自挑不出错,但态度不冷不热,却是敷衍。她经了一世如何不明白,倒是沈浩初这心粗的人竟也看出来了?
沈浩初虽然承爵,但他在京中风评并不好,是个只会逞凶斗狠的膏梁纨绔,再加上老侯爷三年前病逝,他服孝三年,不曾出仕,是以没有官职在身,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这样的沈浩初,她祖父祖母怎会重视?
只是这理她通,却无法告诉他,只能道:“你多心了,祖母向来如此,面冷心热罢了。”
见过秦老太太,秦便与沈浩初去了母亲住的端安园。说是园,其实不过是个小院子,三面回廊圈起个天井,种些藤萝而已。才走到端安园的月门前,她就已经看到与父亲一同站在回廊上翘首以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