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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样的阒寂令沈闻昌感到无比陌生,方才还在耳边回荡的欢声浪语似乎一瞬间被岑寂淹没,只剩下他一个人暴露在了天地间。
他警觉地回头查看了一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就在他略感狐疑地回过头去的瞬间
一颗黄铜子弹自后颈穿过了喉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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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声当年是自个儿去的班子,鸿新班的班主严德之先是觉得他岁数大了不想要,偏又舍不得那张美人胚子脸,顾声也不说话,只这么在严德之跟前,空手来了一段《锁麟囊》。
他开腔这么一唱,那调门这么一拿,严德之就知道不管这娃什么来头,这回八成是捡着宝了。
顾声的声音可塑性强,眉目顾盼因他生得标致浑然天成,身板劲瘦清癯却韧得恰到了好处,当是该另眼相待的一人。
当时在场的众人都记得当时的场景,他一段唱罢,严德之召他走近,掰着这十来岁男孩尖瘦的下巴左右看看,慨叹道:“男生女相,桃花眼含情目,难得保全啊!难得保全啊!”
严班主那两声慨叹至今有班里的老人念念不忘,凡提往事必然议及,都说严老板挑人只一点头只一摇头,批姓顾那小子样貌命途是这挑班二十载头一遭,就连当今红极的角儿柳眠当年进班,都只得他一句“成了”。
而进了班子,顾声的踏实又着实让严德之大吃了一惊。在同他一般大的孩子个个做着成角儿的白日梦偷懒耍诈的时候,他就一刻不停的记词念韵白试唱,腿脚身板上的基本功无一日不练,反复拿捏比划细的要领,就连偶尔唱串了词,严德之照例要打,他都生受着从来不吭一声。
严班主的发妻见过他挨了打没吭一声就回去接着练,赞许说这孩子稳重,爱戏如痴,不可多得。
严德之这时却捻着胡子看着他的背影,略皱一皱眉:“难说,难说啊……”
“那孩子心太深,摸不透。”
“你……”
女人深深吸了口气,因过度操劳而消瘦下陷面颊有些绷紧的苍白,像是死死克制着情绪一般:“你还叫我一声娘啊……”
顾声默然不语。
梅香拉着玲儿往前走了两步,带着补丁的粗布暗色衣裙在他眼前一晃,像是要直接绕过顾声进门一般,叹息似的说:“你走吧。”
顾声猛然转头,双眼直直地盯着梅香的背影,声音低而沉稳:“孩儿不曾做出有辱家门之事,娘亲若……”
“啪”!
梅香转身反手一巴掌抽在顾声脸上!
女人身体不好,平日与人为善,从不见发过这样的狠,顾声毫无防备,那全无保留的一耳光把他整个人扇得偏向一侧,苍白尖瘦的脸上生生肿起一个带着血点的手印。
“不曾有辱家门?!好一个不辱门庭!当年告诫你的都忘了干净了吗!”梅香一时气得浑身都在轻微地哆嗦,玲儿害怕地去抓她的手臂,梅香却也没顾上,只一面哆嗦一面抖着手四处找,终于在一处架子上面发现了根鸡毛掸子,抬手就抽在顾声背上,“我怎么告诉的你,啊?说啊!你说啊!”
顾声咳了两声,缓缓跪直了身子,轻声道:“……人贵在气节。”
鸡毛掸子又是“呼”地一甩:“还有呢?!”
“人穷志不短……”顾声的似乎承受着极大痛苦似的闭了闭眼,颤声说,“世代清白,不以苟且……事权贵。”
梅香的鸡毛掸子停在半空中,半天才伴着恨声落下来:
“顾声啊。”
“我当你这一声娘,我就看不得你这么糟践自己。”梅香把那根掸子杵在顾声肩上,用力之大像是要把全部的惋惜痛心恨铁不成钢都透过它扎进顾声心里,“眠儿不认我这个娘,我就觉得都是我当年的错,逼得他打小就学着攀附,逼得他作践自己。可你不同啊,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我还气他们一个个的乱嚼舌根,可你……”
顾声低垂的眼睫略抬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出口地却是:“顾声领罚。”
他这几乎是当众承认了一切。梅香刚刚偏过去的视线猛地盯在了他的脸上,下一秒,梅香几乎疯了般甩下手上挽的篮子,就去拎旁边的条凳,屋里的婆娘一见她这是要疯,忙扔下手上的活计冲上去,连拉带拽地扯住梅香。
“梅香!打不得!打不得啊!”
“缓口气!别气了!这事是他能管的了的吗!”
“哎呀快把凳子放下!放下!”
“我没你这下三滥的儿子!你滚!你滚!人穷志不短,誓不摧眉折腰事权贵!毁了!都毁了!”
梅香又急又气还伤心,憔悴下凹的眼圈通红,牙齿都似乎承受不住的咯咯作响。人一急火攻心气血上头偏涌出一股平常不敢想的邪劲儿,梅香一个还带着病的枯瘦女人竟生生挣开了他几个婆娘,提着条凳带着风声直敲在顾声背上。
拉架的众人一时都傻在了原地,拽着梅香直愣愣地看着那边独自跪着的顾声,这一板凳下去,闹出人命都是说不准的事。
顾声身子一歪,陡然吐出口血来!
“哥哥!”玲儿看着那口暗红色的血溅出来,当即吓得哭起来,腿一软几乎跪将下去,连摸带爬地挪到顾声身边,抓着他的袖子,啜泣着不知所措地上下看着他,“哥哥……哥哥……”
“玲儿闪开!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梅香哭喊一声,小女儿没见过她这幅样子,哭着拉着顾声的衣袖更加不敢放了。
婆娘们见梅香还要打,怕这次真出人命,院里颇有威望的关姨忙喊道:“小芳二婶你俩快带梅香进屋去!哎哟别打啦!你也不瞧着自己身子骨吃不吃得消!快啊快把条凳抢过来啊!哎哎梅香!梅香!……”
乱成一锅粥的妇人总算回过神,拉的拉劝的劝分头行事,玲儿抽噎着靠在顾声旁边,想搀着他起来:“哥哥,哥哥你……你还好么,哥哥?”
身后梅香一个不住昏了过去,被关姨等人合力抬进了里屋,顾声用手肘撑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直了身,没有去看玲儿惊惧恐慌的目光,只侧头垂着眼,轻轻把玲儿虚扶在自己手臂上的双手褪了下去,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淡淡地道:“是我辜负了娘的教导,娘要打我到死也是我该。”
玲儿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半边脸,仓皇地用力摇着头,想说什么却被顾声轻轻一点头打断了:“我没事,娘身体不好,你快进去吧。”
“不,我……”玲儿猛地回头一看,左右为难,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可哥哥你,你怎么办……”
顾声闻言短促的弯了一下嘴角,那一闪即逝的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虚弱得触目惊心。
“我自己可以,你先进去……”
谁知道这档口梅香好似醒转过来,方才扶她进屋的妇人三三两两地出来接着洗衣服,不料一个没留神女人就又出了房门,痛心疾首地抄家伙还要再打。
妇人手足无措,却听院门“砰”一声重响,咬牙切齿的男声贯入耳膜:
“你们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