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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狐钻入树洞,游鱼躲进石缝。
狄冬青很快发觉,它们是在躲避一只狡狼。
那是一只落单的狡狼,独自走在溪畔,金橙色的皮毛分外明亮。它魁梧矫健的身形引得百兽为它惊慌,它却像是全然没有看到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迈步,在石滩上留下一串孤单的足印。
狄冬青不解道:“狡狼一向群居,这一只怎么就落单了。”
并没有攻击鸟兽,只是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了。实在很矫健,在穿行,令人羡慕的灵巧。
卢正秋远远地望着狡狼的侧影,道:“我想它是来赴死的。”
狄冬青更加困惑:“赴死?”
卢正秋点头:“大多数野兽并不知晓生死,但有些瑞兽却能够提前预知死亡来临。你仔细看,它的下腹是不是有伤。”
狄冬青凝神细观,果真在狡狼的腹部瞧见一条异样的深黑色痕迹,是一道长而狭的伤口。
它之所以走得缓慢,是害怕伤口裂开。
这伤口或许是同类的牙齿留下的,或许来自某个明的猎人。无论如何,伤口使它的生命渐渐衰退,使它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同类,孤身踏上最后一段路途。
狄冬青的视线追随它的背影而去,像是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吸引住似的。
狡狼又独行了一段,越过一道转弯,眼前的路豁然开朗,原来溪水连接着一片大湖。
狡狼走到湖畔,慢慢趴下来,不再动弹。
两人也勒马停下,卢正秋望着它,道:“这里大约就是它为自己选择的坟冢了。”
湖水很深,没有溪流畔生机盎然的景象,反倒笼罩在一片寂寥之中。
风揉皱水面,水底隐隐露出浅淡的影子,是沉积的兽骨,苍白而巨大的骨架随着波流轻轻摇动。
原来这里不止是一只野兽的坟冢。水底的枯骨或许曾经属于更为强壮的生灵,然而,它是不是也曾孤身前往此地,安静地伏在湖畔,静候死亡来临呢。
狡狼的呼吸声越来越长,脊背的起伏越来越慢,一双灵眸慢慢合拢,再也没有张开。
山青水阔,天远地高,所求不过一处归宿。
狄冬青喃喃道:“如此死法,未太孤独了。”
“是么?”卢正秋应道,“我倒觉得能够选择如何死亡,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他漠然的口吻使年轻人心下一沉,不禁将视线转向他,试图望进那浅淡的眼底。无奈年长者的思绪太过沉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犹如深深湖水,难以填补。
然而,狄冬青越过阻碍靠近他,就像过往每一次,用直率的目光阻挡他躲避的视线,而后问道:“师父,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伤心事?”
“那倒不至于。”
“听说伤心事与人讲过就会减半,不如你与我讲讲吧。”
卢正秋望向咫尺外的眼睛,推脱的借口滑到喉咙边,很快又被他咽回去。
前往五溪的路途很长,或许真的需要一些故事。
于是他长舒一口气,道:“我的生死从来都不是我所选择的……”
他是边乱中被父母遗弃的孤儿。
他的生机本来一片渺茫,然而,他被遗弃的地方碰巧在一片幽沼边缘,于是,他依靠吞食泥土中的枯藤败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夏启渊发现他的异质,将他救下,同样获救的还有他的孪生兄弟。因为栖身幽沼的缘故,两人的血脉之中早早便种下了幽荧的残魂,所以,夏启渊为奄奄一息的两个婴孩施展移魂禁术,使他们重获新生。
狄冬青问他:“移魂是怎样的感受?”
他答道:“有时仿佛置身梦境,梦境中有另一个我,喜怒哀乐皆由他经历,而我只是漠然地看着,等待长梦惊醒。若要作比,就像你拿来入药的那一种虫草……”
“冬虫夏草?”
“不错,我便是冬虫,等待着有朝一日夏草从我的身体中生出。从此彻底取代我的位置。”
“取代?”狄冬青面露疑色,“可是一个人怎能被取代?”
卢正秋道:“怎么不能?区区凡躯,断然无法与上古元神相提并论,所谓移魂,无异于将凡躯交付予神明,任其蚕食。”
狄冬青难掩眼中的惊讶:“这实在是邪门外道,耸人听闻。”
“是啊,”卢正秋叹道:“但唯有依靠如此邪法,丧失灵力的幽荧才能够苟存于世,永生不灭。只不过,虽然元神不灭,凡躯却会腐朽,在一个躯壳被蚕食殆尽之前,它将不得不寻找下一只合适的冬虫。”
“所以夏启渊才要为你们、为岳百羽、为天星移魂……”
“正是如此,它非得将残魂分散各处,拼命寻觅合适的目标,将元神再度归一。分而合,合而再分,如此循环往复。”
“从上古至今,千万年来,都是如此吗?”
“都是如此。所谓崇明教,所谓教主和使者,不过是为了维系这个过程而存在的虫与草罢了。”
狄冬青不禁哑然:“如此说来,那个夏启渊岂不是成了活着的神明?”
卢正秋道:“以凡躯成神,连自己的生与死都无法左右,实在不算幸事。相比之下,那头狡狼要幸运得多。”
说到此处,卢正秋短暂地叹了一声:“其实我大约猜得到,南晏七之所以对夏启渊言听计从,忠心耿耿,是因为夏启渊给他的许诺。”
第162章夏草冬虫(二)
“怎样的许诺?”狄冬青追问道,“难道南晏七贪图的也是功名利禄不成?”
卢正秋却摇头道:“是比功名利禄更加诱人的东西,是南晏七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渴望。”
“南晏七的渴望……?”狄冬青陷入沉思。
卢正秋也忆起很多旧事,在他的印象里,夏启渊向来处事谨慎,从不显山露水,却能牢牢抓住每个人的欲念。
卓英怜想要为父报仇,夏启渊便给予她力量,使她化身妖弦,诛杀武林正道。
风廷坚想要羽山族的荣耀延续,夏启渊便给给予他机缘,为岳百羽试药。
禹昌王想要夺储,夏启渊便为他除掉阻碍,荡清江湖。
他们虽是杀手,但并非不谙世事,只懂杀戮。与之相反,夏启渊从不干涉两人读书涉世,除了传授武艺之外,甚至还教给他们谋略和诡计,使他们明白搬弄人心的快意。
人世之中,阴谋遍布,权势横行,助长着两人心中的欲念。
那一天,也是在这样一片幽静的山野中,水沼环绕,芦苇丛生,夕阳西斜,马蹄声惊起一群归家的大雁,扑闪着翅膀向空中腾起。
那时,卓英怜望着天边的霞云,道:“小时候,每当这时,父亲便会催促我回家,他会一遍又一遍喊我的名字,直到我答应为止。”
南晏七却自嘲地笑笑,道:“可惜我们两个连姓氏都没有,更不用说名字。”
卓英怜道:“那还不简单,既然没有,便给自己取上一个。”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懵懂,却因旁人的一番话幡然醒悟,于是用旅途中所遇的景色,为自己取下响亮的姓名。
他们不是归家的大雁,而是漂泊的浮萍。
浮萍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