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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来自海的另一边
罗马人害怕雨天。台伯河的水位一旦上涨,城中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本来这里有11条地下输送水道,如今只剩下一条处`女道勉强能用。雨水携腥臭的河水反扑陆地,冲垮树木与房屋,鼠灾泛滥,瘟疫接踵而至,平民苦不堪言。但梵蒂冈也好不到哪里去,处处残垣断壁,和废墟几无差别,所有美景都还停留在布拉曼特1的手绘稿上。
夜色漆黑,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大门紧闭。暴雨拍在绘玻璃窗上,发出如猫爪刮墙的凄厉声。
仓库的积水没过了膝盖,泡坏不少东西,修士们只能牺牲睡眠时间清理积水。主管仓储的执事官正将一匣子蜡烛搬到楼上,突然闪电乍亮,雷鸣劈落,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藤匣摔掉。
雨声的间隙里,传来“呛呛”的叩门声。
执事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来叩门呢?
门外雨大风急。一个裹着亚麻披风的年轻人站在门槛边,从宽大的兜帽下露出苍白的脸色和哀求的目光。他操着生涩的意大利语说:“晚上好大人,请问可以借宿吗?我是从外地来的,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求求您,只要给我一张席子就好。”
执事官打量他湿透的披风和羸弱的面庞,心生怜悯:“来吧,孩子,快进来。”
年轻人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您。”
大门隔绝了风雨,室内的温暖驱散了年轻人身上的寒意。执事官将他带上楼:“我还需要和主教通报一声,只是走程序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主教是很仁慈的人。”
主教卢多维科今年五十七岁,已经算年迈。他脑袋很小,平时总用一顶深红色的毡帽遮盖住头顶稀疏的毛发,使脸上透着红光显得气色很好。他坐在书桌前审阅一篇咨文,是有关于下个月唱诗活动的人员变动问题。原本决定主持活动的主教患上了肺病,决定搬到乌尔比诺去。这样主持人的位置就空缺了出来,需要一个人顶替,卢多维科也在为难。
执事官将年轻人带进来:“大人,这里有一位外地来的先生想借宿。不知道是否可以留一个晚上?请您见见他吧。”
卢多维科抬起昏昏欲睡的脑袋,检视来人:“请将帽子放下来。”
年轻人犹豫片刻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张青嫩的脸。他看起来既不像法国人或者日耳曼人,也没有西班牙人的气质,皮肤粗粝,面色黯淡,似乎饱受风雨饥饿,只有一双钴蓝色的眼睛颜色纯净深邃,美丽如妖异。
卢多维科缓缓站起来,端着烛台走到年轻人身边,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来自亚德里亚海风潮湿的咸味。老主教颤巍巍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
年轻人向他行礼:“大人,我叫杜乔,杜乔古利埃,我来自海的另一边。”
海的另一边,是威名远扬的奥斯曼帝国。
他身后的执事官发出短促的惊叹。老主教用眼神示意他的无礼。
“那么你长途跋涉来罗马是为了做什么呢?”卢多维科问。
年轻人说:“我是来寻亲的,大人,我的兄长在罗马。”
“你的兄长?他为什么在罗马?他是在海上商队里干活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貌了。母亲告诉我,他在很小的时候被从罗马来的商队抱走了,并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他。”
卢多维科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他也不想招来麻烦。按理说,修道院可以接纳一些临时的过客,然而深夜借宿的异乡之人实在容易让人怀疑。
直到突然一串轻微的咕噜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疑惑地抬起脸,年轻人露出腼腆窘迫的表情,捂着肚子:“对不起大人,我已经有将近两天没有进食了。”
卢多维科心中一动,微笑道:“好吧执事官,给他一点面包和干奶酪,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执事官应诺。老主教又说:“阁楼还有空床位,就住一晚也无妨。等明天雨停了你再离开吧。”
年轻人于是在干净温暖的阁楼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醒来,修士们发现雨已经停了。天空放晴,积聚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太阳高挂在梵蒂冈圣安杰洛堡的顶头,象征教皇的金色栎树纹章旗帜振风飘飞。
执事官到阁楼请年轻人下来吃早饭,并为他准备了一些上路的干粮。年轻人很感激,他说:“我想在临走前亲自向主教大人道谢,不知道方不方便?”
执事官犹豫道:“主教大人现在在工作室里。”
年轻人说:“请您带路吧,我只想表达一点心意。”
圣朱斯托修道院有一间宽大的工作室,用来生产制作颜料,里面光线昏暗,闷热逼仄,气味浓烈。修士们统一穿深褐色的工作服,用口罩掩盖住面部,匆忙来往。两座等人高的熔炉摆放在中间,粗大漆黑的通风管道冒出灰白的烟雾,炉子里正烧得通红火热,即使站在几米之外的地方也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木质的工作台上有各式各样的玻璃容器,有人从细长的导管中引出蒸馏过的水,用一只圆口瓶集起来。
卢多维科站在熔炉身后,他的额头与脖子上爬满了汗水。
执事官走近道:“大人,古利埃先生想向您道谢辞别。”
卢多维科转过头来:“睡得还好吧孩子?”
年轻人向他行礼:“主告诉我一定要来答谢您的善意,大人,感谢您的留,我睡得很好。”
卢多维科慈爱地抚摸他的头顶:“那就好,愿主与你同在。”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借宿和食物的用,请您务必下。”年轻人从随身的行李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我想您会喜欢。”
卢多维科不疑有他,打开缠着的布料,里面是几块足有手掌大的石头,是被切割过的矿石,从痰黄色的表皮后裸露出来透彻而耀眼的蓝色矿体,光泽夺目华丽。
就连执事官也瞠目结舌:“这太漂亮了,是宝石吗?”
卢多维科却紧紧皱眉,严厉地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这个东西?”
“是我的家乡,大人,那里经常会有从亚洲过来的商队。”年轻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您一定认得这些矿石吧?我想整个教皇国2乃至欧洲,您应该最明白它的价值了。”
卢多维科表情深重:“这太贵重了,你不止想用它当作一个晚上的住宿吧?”
年轻人敛笑容:“我没有欺骗您,我的确是来寻亲的,但我想找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这里是修道院,只有修士,没有什么你可以做的工作!”
“我会做颜料,我想在这里工作,”年轻人环视工作室:“听说圣朱斯托修道院是欧洲最好的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