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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谁来拉他,他就挥拳打谁,直到一帮人死死摁住他,给他打了镇静剂。
聋子爆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嚎。他聋得很彻底,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但他知道断断续续、磕磕碰碰的哭叫有多么可怕、多么人。那是直接从他的胸腔里嚎出来的。他攥着那枚小小的耳环,那么徒劳地想要从那里头再感受到一点他的爱。他双手合十,哭得呼吸困难、面容扭曲,久未打理过的胡子都被眼泪彻底濡湿了他跪坐在地板上,嘴里用只有聋子才有的那种囫囵可笑的语调在祈求,只是不知道他祈求的对象是哪路神仙。“让我的爱回来,求求你,把让我的爱还给我……”他筋疲力竭地把额头抵在地板上,通红的眼睛睁着,眼前却一片黑暗。
刚开始,黑暗是一帧一帧插进他的视野里的,但接着,它们的比重越来越大,随着跳帧的速度加快,他眼前只有一片纯粹而模糊的黑暗了他的思维也滑入了黑暗中。
黑暗中,蓦然有了光。
那是闪电,聋子想。古怪的是,紧随在闪电之后,他听见了撼天动地的隆隆之声他惊讶地睁大眼睛那是雷声,聋子又想;这时候,他的想和过去三十几年的想不一样,这个思维是有明确嗓音的,一个低沉而有力的男声。这是他的嗓音。他从来没有听见或者辨认过任何声音,但本能地,他知道那是雷声,就好像这种声音就储存在他记忆中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点开过。这是个黄昏,他断定,只不过是被乌云给遮蔽成了黑漆漆的午夜。随着雷声而来的还有一种哗啦啦的水声,那则是大雨;这个他从未留意过的记忆库里有如此丰富的声音素材,此刻全都一点一滴地开始向外释放在嘈切的雨声中,他听到烈烈的大风鼓动他的斗篷的声音,他听到远远近近的兵刃相触碰撞出火花四溅的金石之声,他听见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哀嚎,有人在诅咒
在又一道闪电带来的短暂光明中,他看到了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那景象让聋子不寒而栗虽然聋子此刻已经不再是聋子了,他是一个身披铠甲的战士,但那个不肯退去的聋子的意识还在顽固地感到恐惧和迷惑。而他的躯壳里还充盈着另一种情绪,他能感知到,却不能理解。那太复杂了。那是一种愤怒狂怒,疲惫,绝望彻底的绝望,有刻骨的恨,还有爱深深的爱,就连宇宙的毁灭都没法抹杀掉的本质,他的本质,他的真理。他无法逃离本质,无法否认真理。闪电不断地逼近,像是一盏盏越来越亮的灯,把一切都照成了惨白和血红;他被大雨淋湿了;接着,他意识到,他的身体受到了怎样毁灭性的重创一根权杖把他贯穿了。
他之所以没能及时发现这样的致命伤,完全是因为他的灵魂正在经受难以想象的剧痛,与其相比,这个伤口似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聋子的意志开始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他的身体却已经有了对策他缓缓地转过身,任凭那根在他身上开了个大洞的权杖凶险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他甚至开始笑了,低低的、隆隆的笑声掺进雷声里,震动着和他的心脏一起颤抖的凶器。
他开口了。
“loki,”他说,声音一丝不差地把那些让聋子感到不可思议的复杂情绪全盘表达了出来,只一个名字,在他说来,就像是几百本诉尽爱恨衷肠的长诗,“你这个小蠢蛋,你不该走这一步。你以为你快要胜利了,却忘了胜利的前一刻才是一场战役最危险的时刻。”
聋子感受到了一阵刻骨的悲伤。他不找边际地想,他知道love怎么会那么悲恸了,原来这样千万年时光积累下来的悲伤就是这么可怕聋子的意志颤抖着,疯狂地想要撤离这个荒唐的梦境;他只有凡人的思维,凡人的胸襟,凡人的头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在属于神的纪年里垒起来的情感;那太多了,太满了,会把他胀破。
下一秒,另一个声音跟上来了。那是怎样的声音啊,美妙,迷人,只倾吐一个词就足够让他流下热泪。
“哥哥。”那个声音说。
聋子错了,他错得离谱。他刚才以为那就是神的悲伤,但那不是,现在这才是汹涌的情感涌来,让聋子的意识无声地吼叫着;他蜷缩在一个英武的身体里,溃不成军地抵挡着利箭一样朝他扑过来的情感,剧痛让他心神不宁,剧痛让他泪眼模糊。他的意识和那个似乎曾经属于他的身体一起泪眼模糊,他说出每一个词都像是在吞咽着火辣辣的刀刃。
“你一只都知道该如何杀掉一个神,”他摊开始一点一点把身体里的权杖向外拔,“只是你一直都太感情用事,”他的双膝轰然跪地,“你太爱我了,你这个傻瓜,你太爱我了”
聋子猛地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他跪趴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干涸的眼泪让他的脸颊紧绷绷地疼痛。血液不畅的酸麻和疼痛灌注在他的身体里,和梦中足以震碎心神的剧痛微妙地衔接到了一起;但他只眨了一下眼睛,梦境就褪了色,再眨一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无声地呻吟着,艰难地爬了起来,动作像是坏了的木偶一样不协调,重心压在一条腿上,半边身子几乎毫无知觉。love的耳环完全地钉进了他的掌心里,他拔出它,把它安置在床头柜上。他看了一眼表,现在不过是晚餐时间,但狂风骤雨把这里盖成了深沉的黑夜。
聋子的大脑还木木的,他几乎是毫无意识地朝外走去;他想要走到雨里去。他打开门。
瞬间,他以为他看到了love。
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站在他的门前,用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他。
二、
聋子侧了侧身,把陌生人让进房子里。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一帮人在不断厮杀嚎叫,那声音吵得他不得思考;他甚至没问问对方是谁就慷慨地放了行,好像他们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识。况且聋子总不能放一个找上门的人在外头淋雨他有些冒傻气的古道热肠,不大会拒绝他人的要求。
他胆子很大,在这样一个小镇上生活,人们总是把世界想象得既狭窄又安全。love曾经这样评价过这个镇子:人人都没钱,人人都不坏。然而她最终还是被这样一个小镇给害了,被不知道来头和不问原由的畜生给切成了一截一截。聋子感到情感和身体都一阵麻木,在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凉风里,几乎感到了一种澄澈的平静。像是有人强塞给他的平静。
他转过身看着刚刚进了门的年轻男人。屋里漆黑一片,但他能看出这个男人的嘴巴开合了几次。聋子试图去开灯,这样他就能看懂来客的致辞。
“我是个聋子,”他嘟哝,尽量想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