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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绿意里,阿酒看着他嗷嗷叫着扑向撒腿就跑的山鸡,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他想,自己没福气,吃过那么多苦楚,如今这孩子既然有条件不受苦,就让他快快活活地长大吧。
最后还是小孩儿提醒他到一年了。
他晒黑了不少,扑通一下把自己扔进藤椅里,挪了挪屁股,藤椅咯吱咯吱地响。
“我们什么时候去见那个人?”小孩儿问。
阿酒恍惚地睁开眼睛,喃喃地说:“这么快吗。”
“早就入秋了,这些天你没觉得凉吗?”小孩儿说。
阿酒呼出一口浊气,觑着天色:“那就走吧。”
离天境早就恢复成当年苦寒,春`宵宫与四季如春不过是法力加诸离天境的幻像,拿阿酒证道作引,又得天道偏护。人事辗转,阿酒以淫入道所悟所得大变,四季如春的离天境和雕梁画栋的春`宵宫自然不复存在。
阿酒护着小孩儿踏上茫茫雪原时,正赶上百年一遇的狂风暴雪。
小孩儿从他的袖子底下把脑袋钻出来,正看到一个人披着大氅在不远处站着,于是问:“你要带我见的人就住那儿吗?”
阿酒与司徒逸隔着狂风暴雪对视,轻声对小孩儿说:“不是他。”
“你不在,我倒是不敢进去了。天天来看也是麻烦,我就自己在界碑这儿建了个小房子。原本这就是个小房子,桌椅也没有,锅碗也没有。谁知道你总也不回来。不回来就算了,连春`宵宫也慢慢没了,离天境也越来越冷。小房子越来越不顶用,我一点点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搬过来,又学着人间界的样子垒砌了炉灶。我正打算在屋子里发点豆芽吃呢。”
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呜呜的鸣叫,水开了。司徒逸把水壶拿下来,倒了一杯,给阿酒暖手。小孩儿躺在司徒逸的床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阿酒说。
司徒逸笑了一声。他用钩子压了压炉底的地瓜,感觉还是有点硬,就再用炉灰盖起来。炉火毕毕剥剥地响,风呼啸着刮过窗户,窗棂吱呦吱呦地仿佛快要散了架。阿酒想起了他在漠北时住的木屋,那些活不过百年的凡人就是这样取暖的,小小的屋子在雪原上像一颗石头。
“是不是在你心中,我做什么都是假的。”司徒逸问。
阿酒说:“我在人间时听闻过你,做得挺好的。”
“你听到我什么?”司徒逸盯着炉子。
“我听过你培养起来的人。以淫入道,纵情声色。你用凡人的欲`望造凡人的神,赚凡人的名声和钱。这话说出来新鲜,年轻人爱听。摇旗呐喊的人多了,你就成了信仰,有了权。”阿酒叹了口气,“挺好的。”
司徒逸轻声笑了:“我就是浑身铜臭味,贪名贪权。我不是你们这般超脱的神仙。”
阿酒道:“这没什么不好,求仁得仁,你不也过得快活。”
“可有一人我总是求而不得。”司徒逸低声说。
阿酒紧紧抿住了嘴,半晌,说:“我自觉你我也算彼此难得的亲近人,有些话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司徒逸紧紧攥住了钩子。
“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听着不习惯。”阿酒说。
司徒逸说:“你觉得我为什么住在离天境的界碑外面。”
阿酒摇头:“因由待在你的脑子里,我哪里能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司徒逸道,“我在等你回来啊。”
阿酒没说话,司徒逸就噗嗤笑了:“你不信。”
阿酒摩挲着杯子,司徒逸丢下钩子,双手拍了拍衣服:“你是不是以为我又是为了什么?就像当初你入道时,我为了借你的名来找你一样。”
“你别说这样的话了。”阿酒轻声说,“你自己心里总该清楚的。”
司徒逸紧紧咬住了牙,半晌又是一笑:“你非要我承认。”
“我早就和你说,我的规矩是坦荡。是你自己非不承认,还要给自己粉饰得大义凛然感天动地。”阿酒道。
“感情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爱别人里裹的始终是爱自己。”司徒逸说,“我可图你身份地位主张道理,所以我爱上了你;我爱上了你,我又图你身份地位主张道理。我来拜访你,因为我对你感兴趣,也因为你有利于我;我在这儿等你,是因为我要证明深情给自己看。”
“阿酒,”司徒逸道,“话不能说透,因为伤人;人也不能看透,因为寒心。在这世上,能找到人有所保留地爱你,已经不易了。从没有人爱过我。”
“我不明白。”阿酒说,“难道你的爱就是歪曲我的想法、散布我的谣言。”
“这些与你无伤大雅,何乐而不为呢。”司徒逸说。
“仅仅是借我之名吗?”阿酒问。
“你总是逼我把心掏出来。”司徒逸低着头笑,“我爱你,我也嫉妒你。我一边苦求名利,一边受名利所苦。你太潇洒了,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永远都做不到。我小小地坏你一下,小小地利用你一下,在暗地里小小地出一口气,又伤不了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排斥你吗?”阿酒道,“就是因为我不爱这样。”
阿酒说:“说来你可能觉得可笑,在我眼里感情可是纯洁无暇的。”
司徒逸轻轻地摇着头,无望地说:“你不能这样要求完美无瑕,这是不现实的。”
阿酒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瘪了嘴,透出一点孩子气的委屈来:“我要现实做什么。我爹我娘早死了,我也快死了,我爱的人死了,我和爱我的人也断了,就剩这点儿日子了,我凭什么现实地活着。”
司徒逸一惊:“你如何快要死了?”
阿酒伸出手来,司徒逸的视线和他一起落在了那只手上。
周围慢慢爬上那只手,眨眼间,皮肤底下又透出黑褐色的斑。忽然,皱纹和斑都不见了,那只手布满了老茧,皮肤皲裂的缝隙里是洗不下去的黑泥。
司徒逸惊愕地定睛再看,那又是只普通年轻人的手。
“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阿酒问。
司徒逸困惑地皱起了眉:“你没怎么变,还是当年的样子。”
“实际上我如今头发灰白,只有一缕红发甚是鲜艳,那是我的魔种。”阿酒说,“你看,天地岁月催,如今连你都看不清我了。”
司徒逸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化道之力。
“上次你不就是压了下来?”司徒逸问,“这一次为何不行。”
“因为这一次我想明白了啊。”阿酒笑说,“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该化道,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为何非化道不可?”司徒逸急急地说。
“混沌无数年,人该睁开眼睛了,于是有了洪荒。洪荒昧数千年,人意识到了自己,于是有了天帝。天帝建立秩序数千年,人们该知道怎么有尊严而自由地活了。”阿酒说,“所以我得化道。”
司徒逸看着他半晌,背过头去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回过头来看着他,气说:“那你为什么现在还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