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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以后,向母才无意中了解到,二儿子所说的进修建筑学全是扯淡。当时向母第一个反应不是失望和愤怒,而是心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这么长久的岁月仍然没有让向嘉丞放弃小时洋娃娃的梦想。甚至不惜长大后放弃国内那所好大学好专业,放弃唾手可得的前程,和父母的优势背景。这等执着坚韧,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所以,向母只能妥协。她装作一无所知,装聋作哑,给彼此缓和的空间直到她为了包庇向父而当啷入狱。
如今,向嘉丞又下定决心了,向母明白她拉不回来。也正因为心知肚明,因此才格外地悲哀。她眼瞅着亲生骨肉陷入黑暗孤独的泥沼中不可自拔,自己却连令他缓冲一下都做不到。同性恋意味着什么?那是唾弃和鄙夷的目光,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坚持,是骨血延续的亲情的缺失,是全部情感寄托在对方身上一旦失去便孤独终老的寂寞,是此生终究无法拉着爱人的手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接受朋友亲人祝福的遗憾,是太多太多……
这条道太难走,荆棘满布,无人谅解。哪个母亲能愿意自己的孩子步上这样一条道路?
向母改变不了了,所以她只能哭。
袁一诺没法劝,他身份年龄都不合适,他服侍向母周周到到体体贴贴,但就是没法理解一个母亲的心理斗争。他越是表现出好,向母就越伤心。两个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非要在一起呢?怎么就不能各自找个女朋友居家过日子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幸好还有个袁母。她陪着向母待了大半宿,絮絮叨叨地劝解,认认真真地聆听。两个母亲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向母如今经历的如今痛苦的,正是袁母当年经历的当年痛苦的。也正因为身边有这么个人,向母才觉得好受了些。
人们总是这样的,当自己遭受苦难的时候,陡然发觉并不是孤身一人,甚至对方还不如自己,那就安心得多了,甚至还要反过来宽慰别人。
袁母说得对,不管怎么样,向母还有个儿子。可袁母她只有一个袁一诺啊。
向母拿手帕擦眼泪:“一诺有孩子呀,小核桃,多可爱。他毕竟结过婚……”
“什么结过婚哪。”袁母抱怨着,“那是代孕,都不知道小核桃的母亲是谁。嘉丞在m国找的人,听说可靠得很,孩子母亲身体十分健康……”
“啊?”向母睁着泪眼,真正惊诧了,紧紧皱起眉头,“这算什么?嘉丞怎么能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要是孩子长大以后问起来怎么回答?要是突然有一天那个妈妈又后悔了怎么办?社会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中国不允许,所以去m国。”袁母叹息,“刚开始我也接受不了,可一见到孩子……唉算了吧,我是想好了,就当她妈妈过世了,对孩子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我和老袁带着孩子,得晚景凄凉,以后我带不动了就还给他们,老的那一天俩眼一闭还能看见什么?”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
两个母亲对着垂泪,又哀伤又难过,可又无可奈何。还是袁母先止住了,吐出口气:“现在我也不求别的了,就看着俩人过得开开心心,孩子健健康康,比啥都强。向老师,嘉丞这孩子很争气,当初你和向市长出事,他一个人过得太艰难。我们劝他出国,说什么也不肯,非要守在你身边,每个月固定去看望你。向老师,不瞒你说,我瞧着都不落忍。九年哪,哪个孩子能啊,就冲着这一点,你也不该难为他。”
向母也不哭了,怔怔地出神。两位母亲慢慢地聊起来,聊孩子们小的时候,聊他们上学,聊后来长大了,聊向家出事,聊这空白的九年,一会笑一会哭……渐渐地向母有些倦怠,心里头却是敞亮多了。
等向母睡下,袁一诺悄悄过来,低声对母亲道:“妈你回去睡觉吧,我在这里守着。”
袁母也累得够呛,颈椎发疼,毕竟是岁数大了,可还要嘱咐两句:“说话留点心,别让她在气着了。让嘉丞过两天再来吧,向老师情绪还得再稳一稳。”
“我明白。”
袁母瞅了儿子一眼:“你也是,别不吃不睡的。向老师身体已经好些了,用不着总看着,适当你也得休息休息。”到底当妈的还是心疼儿子。
大狮子呵呵笑:“行了妈,你就别操心了。”
“还说不让我操心,那你别叫我来呀。来了我能不操心吗?”袁母嗦嗦地抱怨,袁一诺脾气好,只笑着听。好不容易把母亲劝走了,这才给向嘉丞汇报结果:“没事了,我妈把阿姨劝住啦。你放心吧。”
向嘉丞疲乏得很,半闭着眼睛:“还是老人能说到一起去。”
“嗯。最苦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前面一片光明。”
向嘉丞嗤笑一声,悠悠叹口气。
袁一诺声音醇厚却又轻柔,“你睡吧,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就过来。”
“晚安。”
“晚安。”
第二天,向母一直睡到中午,能坐起来了,头也不那么晕了。袁一诺扶着她到小花园里晒太阳,瞧瞧红艳艳的西红柿,再看看绿莹莹的小白菜。阳光正好,不耀眼、不谄媚,碧空湛蓝得像块翡翠,异常地辽阔高远。
小核桃送去幼儿园了,袁父弓着背,拿着小铲子伺弄园子菜地。袁母一边摘豆角一边跟向母说话,袁一诺打下手,偶尔跟着敲敲边鼓。
向母心绪平和了不少,对袁一诺说:“这两天可把你给累坏了吧,你该忙忙你的去,我没啥大事了。”
没等袁一诺回答,袁母一撇嘴:“他能有什么正经事,那个小摊子出不出的也算不得数。”
向母想了想,说道:“一诺,你就打算卖卤味卖一辈子吗?那也不是正经营生啊。”
“我就说嘛。”袁母叹息,“左边楼里的老宋家看中他本分忠厚,要让他去一个大公司当保安队长,一个月三四千呢,他偏不去。”
“上那儿干什么去呀。”袁一诺一本正经地说,“保安得值夜班,嘉丞晚上回来没热饭吃。”
“那就上我这来吃呗。”袁母说,“不都是一样吗?”
“你这儿离得太远了,万一赶上雨天雪天的,车也不好开。我卖卤味卖的挺好的,一个月也能赚四五千,妈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袁母对向母一摊手:“你瞧瞧,你瞧瞧,每次提起他的工作都是这样。”
向母只好笑,她没想到袁母能跟儿子提起嘉丞,一点没有违和感,平常得跟谈及家人一样;更没想到袁一诺回护嘉丞也这般自然而然。她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欣慰,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正当这时,院子外的红砖人行小路上,走来一个人,问道:“请问这是向嘉丞的母亲家吗?”
这一句话问得几个人都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