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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零八章 渭水咸阳不复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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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十多里外杜陵原,因汉高祖刘邦曾此处封为功臣樊哙食邑而得名的樊川如今更是京畿名胜兼佛门寺院云集的所在一场针对性的肃清战斗也刚刚结束。

就在“樊川八大寺”排名第一的名胜,佛教八宗法相宗又称唯识宗、慈恩宗祖庭之一,玄奘法师埋骨的护国兴教寺內,著名的大保身塔之侧。

刚刚用烟熏并斩杀了塔内最后一批残敌左翼游击都尉周本也坐在一具尸体上,大口吃着一罐炖煮酥烂的豆薯牛腩罐头仿佛就根本没有受到周围烧肉气息影响而畅快亦然。

在他另手中还有一只捏得严严实实的大饭团子,里头还夹杂着许多切碎的酸瓜和醋芹,上面更是淋满浸透了罐头中倒出来的浓稠汤汁,几口就被啃掉了一半。

相比甲乙丙丁四类随军伙食标准中,最常见的压缩饼干、炒面、炒米和炸面酥等配给出身淮南和州庐江当地的周本,其实更喜欢是稻米类的吃食。

尤其蒸的热乎乎,还加了许多油渣、杂豆和盐菜的米饭团子哪怕隔天放冷了再吃,无论是火上烤一烤,还是苔干、口蘑片和炸猪皮碎的汤包一冲,都是极好下肚的。

因此,他就着这罐头汤汁糊糊,已经狼吞虎咽下三个大饭团子,然后就见一名长相老成的部下,喜笑颜开的内院中跑出来喊道:

“都尉,都尉,里头真是好多东西啊。。”

活像是一头吃饱大虫却凶煞依然的周本,却是懒洋洋的甩甩手道:

“废话,这些贼秃连山门都修得如此光鲜宏阔,自然都是积年累月之下,生受了不知道多少供奉和捐纳的。”

这名部下更是笑嘻嘻道

“可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大齐贵人们都不知道来取,反倒是还上门贡献了不少,现在倒是都便宜了那些官兵和胡骑了。。”

“那可是堆了好几个仓房的米麦豆面,还有粗细绫罗和上好布帛更别说佛堂里的那些金银铜锡的物件,让人眼睛都要花了。。”

“尤其是那间大铜佛和铜版壁雕,那几口大钟啧啧啧,不知道费了多少万斤的物料,可惜都被那些胡马子给砸碎、砸烂了大半,不然还真是气派辉煌的紧。”

“若是拿来熔铸之后,又不晓得能铸造多少门铳炮,锻造多少贯制钱出来了”

“那就想法子多找些驮运的器具,把这些器具物料分批送回到蓝田那边去了,好歹也是计算在斩获里的不是。”

面对部下期盼的眼神,周本摆摆手道。

“得令。。”

随着这名部下的乐颠颠的转身而去,又有另一名年轻面孔的营下虞候,走过来一眼一板的请示道:

“都尉,最后在寺院里抓了一百四十多个活口。。是否也押往”

“押什么押,我们要这些负累做什么。。凭得浪费咱们的人手和运力。”

周本当即摇头打断道:

“那,难道要全部就地处置了?。。”

年轻虞侯愣神道:却是想起了这位“撕虎郎君”在战阵上一些凶悍嗜杀不退的传闻尤其是在此之前的塔楼肃清当中,他已经用挡箭的彭排冲到面前活活砸死数名敌兵

最后又以一己之力,用一名被擒获的敌兵挥舞做兵器,而将塔楼上的另外一队敌兵,给逐一反推出阑干,又骨脆肉烂的相继摔死摔伤在了地面上。

“说啥胡话呢,我们是太平军又不是那些官狗,没有胡乱杀俘的习惯就把他们两手拇指给剁了放回去好了。。”

却见周本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

“反正没了这玩意,他们日后也别想拿得动兵器、使得上气力,于旧朝那边也就无用了便就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去种田营生,也算是保全了一条性命。。”

这时候,远处一骑飞奔而至,又满身汗水淋漓的落在周本面前喘声道:

“都尉,负责西北面遮断的游击第四团张校尉急报,有大队党项胡正在逼近,还请做好相应的准备。。”

