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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露出惊色,怔了片刻才低下头,重重道:“郡主所言极是,待到郡主凯旋归来,拯救万民与水火,届时朝堂上下,便再无人能阻碍您的大业。”
姒玉桐在他低垂的目光中,瞧出几分不加掩饰的畏色。
她深知这畏惧来之不易,是她九年颠沛流离,牺牲无数身边人的性命,才终于换来的。
她微微一笑,将真正的心声吞回肚子。
她从江湖中来,做了九年邋遢乞丐,与天水帮中的同僚共沐风雪,推杯换盏,出生入死,四海为家,如今想来,那些刀头舔血的日子,竟是她一生至为快乐,至为心无旁骛的时光。与之相比,她的皇叔尽心思想要抢夺的国君之位,从来不是她心中所求。
然而,她已别无选择。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暮色已深,夜晚浓得像是凝固在宣纸上永远散不开的墨,在天火的笼罩下,星光也变得寥落,那些晦暗的斑点好似疤痕似的悬在天际,迟迟不愿褪去。
她忽地有一种感觉,这些星辰许是逝去之人的魂魄所化,不愿就此离去,远远地望着她,等待着她为他们驱散阴霾。
想到此处,她的心底浮起一丝眷意,好似雪花落在水面上,很快便消融了踪迹。
*
是夜,沉寂的昌王府中迎来了新的住客。
新住客并不喜好排场,只选了最深处的一间偏院暂居,次日他们便要离开都城,跟随大军一同前往北疆,在皇城中逗留的时光,不过是蜻蜓点水罢了。
偏院里摆起一桌简陋的酒席,席上都是临时拼凑的菜肴,大块切剁的卤肉,简单烹炒的叶苗,全无宫宴应有的致典雅。不过席上的人并不介意,毕竟肉菜只是点缀,真正重要的是碗里的温酒。
柏秀川率先起身,手捧着酒壶,轮流为在座的宾客斟了酒,最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捧起酒碗,面向正席的方向,道:“阿桐姐公物繁忙,就由我代她敬二位一杯。”
沈昭云在他左手边落座,闻言,也跟着端起酒:“多亏了二位以身涉险,才得以平定这场浩劫。我虽然已辞了官职,还是要代表安邑百姓谢谢你们。”
阿瑾也在席间,皱眉道:“可惜的是正秋师父和冬青大哥的功绩,城中百姓尚不知晓……”
梁逍在一旁宽慰她道:“这倒不用担心,待二位随郡主一同凯旋,全城的男女老少想不知道都难喽。”
四人一起举杯,一起为冬青师徒送行。
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只要天火尚在,阴霾便难以散去。不过杯中的美酒却能够将短暂地将阴霾换作欢声笑语。
卢正秋顺势起身,他虽然看不见众人的脸,但仍旧将目光扫了一圈,客气道:“承蒙各位记挂,待我们凯旋归来,再与各位开怀畅叙。”
话毕,身边却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将他的酒碗夺走。
狄冬青接过酒碗,道:“师父身体欠佳,尚不能饮酒,这次由我来代饮吧。”
没等对方做声,青年人便扬起脖子,将满满一碗酒灌进喉咙。
酒味辛辣滚烫,一阵阵烧灼着他的喉咙。
众人重新落座,践行宴便算是开了,觥筹交错间,说笑声不断。
狄冬青却没怎么说话,他的一只手还扣在卢正秋的腕上。伤痕累累的五根手指箍得那样紧,好像稍稍放松半刻,手中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第219章星辰入梦(三)
“冬青。”卢正秋低唤他的名字,被箍住的手腕动了动,“你抓着我不放,我可怎么动筷子。”
被唤道名字的人手上一僵,终于从对方腕上撤开,转而问道:“师父你吃饱了么?我再为你添一些菜。”
“不必了。”
“那添一碗汤吧。”
说罢,他便站起身,舀了满满一碗干丝鸡汤,举到面前小心翼翼地吹,待表面的热气散尽,才推到对方手边。
与此同时,沈昭云也把酒碗推到他的面前,拱手道:“这一碗酒,就祝正秋师父早日康复,等伤疾好了,再和咱们一同畅饮!”
狄冬青点点头,仰起头,喉咙上下颤动,将满满一碗酒吞下肚子。
“狄少侠果然爽快!”沈昭云笑逐颜开,拍了拍手,一旁的梁逍也跟着起哄,又启了一坛新酒端上。
两人皆是豪爽的性子,一人敬罢一人登场,狄冬青来者不拒,如此一杯接着一杯,将浓烈的酒浆当做清水一般饮下。
卢正秋只听到身边的吞咽声一次比一次更响,因为看不见冬青的脸,故而猜不出他此刻的状况,心下愈发焦躁,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腕:“冬青,你少饮一些吧。”
“我没事。”狄冬青的拳头攥成僵硬的一团,从对方的五指中挣脱。
卢正秋不禁皱眉,他的徒弟从小到大从未嗜过酒,如此豪饮更是前所未有的事。
梁逍似乎瞧出他的心绪,和言劝道:“年轻人嘛,难得开心,便由着他去吧。”
“没错,”狄冬青附和道,“师父的喜事便是我的喜事。”
觥筹交错间,流淌的皆是喜悦。
只有卢正秋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勉强。
这哪里是开怀畅饮,划过喉咙的不是酒,分明是滚烫的刀,将他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却没有一丝一毫浮于表面,流露给旁人看见。
医谱的谎言,他没有同任何人倾诉过。
酒席上的宾客没有一个人知晓,就算凯旋而归,他的师父也回不来了。
他是如此倔强,就连痛苦也要亲手打碎,咽进肚子里。
卢正秋想与他谈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祸乱平定后,他先是昏睡了半日,随后便响应姒玉桐的请求,带着遍体鳞伤四处行医,救治安抚伤病,一天一夜过去,两人不曾有机会独处。
卢正秋正在烦恼,一名宫女急匆匆地闯进屋子。
“打扰各位了,狄少侠,那个五溪的孩子似乎又发起烧来,还说嗓子难受……”
“天星么,”沈昭云立刻起身,“我去看看他。”
“我也一同去吧。”狄冬青也从席边站起。
沈昭云先是一怔,随后便抱拳道:“那我也不同你客气了,天星的病,只有你能医,有劳了。”
“明白。”狄冬青点点头,随后又将视线投向师父。
阿瑾见状,立刻凑到卢正秋身边,挽住后者的胳膊:“冬青大哥你放心吧,师父有我们照看呢。正秋师父,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添。”
狄冬青眨了眨眼,十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像是要在这短短的顷刻间,将所有伤口都仔细敛好。
随后,他便转过身,跟随沈昭云一同离开了院子。
*
天星的热病是由伤口脓化引起的,算不上严重,但难在调养,狄冬青在天星的房里守了很久,煎药敷药,直到少年人的病况稳定下来,安然进入梦乡,才放心离去。
归来时,夜色已转浓。宴席早已散去,偏院也被殷勤的下人拾停当,干净如初,好像不曾有人光临似的。
与宾客一齐消失的还有卢正秋,四处不见踪影。狄冬青试着唤了几次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