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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过一声的恐怖尖叫,充塞在了李练儿与沈约的耳膜之中。
厉鬼本是人类怨念所化之物,他所含的戾气与怨恨之重,光是破灭之前的哀嚎,也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的生人。
李练儿听得几近抓狂,他的手深深嵌入自己的白发之中,几缕血色浸染了他的头顶,一片凄然。
沈约视若无睹。
他从桌上抓起一沓黄纸,借着大风,无数黄纸如同旋风一般,盘旋着升入半空,尖叫之声渐渐熄灭。
“咦?”他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在厉鬼哀嚎熄灭的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沈约觉得一股的大力挤压了过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摆放在桌上的两只蜡烛,灯火明灭扑闪,竟是一击之下,就要熄灭!
沈约双眼一眯,轻声说道:“难不成太平道还有余孽尚在人间?”
太平道,便是十年之前,天地浩劫的根源所在。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因为太平道,无数孩童流离失所,无数愚民愚妇成为了邪道的附庸。
一时之间,烽烟四起。当时的沈约不过七八岁,但也因为一桩人口拐卖案卷入了这一场纠纷之内。
最后朝廷倾湘军与铁军三十万兵马,联合道门太清阁与四大洞天,决战于太平道总坛,太平道当代教子被逼涅,无数邪教子弟被屠杀一空。
世间再无太平道。
轰轰烈烈的起义,还未开始便落下了帷幕,也在那一年沈约正式入了太清阁门墙之下,数年之后,因为这一份功德被朝廷颁绶光禄大夫之名,声震天下。
对于沈约而言,他的童年便是在那样的颠沛流离,乱世之始之中开始的。哪怕,他曾在甘城后山有过几日安稳日子。
而这一切,都是拜太平道所赐。
原本生灭的厉鬼,又再度凝结成型,崩坏的傀儡又接续四肢,一步步往他踏来。
沈约望向天边,一道清寒的光线拨开了云雾。
可世间的阴霾邪气,却不曾有一丝一毫地倾泻。
群魔乱舞,邪气凛然。
沈约站在荒村正中,擦了擦被大力震出的鲜血,自言自语道:“没成想,我还为这事儿着了道。”
一根根透明的长绳,接二连三地爬上沈约的四肢。
“你个假道士,没点本事,还学人降妖除魔!”忽然,沈约听到身边一声尖锐的叫喊。
不远处的小公子白发凌乱,一双异瞳也是浑浊。
“你个人狐相生的东西,到底有底气来对我说三道四?”沈约冷哼一声,语气之中已是没了客气。
小公子却是如遭电击,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从未和任何人透露过这个秘密,他走访名山大川,见过无数道人,他都掩饰得很好,不曾有任何人看出他的秘密。
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知道了?
李练儿眼底流露出的却是无助与绝望。
他本以为沈约唯唯诺诺,十分好说话,人又生的好看,料得不会如此。
可没成想他竟然一言道破了他最为难以启齿的秘密。
是,他小公子乃是石家千金与一只白狐苟合所诞下之物,在这世间有个名,便叫做“半妖”。不容于人道,不容于妖道。
也只有来去无踪的山妖怪,才能悄无声息的入室窃玉盗香。
故而,石家大老爷遍走人间都不知其理,石家大小姐才会对那妖物一往情深。
正因为,他乃是狐妖,最是会惑人心,迷人意的妖物。
他七岁的时候,有一日,他正值午睡,醒来之时,照顾他的老妈子却惊恐地望着他。
他顺着老妈子的眼光朝自己的头顶摸去,
触手之处,却是两只毛茸茸的东西。
是耳朵。
是狐耳。
母亲从外头听到老妈子的尖叫,发了疯一样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刀。
她也看到了一切,却一刀扎入了还在喊着“妖怪”的老妈子的胸膛。
李练儿看着老妈子瞪大着眼睛,流淌着热血的身体,在他面前,抖动了几下,软软地从母亲羸弱的身体上滑落了下来。
母亲却满脸血污,失魂落魄地从尸体上抽出了刀,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李练儿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当时的眼神,是绝望,是无神,是恐惧。
她高高举起了那柄刀,孩子大声啼哭了起来。
李练儿看着母亲的眼里又恢复了清明,却什么都没有说,手中的刀一下子滑落了下来,摔在地上。
女人一把抱住了还躲在床上瑟缩不已的孩童,放声大哭。
那对狐耳,他忽然发现可以控制他们,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让他们回归正常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饶是如此,他也从未在别人败露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不过在沈约看来,狐妖虽是对世人而言是个稀奇物,但在他眼里,委实寻常,他自见到小公子的那一刻,便嗅到了那股与生俱来,难以抹去的气息。
他本着给他几分面子,也看在那个孱弱的身影的份上,他不欲言语重话,谁知道,他却变本加厉!
半妖。
不是人,不是妖,行进于人间。
彷彷惶惶,犹如飘在人间的飘絮,真要说起来,更像是三分厉鬼!
他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大妖物移山赶岳的大神通,随着年岁的增长,也会渐渐变得与人类不同,生就白发异瞳,已是最好的明证。
李练儿只觉得自己周身一阵寒意,他极尽全力,将自己缩成一个犹如婴儿一般的模样,脑海之中,无数人声嘈杂不堪。
“小怪物!”
“孽障!”
“不祥之物!”
“如此之人只会带来不详,杀了吧!”
“我石家悬壶济世三代,为何会出这等妖物!”
“石家满门清誉,就毁在你们娘俩的身上!”
“愧对列祖列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爷,练儿留不得!”
……
如潮水一般的声浪,不断冲刷着李练儿的脑海,直要将他逼疯了去。可正当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既然你娘生了你,不顾家里反对,也不管别人的眼光,你活得痛快就好了。”
他满眼泪目,抬起头,那个身着鸦青色道袍的少年道人嘴角含笑,他的处境可就没有那般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