“他娘的,还真叫赶上了。。”

周本却是难得骂了一句粗口。

“快点集人手,操起家伙,以一人一骑一驮为限,多余的负累不要带了其他带不走的物件,就做好准备烧掉。。”

一个多时辰之后,杜陵原的西侧突起丘顶上披着灰麻布披风蹲在石头缝隙中的周本,开始用拉长单筒的咫尺镜,观望起远处的滚滚烟尘来。

“这么热的天候下,也穿着褐裘毡帽,鞍具皆以兽皮,定是银夏的党项胡无差了。。”

随即有虞候官比划着携带出来的几大张四夷九边诸胡图解,对着周本顿声道:

“就不晓得是东山还是平夏部,还是原本六府的残余所部,或又是隶属于河东配下的石州部众。。”

事实上与大多数人的认知有所不同,早在太平军平定山东之后,就已然开始籍着来投的关内大商人王婆先等渠道,竭力收集起来自代北和朔方塞外的诸胡消息了。

又籍着交易的缘故,大肆收买和走私来自长安城內,宫中大内和署衙百司、各级官府的各种文牍档案和图籍文薄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太平军对于延边诸胡的了解和用心,其实并不会比河东等地的官军差上多少唯一有所欠缺的就是足够一手资料的积淀,以及最新两三年内的变化。

其中在资料丰富性上,仅次于沙陀部的也就是这些党项羌了因此,随军的虞候可以通过一些细节上的观察,来帮助判断这些党项军的势力构成和武装规模。

究竟是大酋首、君长庐帐內的亲从卫士,还是各部头领子弟、小酋构成的扈卫帐军,乃至是征发各部精壮健儿而成的藩落军马,或是仅以弓马为标准的广大控弦之士。

因此在周本等人的遥遥观察之下,这些党项军前后相继走过了足足十数阵的人马,其中大阵足有千余人,小阵也有数百之众然后才是老弱居多起来的步队和辎重大车。

而除了先头擎旗开道的数百驰从藩骑之外,后续开进的各阵人马当中骑兵的比例也高的很,甚至还有大片被牵挽而来的坐骑和驮畜紧随其后。

相比之下他们的披甲率就是在有些可怜了。除了少部分酋长、头领和扈卫、帐军有身杂色甲衣之外,大多数藩落骑兵都是灰扑扑的毛毡大氅或是陈旧斑驳的皮筒套子。

这也是普遍缺铁的草原或是山外游牧部帐的现状之一有限的铁器供应来源让他们在基本武器箭簇的需求之外,无法再坚固更多铁甲防护上的要求。

因此哪怕是是看起来最为整齐,最是精壮的阵列簇拥在作为大君长羊头骨大纛和毛边黑旗之下的亲从卫士们,也是用厚实的毡毯和皮毛,作为覆盖坐骑全身的防护手段。

只是当这些大队人马都已经走远之后,周本为首的观察小队也正待离去,却又突然停步下来留在原地。因为远方再次掀起一阵滚荡的烟尘。

然而减到了这些由远及近走出烟尘来的身影之后,周本却是不由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因为,就在这些烟尘之中步履蹒跚行进的,赫然是许多隐约哭喊连天的百姓之属。

而曾经身为神策军弩士的哥舒蒂奇,亦是鼻青脸肿而劈头跛足的行走在期间浑然就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的,哪怕偶然驱驰而过的鞭笞在身上,也依然是无动于衷了。

正所谓是悲哀莫过于心死的道理,正好印在了他的身上而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同样也是命运弄人的结果。

