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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垂眸看着微微颤抖的稚童,冷冽话语一针见血:“为何不愿去?”
“……焦焦觉得害怕。”莫焦焦紧了抱着男人脖颈的胳膊,细软的嗓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哭腔和慌乱。
“焦焦小时候,每次做梦,去奇怪的地方,就不是焦焦了,他们叫我别的名字,有的喜欢我,有的讨厌我。”
“焦焦不想做梦,想醒过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出来,我在梦里跑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路。谷主在外面大声叫我,也叫不醒。”
“一开始,焦焦只要在里面呆几天,就可以出来了。可是后来,几天就变成了几个月。焦焦太害怕了,就不想睡觉。”
“焦焦就两个月没有睡觉,一直睁着眼睛。可是我太困了,又睡着了。”
莫焦焦伏在男人怀里,胡乱蹭了蹭白皙的额头,抽噎了一声,被男人缓缓抚着颤抖的脊背,平静了些许,又道:
“那次焦焦睡着了,梦里面有个村子,到处是树,焦焦住在雪山里,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们说焦焦是雪娃,我在梦里活了十三年。”
“……后来焦焦醒了,槐树长老就哭了,他说,那些梦都是活的,它们不想让焦焦逃跑,就让我忘记了所有事情,这样我就会听话,等到时间到了,就会自己从梦里出来。”
十年时光,万千梦境,每一个梦境皆对应着修真界不世出的其中一个绝世秘境。神图子可谓坐拥天下宝藏,然而对于被囚困在梦里的莫焦焦而言,那些不过是一段又一段失去自由的人生。
他如同被囚禁于领土之中的帝王,被迫以双足一步步踏过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土地,于无尽梦魇中遭受敬爱、拥护、质疑、欺凌,而后带着纷繁驳杂的记忆,回到现实中仅有几岁大的稚童体内。
清明神智皆被梦中残酷的记忆搅得一塌糊涂,稚气面容皆因梦中无数次的大喜大悲而不再生动。
懵懂的小孩仰着脑袋,本该吓得嚎啕大哭,却只会木着小脸疑惑为何自己一入梦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知道无人能救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逃不出去,哪怕是与天地同息近乎无所不能的隐神谷谷主,同样无法阻止他入梦。或者说,去经历他必须经历的人生。
耳边倏而划过冰雪压折树枝的细微声响,独孤九紧抱着小孩的双手,将人更为稳妥地裹进怀中,搭在柔软脊背上的大掌却不急不缓地拍抚着。
男人眉眼低垂,许久未曾出声。
莫焦焦今日所言,正是七年前隐神谷谷主弥留之际送出的最后一枚纸鹤中透露的秘密。
独孤九早已于七年前便知晓此事,只是迟迟未能勘破梦境、秘境与莫焦焦三者之间的真正联系,因此无法做出决断。
然而小孩此刻的表现,已暴露出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妖丹归位,身体分明无恙,为何迟迟无法长大?
心智不全,孤身受困于重重梦境之中,早在第一次入梦遗忘了一切时,莫焦焦便遗失了作为妖族幼崽与生俱来的骄傲。
随后,身处困境逆流而上的勇气、危难之际本能的求生欲望、无尽岁月中磨灭的初心与梦想,都在一次又一次绝望而艰辛的梦中……一一泯灭了。
当梦境再无法从小孩身上剥夺什么的时候,莫焦焦已然成了如今的模样,他懂得牺牲与付出、隐忍与退让、责任与忠义,他的眼中装载了整片大陆,唯独没有了他自己。
小孩最为重要的东西,皆被永远困在了过往的梦境之中。
除了再次经历那些梦境,将丢失之物一一寻回,别无他法。
“九九……”小孩细软的哭声里充斥着的全是无助,他含糊不清地喃喃开口:“焦焦……不喜欢那些……地方,不想回去……要是焦焦去了,真的出不来了怎么办……”
“不会。”独孤九微微阖上眼,掩去眸中翻涌的沉痛郁色,他如同往常那般,抱着小孩取出帕子给莫焦焦擦眼泪,沉声道:
“失去了便是失去了,椒椒无需逃避这一点。试想,椒椒如今还剩下什么?”
“……还有九九。”小孩打了个哭嗝,眨了眨红肿的大眼睛,又掰着指头道:“别鹤剑、吞楚剑,老爷爷,小羊……”
“本座从不认为椒椒入梦后便无法再醒来。”独孤九平静道,狭长的双眸中一往无前的笃定与运筹帷幄的自信,“椒椒丢了何物,自当原路寻回。昔日不敌,皆因你太过年幼,而今非昔比。”
“莫焦焦,你当知晓,天下秘境皆控于你手,即便你对此无欲无求,也不应当由着它们肆意剥夺你手中之物。明白吗?”
“呼救、寻求庇护,乃至于奋起反抗,都是天经地义之事。椒椒并非孤身前往。”
莫焦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扁了扁嘴巴将欲落不落的泪珠憋回去,认认真真道:“焦焦记住了。”
小孩说完又去蹭男人的脸,边蹭边小声地抽泣,悄悄道:“只有九九跟我说,焦焦可以求救。还有,焦焦的能力,不是很可怕的。”
“嗯。”
或许,隐神谷谷主教会了莫焦焦的,是如何当一个卓越的承载着大陆希望的神图子,而独孤九试图教予小孩的……是如何才能真正地活着。
第81章
问剑谷中难得的心迹剖白,皆在崇容剑尊的预料之内,只是莫焦焦话语中无意间流露出的沉重心结,却是独孤九始料未及的。
隐神谷谷主留下的线索到底有限,虽然已经囊括了莫焦焦在那十年中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但梦境本身私密而隐晦,外人终究难以窥探。
莫焦焦言辞笨拙亦甚少同谷主倾诉,以至于独孤九如今对着小孩的梦境内容,竟是一无所知。
莫焦焦同独孤九说完话后就摸着肚子喊饿,两人便不再逗留,动身去拜年。
天衍剑宗剑修们度过的除夕夜与凡人并无不同,无非是聚在一起祭拜先祖、食用团圆饭后再一同守岁,倒是莫焦焦到了许多礼物与压岁钱,储物镯子塞得满满,一晚上下来掰着指头数得晕乎乎的。
吃饱喝足后,小孩便穿着毛绒绒的小红袍,头戴一顶红色毛线帽,乖巧地坐在独孤九膝上,听大人们说笑。
他手里正捧着一只颜色鲜红的小鸡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同鸡崽子细小的眼睛一块眨动,竟有种奇异的同步感。
流光正从外头回来,一见小孩这讨喜模样便拎着鹅黄色的裙子小跑过来,伸手去拉莫焦焦的手腕,甜笑道:“焦焦快!咱们去看烟花戏!云山师兄也在呢!”
“烟花?”莫焦焦好奇地转头去看抱着他的男人,眼巴巴地问:“焦焦可以去吗?”
“嗯。”独孤九将小孩放下地,看向一旁娇俏的少女,叮嘱道:“牵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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