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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惟明一事,玄宗其实心知肚明。韦坚没有反意,皇甫惟明同样没有反意,但一个显贵,一个边将,都与太子关系密切,却天天凑在一起,也的确让玄宗心生反感。当年自己是如何起事的?这些人,便不知道敛一些?也确实要好生敲打敲打这个貌似老实的儿子。
何况皇甫惟明攻石堡城无功,损兵折将,也让玄宗甚是恼怒。虽然明里未曾多加责备,只是削了皇甫惟明的军权,留他在京中任个闲职,但玄宗心中却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大唐与吐蕃边境的石堡城,是吐蕃依三面断崖、一条窄径而筑成,其目的就在于扼守青陇,控制河湟,是进军河陇的必经门户,对于大唐,则是扼守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塞。因此多年来都是双方必争之地。
石堡城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多次易手,原本玄宗对之也并非势在必得,可是开元十七年春,当时的朔方节度使李奇袭石堡城,从此牢牢固守这座坚城长达十三年,到开元二十九年年末,却又被吐蕃攻占。这让玄宗非常恼怒。
在国内安定、百姓丰足、万国来朝、对外战事也节节顺利的今天,这样的失败对于玄宗是不可容忍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回石堡城,想着雪耻,可是皇甫惟明忝为大帅,竟然几次都失败了。
所以,他原本就该杀。
可是杀了皇甫惟明,韦坚也得杀,杀了韦坚,太子就一定会被牵连进来。
为了太子,他勉强饶了这两个人,贬官而已。下制书,借口韦坚因谋求官职地位,存有野心,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因为挑拨离间君臣之间的关系,贬为播川太守。
可是这个越老越不懂事的韦坚,为了脱罪,竟然将太子拉下了水。这让玄宗怎么能再忍?
于是韦坚再贬江夏别驾,他的两个弟弟,韦兰、韦芝流放岭南。
太子李亨为株连,立即将韦妃休了,并表示绝不以亲废法。韦妃一夕之间被打落凡尘,她不能似普通人家大归的妇人一般再嫁,天家的儿媳,即便被休,也永远属于天家,她别无选择,只有遁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
然而韦妃在韦氏一门中,还是幸运的那一个。
李林甫为斩草除根再进谗言,虽然他所谓韦坚的朋党,已经被玄宗打压的差不多了,因此皇帝其实已不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但李林甫话语中的四个字打动了多疑的皇帝。
除恶务尽。
韦坚因此流放临封。
这一切,都发生在区区数月之内。
萧易以为,这已经是苦难的尽头。
他从太原返京途中听说韦坚贬官缙云(今浙江丽水),于是匆匆赶赴缙云,还未抵达,又听说韦坚再贬江夏(今湖北武汉),于是再折往江夏,之后,是临封(今广东临封)。
数月的日子,萧易自己都不晓得是甚么支撑着他如此往返奔波,万里追随。
终于抵达临封,已是当年深冬,看到憔悴衰老到几乎认不出的韦坚那一刻,萧易便已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就此人事不知。
自小习武,几乎百病不侵的萧易病了,一场大病,缠绵一冬。
即便卧病,即便生活凄苦,即便韦家已无权无势,但能和韦坚在一处,能经常看到那张苍老憔悴却无比亲切的面孔,萧易的心还是迅速安定了下来。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这个在他心中等同于父亲的人只要活着,他便还有家,他完全无法想象失去这个老人的那一天。
他并不知道,就在第二年的春天,李林甫为斩草除根,奏请玄宗后,派出酷吏罗希前往韦坚兄弟和皇甫惟明以及其他让李林甫有所忌惮的贬官流放地,将他们全部赐死。
如果只是赐死,或许还不是那么可怕,可是罗希残忍之处就在于,他从来不会让人轻轻松松的死。
昔日宰相李适之听说罗希要来,自饮毒酒而死,他曾任朝廷卫尉少卿的儿子李(音闸)想扶柩返乡,却被罗希截住,活生生杖杀。
“州县且闻希到,无不惶骇。”这一路上,在他的手中死了太多人,太多太多曾经的显贵高官在这个酷吏手中受尽折磨和屈辱而死。
其实罗希还在路上时,韦坚已听说了这个人,和这个人一路上所做的事情,他已认命,只求不牵累家人。他知道自己的家人受自己卵翼多年,都已柔弱不堪,覆巢之下,只会惊慌四散,却绝不会有甚么勇气反抗既定的命运。
但萧易不同。
萧易自幼丧母,父亲弃他如敝履,这许多年竟仿佛从来不曾有这个儿子。被韦坚留后一向事他如父,且孺慕至深,这已足够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偏偏这个孩子率直、热情,通晓武艺还有一身少年人独有的倔强与傲气,倘若罗希来时,萧易一时控制不住做了甚么惊天动地的傻事,不仅救不得他,反而会连累萧易自己和韦家其他那些原本可以不死的人。
韦坚自流放临封,一直郁郁寡欢,每日枯坐家中,家中人对此颇感忧心,却不晓得如何劝慰家主,在这一天,韦坚却忽然一反常态,要下人召集了家人一起用餐,准备了如今对韦家来说很难得的佳肴美酒,席间还温言与家人说笑,甚至唱了一首曲,还跳了一支舞。
家人都道家主终于想开了。一家之主能够振作起来,这家人就不会彻底沉沦,因此家人都很高兴,韦夫人也被劝了几杯,不等散席便支撑不住,让儿媳扶着入内歇下了。
萧易还在病中,因此未曾列席,其他人都离开后,韦坚提起一个早已备好的食盒,来到萧易的房间。
食盒中是几样萧易爱吃的菜,虽然已冷了,味道依旧很好。韦坚还带了一小瓮酒,与萧易倒了一小盏,温言道:“虽在病中不该吃酒,但这是紫苏酒,紫苏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可以御寒。如今家里艰苦,炭用不足,被衾亦薄,此地入冬便潮湿阴冷难耐,此时尚属初春,依旧阴冷的厉害,吃一盏紫苏酒,对你的身子还有些裨益。”
别说是对身子有益的紫苏酒,便是此时万万不能吃的烈酒,但凡韦坚给他的,萧易一样甘之如饴,此时早慌忙坐直接过酒盏,道:“不敢当,不敢当,哪里能劳动大人倒酒!”
韦坚笑道:“你与我拘礼作甚,今日难得有好菜,陪老夫吃杯酒。”
萧易自然无有不从。他酒量虽不甚大,但这一小翁酒通吃下肚应该也没甚么问题,不过大约是病了这许久,身子虚弱,又许多日子滴酒未沾,与韦坚对酌了一会,竟微微有些醉意。
韦坚微微一笑,道:“毕竟是个孩子,吃些酒就不成了。”他站起身,轻轻抚摸萧易的头,道,“歇了罢,入夜了,太冷,被子定要盖严些,莫吃了寒,病情又反复。”
萧易只觉头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