哥舒蒂奇原本是关内左神策行营的世兵子弟祖上可以上溯到随着西突厥覆灭,而同首领哥舒沮一起内附大唐的哥舒部落族人

待到了天宝年间,他的先祖之一更是成为了安西出身的一代名将哥舒翰的亲兵,官拜中郎将而先祖作为亲信前去监督,吞并自杨国忠手下的灞上兵马。

然而哥舒翰被迫强令出战兵败潼关之后,他负责监守的先祖也从霸上带了一队兵马,前往长安勤王,又误打误撞的遇上了当时的建宁王李琰,而被收在麾下。

然后就此成为灵武行在的西北朝廷宿卫人马之一,虽为始终未能获得建功讨贼于中原的战功和际遇,但是也就此获得了开枝散叶于禁军之中的渊源。

待到泾原之变后,从奉天归来德宗天子不再信任原本的北衙各军而开始另选边军精锐而专隶以神策军,以为京畿拱卫之选,又以亲近宦臣为领军、监军之选。

也就此开启了宦臣专权、既立天子的时代之端而他的先祖们也沉浮其中各有际遇乃至到了他这一代,也是神策军中为数不多从始至终的中小将门世系。

因此,作为支系子弟的他一出生就补了神策弩手队目的告身然后自小就弓马操行武艺不掇,成年之后更是取了同样是小将门出身的女儿为妻。

因此,在这个灾荒连年纷乱不断的艰难世道当中。他依靠神策军隶下“三不相问”的身份,再加上紧邻之家的投献,以及岳家的在城中产业的帮衬。

虽不至于富贵腾达扶摇直上,但也在那些多如牛毛、如蝗过境的胥吏和税官面前,得以独善其身保全了一份殷实有余的家业下来。

因此,哪怕时间对于朝廷和圣主的非议再多,也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忠君爱国之心而他在与妻子前往寺观场所进香的时候,也是总会多加祈愿一声:“唯以大唐国祚昌远”。

也会为那些偶然间出现的国家祥瑞,或是某处击灭草贼的捷报,而欢喜亦然的与同僚多喝一杯小酒以为相庆因而在他眼中,只要朝野之中人人都能如同自己一般的敬守本分,那天下之事哪有不好转的呢。

然而,就像是命运弄人的天大玩笑,原本朝廷露布上已经败逃岭南,即将被驱窜海中的贼军,突然就死灰复燃的席卷岭外而来。而无论朝廷拥有多少忠臣良将,都已然阻挡不得此辈了。

于是,作为京中神策军士一片浮滥的名藉当中,少数还算是堪用军伍的人选哥舒蒂奇也成为金吾大将军张承范麾下,就此赴援潼关齐克让所部的三千神策弩士之一。

然而他们虽然抱有满腔的杀敌报国,力挽狂澜一时的决意和雄心,却很快被现实给打下来当头一棒他们赶到潼关之时,齐克让麾下的守军就因为缺粮而逃散了。

然后,在张承范散尽家财以为鼓舞之下才稳住了阵脚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却又陷入了前有聚众强敌,后无援兵和资粮的恶性循环当中。

直到箭矢射尽,唯以石坠的地步,却又被贼军绕道禁坑而杀到了通关之后这下就算是武侯再世,也无法挽回曾经哥舒翰一般的崩灭局面。

他只能随着易装潜逃的张承范的脚步,想要逃奔到长安城中去再作打算然而当他逃到南灞桥上,更糟糕的事情却又紧接而至的发生了。

晚了一步前来支援的左神策行营博野各镇人马,居然因为不忿京中神策新军的待遇而哗变投贼了。还将他给顺势裹挟了去。

然后他又被迫亲眼见证了,蔓延数十里身着锦绣全副披挂的贼军前来又被他的老上官张承范,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的一时“盛况”。

哥舒蒂奇自觉无颜以对故人,又自居家门不齿于为贼所用的经历乃是暗中接了妻子易装潜逃回眉县乡里,居然也没有受到任何的追查和搜索。

然后他们就此安顿下来,依靠历年的储积维持下来,虽然谈不上如同过往一般的受用,但也能保全个囫囵的衣食无虑,就这么苦中作乐的以待来年。

然后,他又发现这些贼军对于乡土地方的处置甚为疏放,基本不问名藉户口,只要能够征收到定额的钱粮就好了。

因此,哥舒蒂奇也以兴办生产为由,就地聚集了一批地方上的乡亲,一边明里耕作营生,一边暗中操弄枪棒,驱逐盗贼以为日后万一朝廷光复的响应之备。

他这一等就是整年的光景,经历和大发了一波又一波下乡催讨的贼军和伪朝官吏,也听说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绝望,或又是充满期待的消息和传闻。

一直等到了来年初夏的青苗茁壮之际,朝廷的官军终于从河东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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