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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的年月,他困在美国,睁开眼只有第二天的考试安排,姐姐匆匆挂掉的跨洋视频、遥远疲惫的微笑,以及别墅里尖叫的酒肉男女……
唯有上一个生日是值得怀念的,在那天他抓住了自己需要的人。
而今呢?一年过后,他还能继续抓住吗?时间总是底气十足,它执拗地流过,甩下通牒,足以对任何人与事判刑。
正当此时,有阵铃声响起,刺破了寂静。是李枳的手机,并不是有人找他,而是大事件提示功能。锁屏上闪出通知栏,一行小字醒目极了,火气腾腾:他生日!戒指!你别怂!
这是黄煜斐今天第三次看到这条提示,想必李枳先前设置了多次提醒。是为了让自己鼓足勇气吗,戒指送出去了,通知忘记关,黄煜斐又一次这样想。手机还在尽职地震着,他拇指按了一下主键,解锁关闭了提示。
至于自己的指纹能解锁这件事,黄煜斐也是在听音频那会儿才知道,不清楚李枳是什么时候设置的,又是为什么要这么设置。也许在他熟睡时,也许这只是种愿意共享一切的心情。
这一认知几乎让他一筹莫展眼前那个无条件信任他的人正在受着无名苦,而他却只能坐在一边。黄煜斐委实厌倦总哭鼻子的自己,他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又低头看了看李枳的事件提示表。今天过后的日历一片空白。不过这玩意有历史记录功能,先前的他也一并看清了。
李枳悄悄自我提醒的,都是些顶琐碎的小事,从去年年底开始,什么“明天溜冰必须强迫臭美老黄穿羽绒服”,又如“月初玉渊潭杏花节带上哥带上相机去看,要放风筝”,再如“下周二正式同居99天要做水煮牛肉和煲仔饭给他吃,蒸双皮奶也得试试”……
几乎每周都有那么四五个标注,看得人又痒又疼。
李枳常说自己记性不好,脑子也不好,经常短路秀逗。可黄煜斐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觉得李枳细心极了,他记不住的杂乱事情,那人都能帮他好好记着,即便有那种病,即便那种病会影响记忆力。可他直到现在才知道李枳在如何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一切。
黄煜斐又翻开备忘录,里面东西很丰富,极有条理地分为三个文件夹,分别命名为:“我是天才”、“我的愿望”,剩下的那个很简洁,一颗红心而已。
先点开了红心,里面条目很多。黄煜斐细眯起眼睛,发觉这是他曾经给李枳推荐的“一个词记录法”。那人一直坚持到三天前,记下的词是“总统病房”,还加了三个叹号。之间也有中断,是那次分手后黄煜斐在香港失踪的那段时间,不过六月份就恢复了,每天都是和等待相关的字眼。
当然也有“如来神掌宝仪姐”“贼难吃的西湖醋鱼”“青岛大虾”等等吐槽,本应让人忍俊不禁才对。黄煜斐并没有笑,他从这只言片语中得以窥见自己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嚼着牛轧糖长跪时,李枳具体经历了什么。他看出后悔,看出徒劳追逐、无边思念,看出伴随漫长等待的忐忑、困惑,以及期待。
最后他看出一个“爱”字。这说烂了的字眼又横亘在那儿,像座大山。每个细碎的词,包括他们重逢之后那些酿了蜜似的记录,包括李枳落荒而逃后的迷茫悔恨自我质问,全部都拼凑出一个“爱”。这一整年从头到尾,看过的没看过的,就这样透彻地展现在眼前。
黄煜斐无计可施,他把每一条都看了,都记下,他不会忘,可不忘又能怎样,难道能让李枳现在舒服一些吗?他只能握住李枳戴着戒指也插着管子的手。触感凉而干燥。刚才把那两个小环往上面套时,他反复摩挲了最柔软的指根,是湿润的,冰凉的,让他联想到雾,会无声消散的那种。另一只手呢?腕子上有他的名字,也是凉的,一动不动。
俯下去,挨着那人的腿,在被子上埋了会儿头,黄煜斐才打起神来。他又点开名叫“我是天才”的那个文件夹。不出所料,全是一些零散的简谱,从创建时间可以看出,李枳时常在凌晨时分灵光乍现。可能是在从窒息和梦魇中惊醒的深夜?痛苦给予人独到的灵感。黄煜斐不能再往下想了。他放柔力度,拢住手中纤直而安静的指节,继续翻开最后的文件夹“我的愿望”。
他这才发现,李枳的愿望实在太少了,也太单纯。那都是什么,值得小孩子一样写个大大标题,再如数家珍地逐条列出吗?
甚至半张屏幕就装得下:
1.跟我哥一块去哥伦比亚西岸八十多海里的小岛
2.学会做奶油虎皮卷(不散架)
3.看一次theraveonettes的现场并站在第一排
4.上台控制自己,不抢老叶节奏,不抢老千戏
商店早点上架马尔克斯全集我不想再看盗版了
6.吃掉宋千家的恶霸老鹅(一半红烧一半炖汤)
7.养一只带毛的东西,最好它能很长寿
8.考一个大学(旁听也可以)
9.治好病
这就是全部了。
多惊人,这样少也这样认真。鸡毛蒜皮,被珍藏在琉璃盒子里。蛰伏在李枳体内的是一种执着旺盛的心气,他状似脆弱,时常绝望退缩,实际却一心一意地珍重生活,好像遭受过什么也无法阻止他试图把当前或许苟且的一天,过得更舒服一些。他对生活要的太有限了,可每一个他要的,都看得很重,只用热情和诚心对待它们,甚至忘记去贪心地计较。
这简直让人惭愧。
他黄煜斐是个何其计较得失的人。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几乎都在计较九岁那年的失去,又在计较二十三岁时的得到。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身伤痕、一肚子委屈、一心不安了。抿着嘴唇关掉手机,黄煜斐盯着屏幕上折线下方的直线发怔,偌大一套病房里面,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噪音,伴随倒计时一样的“滴”声,格外寂寥。
也许是阴历月初,窗外没有月亮。手心里的脉搏好像摸得到,又好像不能。黄煜斐就僵在那儿,甚至不敢动一下,他怕惊扰什么,更怕改变什么。小橘,你应该醒醒了,他满心胀得发酸,抽动着,奢望着某种心灵感应,无声说道,你无论梦见什么都不要留恋,等待你的世界在外面,你必须呼气,吸气,睁开你的眼睛,你必须看看我。你的乐谱我都还要再听你弹很多遍,你的感受我都明白,你的愿望我都帮你一起实现……
离十二点只剩四个小时了。周医生带着助手过来查看情况,不多久又走了,对黄煜斐亦无多言。没有谁敢去妄下定论。仿佛一个从未有人做过的实验,只有反应完全才能知道最初的风险,得到最终的数据。黄煜斐已经把能问的都问了,剩下的都没有答案。此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