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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便越是冷清。苍茫的山色间,少年的身上透出难以言喻的凉意,几乎使他避开视线。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放下手中的刀,直面对方,答道:“我的神号是鲧,曾受封于崇地,也有人叫我崇伯,不过封地和神号都已被废,所以我现在没有名字。”
少年的眉头皱起。
他立刻勾起嘴角,换了个轻快的口吻,“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两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
少年迟疑了片刻,释开眉心,道:“好吧。”
他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眨了眨眼:“幽沼本来就是我栖身之地。”
他不禁一怔“原来如此,距离涿鹿一战,竟已度过这么多时日。不过那时候你……你……”
少年并未理会他的欲言又止,视线垂落,淡淡道:“那时确实是我败了。”
他难掩脸上的惊色。
涿鹿之战,幽荧被众神联手挫败,那时他也是阵中一员,幽荧骇人的模样至今仍刻在他的脑海,那是一匹横行于天地间的巨兽,通体漆黑得仿佛夜晚本身,仿佛死亡本身。
幽荧的确是死的象征,世间万物由太极两仪相生而成,烛照为阳,幽荧为阴。幽荧所过之处,万物颓败衰亡,自然被神州大地上的人们视作不祥之兆。
然而,天地灵气相辅相生,即便幽荧遭受挫败,也不会从此消灭,只是被打散了形貌,驱逐于大地上最为荒芜的角落。这些地方被人们称作幽沼。一缕残魂驻留在幽沼中,吸灵气,重新凝聚出形貌,竟变作少年人的模样。
幽荧见他不语,问道:“你不怕我么?”
他答道:“怕也没有用,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若想除掉我,实在易如反掌。”
少年并没有除掉他,只是怔怔地盯着他。
那时候,幽沼笼罩在深邃的山影中,两山之间的石缝仅有一线微光透入,不偏不倚地洒在他的身上。
他的模样和这片晦暗并不相称,身形好似云中而来。沐浴兰芳,华采若英。
也难怪少年看得入了迷。
他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除掉我,毕竟只有这里我会同你讲话。”
少年人皱眉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耸耸肩:“天上呆着无聊,才来人间走一遭,你信么?”
少年摇了摇头:“不信。”
他轻笑一声,将视线投向高处的石缝:“我是被关在这里的。我触犯了禁忌,从此便被剥夺神号与封地,神识被囚于幽沼,不能够离开半步。”
少年一怔,随即皱眉道:“那我便没有办法了,我的形貌已散,只剩一缕残魂,离了幽沼便不复存在,我帮不了你。”
“是么,我倒觉得你陪我说说话就不错。”
少年眨了眨眼:“你最好不要同我说话。”
“为什么?你该不会是个讨人嫌的小孩吧。”
“我不是小孩,只是灵力不够用,才化作小孩的形貌罢了。”
“好吧,比起又黑又高的怪兽,还是现在的样子更适合你。”
少年似有些愠色,但最终只是叹了一声:“神也好,人也罢,都喜明而恶暗,只要活着,便一心想要避死,只要兴盛,便一心想要避衰,所以,我与你没什么好说。”
少年的语气平淡,其中并无喜怒心绪,仿佛在叙述着日升日落一样的事实。说罢,便将视线移开,目光扫过地面,很快注意到地上的图案。
这里是寸草不生的幽沼,然而,皲裂的大地上却雕刻着世间万千灵物,鸟兽花木,山川湖海,皆由优美的线条勾勒而成,栩栩如生。
他绕到少年面前,露出笑容:“怎么样,好看吗?”
明明是他破坏了土地,语气却像是在邀功似的。
少年皱了皱眉,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顺着问道:“这些都是你雕刻的?”
“是啊。”
“无聊。”
“不不,妙处多得很,”他的嘴角还含着笑意:“我雕刻一件东西,是为了把它记住,我雕过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包含着我的念想,如此一来,就算我触不到它,也不会忘记它的模样。就算我被长久地囚在这里,也拥有人间万象,怎么会无聊。”
少年再次望向他,神色迟疑,像是懂,又像是不懂。
两人的视线交汇,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大约还是没懂,眼皮耷下,脸上浮起倦意,似乎将要入睡。
幽荧只是灵气聚集,睡去的时候,脚底生出几条虚影,身体被一团模糊的雾气笼罩,像是要散开在雾气中,与天地重新融为一体似的。
“慢着,”他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不多留一会儿么?”
“留下来做什么?”
“我可以为你雕一副塑像,将你的样子也记下来。”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提议。
少年的肌肤很凉。
他的手很暖。
清风拂过,两人相逢在蛮荒之地,各自的心中都生出一些从未有过的思绪,好似山间缭绕的云雾,尚且摸不清,看不透。
他抬手一指:“你坐下来,就坐在那边的石头上。”
少年的脸上浮起几分茫然,但仍旧遵照他的指示,在山洞旁的一块凸石上端坐。
他端来山泉,为少年濯洗身体,又将自己的衣衫赠予对方蔽体。一番打点过后,少年身上干净许多,一双明眸望着远方,长发拢成一束,贴着肩膀滑到背后。
好像风雨息止,树林突然静下来,枝条低垂,将斑斑驳驳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那身姿当真是极纯粹的,也使他看得入了迷。
神明造出了人,人心怀信仰,反过来将神明的模样化于笔下,或描为画卷,或雕作石像,虔诚供奉,顶礼膜拜。曾几何时,在他的封土,也有人为他雕琢造像。
然而,人们向往光明而厌恶黑暗,向往生而厌恶死,所以从来不曾有人为幽荧造像。
当真是可惜了。
想到此处,他手中的刀便慢了下来,一笔一划,富有耐心,希望能够将眼前的美长久留存。
少年人坐了一会儿,脑袋又耷拉到胸前,身形也渐渐模糊,好似要重新归入脚下的幽沼中。
“你可别睡着了。”
“不会。”
“你若无聊,可以唱歌给你。”
少年抬起头,将问询的眼神投向他。
没等对方同意,他便兀自哼唱起歌来。
一曲唱毕,他问:“好听么?”
少年摇头:“不好听。”
他干笑道:“毕竟我也是鹦鹉学舌,而且同你说话之前,我的嗓子已经很久没用过了。真正的歌,可要好听得多。”
神是不需要歌的,真正的歌,他只在人世听过。
人世上总有无穷无尽的歌,人们开心的时候便围着篝火纵情放歌,伤心的时候便坐在空旷处独自低吟。在他的封地上,村落中的巫觋曾是最好的歌者,后来巫觋亡故,人们抬着灵柩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依旧在歌唱。
壮丽的歌声穿过他苍凉的心间,留下一些陌生的东西。
他想,人生短暂飘渺,充斥着生离死别,哀愁困苦,所以人们将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