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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帝望着她道:“怎么,你不乐意?”
“当然没有,只是……”姒玉桐瞧见皇祖父枯槁的脸上喜色洋溢,涌到喉咙边的话又滑了回去。
建帝在她的手背上轻拍:“女大当嫁,更何况是朕亲自册封的郡主,你的喜事便是天下人的喜事,群臣百姓哪个不为你高兴,你也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是……”
“至于云峰,就让他留下来,做个称职的驸马,继续辅佐你的父亲吧。”
交代完这些,建帝便咳嗽起来,侍女立刻搀扶着他,斜靠回床帐中,又端来苦涩的药汤,一勺一勺送进他的喉咙。
药汤虽苦,他的嘴边却挂着笑容。
第187章梧桐栖凤(八)
建帝的话即是圣谕,礼部领下命令,便马不停蹄地置办起来。
大祭的日子原定在三日后,朝中各部从几个月前便开始筹备,早已准备妥当,就算提早到明日,也足以应对。只是苦了外城驻扎的守军,刚刚结束长途跋涉,便要连夜前往昭阳殿左近部防。
昭阳殿矗立在内城的边界,皇宫的正前方,城墙行至此处,便分作前后两层,内高外矮,围出一片方圆齐整的瓮城,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巍峨的祭坛,需涉千阶方能登顶,祭坛顶端供奉的乃是万神之神烛照。
倘若将安邑比作龙脉,这一点便是气穴所在。也是历代皇帝祭祀祈神的场所。大祭当日,外侧的城门会向百姓敞开,城中百姓便可聚集在祭坛四周,瞻睹皇族仪风。而守军则在城墙上排兵列阵,织出密不透风的天网,以保证大祭平安举行。
一日已至黄昏,皇宫内外人来人往,忙得不可开交,姒玉桐反倒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朝臣的忙碌与她无关,也与她的皇祖父无关,各部各厅的公文都送到禹昌王的王府,大小官员对建帝的病情显然心中有数,所以都将手上的事物心照不宣地递交给昌王批阅。
禹建帝只有两名子嗣,他年轻时对皇后一往情深,而皇后却在诞下一子后英年早逝,从那之后,建帝再也没有新的子嗣降生。而在册封皇后之前,与嫔妃所生的长子,被他草草册封为昌王,从此鲜少问津。
建帝虽已糊涂,群臣却还清醒,太子死后,许多纷纷倒戈,而不愿的势力也被渐渐排挤,如柏侯爷一般,落得戍守边疆的下场。九年过去,昌王在朝中的地位早已稳固如山。如此下去,昌王继位是迟早的事。
姒玉桐虽是太子遗孤,终究不过女流之辈,并不在群臣的考量之中。倘若率军归来的人是皇子姒玉京,或许还能据理一争,但归来的是平安郡主,卸下戎装,从此享受平安喜乐,才是众望所归。
她已行至东宫,身边有柏云峰为伴,后者还牢牢地牵着她的手,目光时不时地飘到她的身上。
夕阳在两人身后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影子互相依偎着,淡淡的边缘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本该是一幅温柔旖旎的景象,可她却一路沉默不语。
在这极安宁的时刻,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从今往后,她该何去何从。
九年辗转颠簸,甚至不惜假借兄长的身份,所为不过是伸张大义,挽回禹国的颓势。只要将魔教斩草除根,便能够结束九年的乱象,重振国威。狄将军的冤情可以翻案,柏侯爷和柏夫人能够重聚,无端蒙冤受难的江湖人也将得到抚恤。
至于禹昌王,纵有阴谋算计,也不过是为了争夺皇位,只要野心实现,他也能够做一名称职的君王。
百姓从此于战火,安享太平。
这不正是她所求的图景么。
她在夕阳中路过神殿,那是她曾经躲过杀身之祸的地方,如今,神像仍旧屹立在屋檐下,没有半点折损,区区九年时光,不过白驹过隙,弹指一挥,他可还记得兰姨和小素的亡魂吗?
天地不仁,神明不语,为她而死的人已经太多,或许是时候停下脚步了。
拥立昌王,才是民心所向。
她在心中默默长叹,将迷惘甩开,加快步速往正厅走去。那里还放着她的锁甲与佩剑。她将霜雪剑执起,转身便要离开。
柏云峰在身后唤他:“阿桐,且慢,你不去休息么?”
姒玉桐道:“我还要回一趟军营。”
她的话音刚落,便感到眼前一阵发黑,脚底像是踏空似的,周遭天旋地转。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在柏云峰的搀扶下,坐进椅子中。
她流了许多汗,手心冰凉,呼出的气却阵阵发烫。
柏云峰关切道:“阿桐,你病了,真的不能再勉强了,还是先回寝殿休息吧。”
她艰难地抬起头,摇了摇:“我还有事要办……”
“什么事,交给我来办。我可以派人去通知秀川。”
姒玉桐望着他,面露犹豫。
柏云峰执起她的手,恳切道:“我是你的夫婿,就算是星星月亮也要为你摘下来的。带兵打仗本来就不是你的职责,交给我和秀川,难道你还不放心么?”
她用牙齿咬住嘴唇,握在剑鞘上的手微微颤抖,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夏启渊已死,但魔教的余党尚且在逃。”
柏云峰道:“这我明白,那几名余党的脸,如今已经画成告示张贴在城中各处,悬赏捉拿。”
姒玉桐接着道:“息壤……息壤还在他们手中,不拿到息壤,我便不能心安。”
“息壤?”
“你还记不记得,冬青从五溪寨归来后说过的话。”
“我记得,他说魔教之所以屠戮五溪寨,是为抢夺一件名为息壤的宝器,而五溪人将它托付给一个外乡人。”
“不错,”姒玉桐点头道,“那外乡人如今也在安邑。”
柏云峰一怔:“你将他的姓名和模样告诉我,我即刻增派人手去寻他。”
姒玉桐道:“那人的名字你早就知晓,他就是你和秀川的师父,沈昭云先生。”
“沈先生?”柏云峰大惊,“怎会是他?”
姒玉桐道:“九年前,他因反抗禁武令而被官兵追杀,逃入五溪寨,被五溪人救下,在那里躲藏了九年,之后又承下五溪人的嘱托,一直保护息壤至今。”
“原来如此,但我实在想不到,他竟会加入禹昌军。”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冬青已在暗中找他,但唯恐魔教残党捷足先登……”
“我明白你的意思,”柏云峰扶着她的肩膀,郑重道:“交给我和秀川吧,我们和狄少侠一道找到师父,请他入宫来。你先歇息,有了神,才好一起去见他。”
姒玉桐凝着对面的人,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柏云峰将姒玉桐搀扶回寝殿,在床榻中歇下,随后又叫仆佣传唤太医,将一切置办停当,才回到床边,柔声道:“你先睡吧,我这就去找秀川。”
“等一等,”姒玉桐喊住他,“剑,我的佩剑,不要拿去……”
柏云峰一怔,霜雪剑还在他的手里,他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它将放到枕侧。
“多谢你……”姒玉桐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