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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寄其实在天井里坐了一宿,也不解释,跟着秦的脚步摸去厨房。
秦简单洗漱后想生火起灶,可摆弄半天也不得要领,只好放弃,另寻出小红炉来煎药,一边煎一边说:“过会我会出门,你在家好好呆着,我会拜托柯嫂子照看这里。”
“你要去哪?”何寄看不见东西,听她一通折腾,可什么也帮不上,有些沮丧,如今她又说要出去,不由心急。
“府衙在城里城外搭了几个灾民避难棚,我想去打听消息。崔乙和秋璃要是还活着,兴许这一路上会有人见过他们,没准也会混在这些人之中逃进来。”秦拿着葵扇扇炉火。
她都打算好了,把何寄安顿在这里,自己出去探听消息。根据此前在京中的情况来看,那起人可能与朝廷官员有所勾结,她不知这泰岩的官员是否被买,所以也不敢贸然前去找官府,只能自己找。
何寄一滞,低声道:“你不是为了崔乙和秋璃,是为了他吧。”
流民多来自泰岩底下几处灾区,若沈浩初真的出现在广泽,那必定有人见过他。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沈浩初遇难的消息。
如她所说,尸骸未见,她抵死不信。
真是个烈性子。
“是又如何?”秦反驳他,“我出来本就是为了寻他。”
何寄心里一刺,语气便不好:“外头流民众多,避难棚里又有疫症爆发,你一人去了,万一遇上事谁来救你?更何况你身后还有追兵!”
“我会小心行事。”秦不想和他争辩,看了眼药罐,又猛力扇风。
“不许去!”何寄听出她的固执,知道劝也无用,便蹙紧眉要阻止她。
她没理他,他看不见她的神情,等了很久,才放缓语气:“秦,就算你要去,也等我眼睛好了陪你去,好不好?”
“药煎好了,等放凉后我给你洗眼睛。我去找柯嫂子问问如何起灶,你在这等会。”她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径直起身去隔壁找柯勇的老婆。
她去了有半炷香时间就回来,身后还跟着柯勇两口子,何寄也不知她与人说了什么,只依稀听秦道谢。不多时,秦就把他拉进屋里,给他端了碗粥和两块馒头过来,待他吃完,又给他洗眼换药,折腾了约半个时辰,柯勇进来陪他说话。
这话说了一阵子,何寄忽然察觉不对,问道:“我妹子呢?”
柯勇顿时沉默,片刻后才支吾道:“秦姑娘她出去了,嘱了我夫妻二人照看你。何兄弟你放心,秦姑娘说去去就回来。”
“……”何寄攥紧拳,怒急攻心。
她竟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泰岩的灾民区共设了三处,城西城北各一处,城东外一处,搭的都是简易木棚,地上铺着席子,上面或躺或坐挤满目光空洞、无家可归的人。这些人皮肤黝黑粗糙,都是常年曝晒的农人,大多是妇孺与老人,但凡有些力气的,如今怕也都往外逃去,不会呆在这条件恶劣的棚子里。
人一多,气味就杂,再加上夏阳热度的发酵,空气里弥漫着汗臭与屎/尿/腥/骚的味道,隐约还有酸败的气息,那些人像被丢上岸的鱼,张着嘴苟延残喘。
官府和富户的施粥一天只有两顿,熬得稀烂的粥,一瓢子捞起来只有几粒米花,饶是如此,也让这些人像突然间活起来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抢粥,生怕晚了连米汤都捞不着。
那粥一喝完,他们又陷入空洞的绝望里,像轮回一样。
有人得了疫症,发起热,就会疲守在旁边蒙着脸的衙役拖到另一个小棚里隔离,自生自灭。官府的赠药,不过是山野随处可摘的普通草药,熬一大锅每人分点,也不管用。
秦自小到大,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种情景。她以为自己上辈子已经很惨了,现在觉得,如果真要比惨,那天底下恐怕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好歹,她还锦衣玉食过了二十多年,没经历过天灾。
在城西的灾民区里转了大半天,她也没打听到有用消息,只得先回去。进门前,她把蒙着口鼻的布取下,这是学着那些衙役防止染上疫症的举动,也正好避人耳目。
时已近暮,天井里光线黯淡,何寄站在中间正给自己冲眼睛,柯家夫妻并不在,宅里很静。他看不见东西,药水冲得到处都是,秦见状上前,道了声:“我来。”伸手就要拿装了药的壶,却被他一掌甩开。
“不必。”何寄转开头。
秦听出来,他是生气了,她张张嘴想解释,最后却又闭上,何寄已经把药拿进屋里,“砰”地关上门。她呆立片刻,去了厨房。厨房灶膛已经生好火,火很小,煨着灶里的一碗面条和灶上的铜壶,也不知道是柯家嫂子弄的,还是何寄。
她没有多想,拿了半铜壶热水兑了冷水,去净房里勉强沐了浴,把衣裳给换下,得将病气带回来。等她吃了那碗面,天已经暗了,何寄仍没出屋。
一天便过去,她无果,心情更加焦虑。
转眼就过去三天,秦将三处避难棚都走过,仍旧没打听到半点消息,她觉得自己的方法出了问题。
满腹心思地走回宅中,何寄依旧在天井里,他已经三天没同她说过话,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就要回屋。秦心情低落,叫住他:“你打算一直不同我说话吗?”
何寄停下脚步,石头般杵着,秦过去,将人按坐到石板凳上,抢过他手里药壶,又道:“头抬起来。”
他的气早就消了,不过憋着性子,现下听到她的声音,他便听话地仰面而起,缠在眼睛上的白布已去,他紧闭的眼眸狭长,红肿已褪。秦一手执药壶,一手把巾帕垫在他眼尾,防止药液流下,手肘略提缓缓将药汁倒出。
药液沁凉清爽,从眼缝里渗入,他眨眨眼皮,让药液流进眼中,隔着这层水光,他看到秦低垂的脸庞,认真的模样温柔至极。
其实眼睛已经好了泰半,他能看见她了。
澄澈的眸,带着美人沟的下巴,还有微抿的温润的唇,都随着她微俯的姿势,送到他眼前,她在说话,唇瓣轻启,气息温热,他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注意力都在她唇齿间。
上辈子他荒唐,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一样,虽说早就经历人事,但到底没有入心的,这辈子他没碰过女人,满眼满心只剩下一个秦,可又碰不得。这段时日与她朝夕相对,那些火苗埋在心里已久,稍有撩拔便是燎原,他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秦意识到这人的不对劲,已有些晚了,狭长的眼已然睁开,里头是幽深的火,瞬间让她浮起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忆铺天盖天涌来。他倏尔抬手扣向她后颈,像直起身子勾扑猎物的豹,往她唇间凑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