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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不是那一瞬间病院走道里的光线太过迷离的缘故,杜寒竟从中看出了这个暴戾骄纵的男人深埋于心的失措,某种不可言说的黯淡……与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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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声在病床上躺了整三天,感染的情况基本控制,但体温反复,清醒的时候很少。
杜寒也几乎整整三天没睡,顾声没醒的迹象他就彻夜陪着,实在累了就在值班室瞌睡个半钟头。
他虽有救死扶伤的心,却也不是这么卖命的人,让他拿出这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医者父母心来的唯一原因,是那惹不起的江家少爷全程在旁边盯着,还勒令他把休息室让出来,要不是杜寒拦着说有呼吸道疾病的患者,江承就得往里头整口锅,就地取材伺候他家祖宗吃喝。
于是就成了江承回家去做,完了带过来。
杜寒看得叹为观止,跟小护士说江少这是要玩真的啊……哎赏我一口汤喝呗?
江承没好气地骂:滚蛋!然后提溜着俩盒子大步进病房去了,留下杜寒在后头哎哎哎地叫:你得让我看看你煮的是什么啊病人体虚吃坏了怎么办?
江承跟怕他下毒似的揭起盖子给他瞄一眼,迅速地合上道:我有数,你滚蛋!
杜寒无语得紧,他撑着眼皮陪着力过人的江少爷熬了两天是真心实意地想滚蛋,奈何他看顾声那情况压根就不敢滚,要出点什么岔子江承非得把他扒皮削骨熬汤喝了不成。
说是江承全程盯着,也不尽然准确,除了他回家煲汤熬粥的功夫,另外就常见他在病房外头呆呆地望着里头坐个半天,出神,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传话的,紧跟着江承回过神大骂一句操,起身就往外走,隔个十来分钟又骂着娘走回来。
这场景杜寒见得多了,不疑惑,又不敢往江承的枪口上撞,抓着他勤务兵小李打听,才知道江承家里逼婚逼得紧,江老爷子马上要派一架轰炸机来把他家医院给平了。
杜寒匪夷所思,说这江少天不怕地不怕的,炸的又不是他家医院,怕什么,想怎么炸怎么炸,哦不过得先把我工资发了。
隔了一两秒,杜寒醍醐灌顶似的一拍大腿跳起来:“等等!顾声?!自由恋爱的风气是把他吹傻了吗?”
待杜寒明白过来,再看江承提溜着俩小罐鞍前马后地伺候汤药,更衣倒水,登时唏嘘不已,连对江承进进出出骂爹骂娘的行为都有了新的认识。
顾声入院第七天,在江承和他私下动员的医护人员的全天陪护下,恢复了点元气,能自己起来翻翻报刊杂志了。
梅香砸条凳那一下虽打得狠,但凭大多数的人体质,是绝不至于连着一周都起不来身的。可能也是天生体弱的关系,加上他有些早年打戏落下的病根,被江承毫无节制地糟蹋过就虚得活不过来。杜寒看着顾声全身检查的指标,直感叹这人还真只靠副皮囊凑合过着,内里简直千疮百孔一塌糊涂。
这天杜寒例行公事地查房顾声的病房早在手术结束第二天被江承迁到了八楼的特需病房,毗邻一个厅局级离休干部。因为是最后一间,待例行公事地问完情况,杜寒也不着急走,从床头的水果篮里拈了个苹果,削着皮跟他攀谈起来。
他先是瞥了眼顾声手里正拿着翻的《津报》,上头正载关南军阀沈闻昌联合元禄社大股东办“京北五大名角”的启事,顺口恭维顾声:“顾老板的戏杜某也是听过的,出类拔萃,应当榜首的。”
顾声这类恭维听得太多,礼貌地笑笑就把那页翻过去了。
杜寒也不以为意,抬眼打量了下他:“哎?我第一次见就觉得顾老板生相偏文弱,倒不像津州这儿的人,祖上可在江南待过?”
“跑码头的,走过的地方多了,不记得是哪里人。”顾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答道,又转过眼去。
“唉,也是,都是苦命讨生活的人,”杜寒把完整的苹果皮放在一边,从上头切下一块给顾声,感慨道,“我听您们有句话,叫‘坐科八年,犹如十年大狱’,您说这百里挑一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成了角儿,图的什么,声名?财势?就是过上好日子,是吧,为着好日子,才是个奔头。”
顾声听着他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啧,要说津州可是个大‘码头’啊,难。”杜寒往嘴里送了块苹果,歇了口气道,“您现今是个名角儿了,月钱却还是班里发的吧?堂会的赏银不归您自个儿吧?这些就是都加起来,抵得上江少爷送您一块表一件首饰?地主,官匪,财阀军阀,跟了这么些人,算是真真熬出了头。您瞧,江少这阵子怎么对的您,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听者动容闻者流泪。他那是没省过味儿来,不知道心里头多宝贝您呐。您神色放软和点,好言好语地揉搓几下,铁血猛汉都能给整骨头酥得找不着北了,您那好日子还愁什么?”
杜寒早年当久了学生干部,大学还是辩论队的首席,说起话来一套叠一套层层递进,压根没注意到顾声脸上隐约透着的厌烦。他还想再劝,却被顾声低声打断:“你别说了,你累了,出去吧。”
“不……”杜寒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病床上那个苍白细瘦的男子,“顾老板觉得我是累得不清醒么?不对,还真不是。您不觉着有什么,可您认真想想。我出点什么毛病,不会有人半夜打电话招呼医生,打点整个医院守着我一个人吧?我辛苦挣钱,伺候来来往往的大爷,不敢对着他们说半个不字吧?要我说,您这番被江承看上,那是苦尽甘来,是几辈子的福气,旁人求都求不得。换句话说,没江承这军阀少当家一心护着您,您哪过上现在这样衣来伸手的好日子?”
“你再说半个字,”顾声冷冷地说,眼角的余光扫过他的脸,“今后也没机会伺候了。”
他的威胁冷漠而猖狂,脸上的神色淡得像和平常换了个人。杜寒听得怔了一下,把嘴里的苹果渣咽了下去:“好好好……我是好意劝你,顾声你别不识抬举!”
“劝我?”刚侧身翻报纸的顾声突然翻了过来,手里的纸“啪”地一声拍在床头柜上,“好日子?没让他爽就甩脸色,一句话不对付就打,拿枪指着我脑袋跟我上床,他想出风头了才想起放我出去,这是你想过的日子?我学戏吊嗓工架统统荒废着,外头到处传我不要脸勾引的少帅,我不想过这‘好日子’还有满大街的神经病说我不识抬举,我他妈的让他抬举你啊要不要?啊?
“攀附上了地主高官军阀,就是过上了好日子?我乐意唱戏!在戏台子上唱给空气听那都是我的好日子!自己脑子里利欲熏天,还端着架子劝别人?”
杜寒从前单觉着顾声温和好说话了,却万万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淡然与世无争的年轻人能说出这么凌厉刻薄的话来,就像磨得雪亮的刀子横空出世,从那个半旧陈腐的皮囊里直逼到了喉前。
这种无端的指责让杜寒感到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