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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我们卫家每年相约出游的日子。
沿着溪水,我和二舅并肩而行。自从那晚抱着我落泪,二舅似乎一直没能从忧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即使我已被天子契而不舍的低姿态完全折服,二舅依然明显比从前沉默许多。
在卫府时,我见过二舅为了陛下伤情,却始终未曾见过他落泪。他同大舅抗争了那么久,却换不来陛下的信任。
一个平时不爱表达的人,等到真积攒了情绪的时候,反而往往郁结在心,不知如何纾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天子这回可真戳着了二舅的痛处。而整件事的起因,竟在于我受曹襄和苏武的怂恿偷溜出宫,参加了一次我并不期待的聚会。
“舅父,对不起。”我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高大英挺的背影,“去病想知道,怎样弥补才能让舅父开心呢?”
三月的清泉潺潺奔流,摇曳的竹林飒飒作响;雨丝飘融进他的发梢,浅青色的衣袂随春风拂动。二舅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去病什么也不需要做,去病只要平平安安的,舅父就会开心。”
“青哥哥,你来的真早。”迎面遇上撑着油布伞的苏葭。今日的她发间配与二舅同色的碧玉钗,身着粉色襦裙,双腮两团胭脂,唇间一抹嫣红,连我也看得出出门前心梳妆打扮过。
“小外甥也在呀。”苏葭说着伸出手欲揉我脑袋,我往后一躲,她扑了个空。
“是啊,在家捂得太久,带去病出来散散心。”二舅回复她。
“小外甥的病可好些了?”苏葭关心道。
“我没病。”你才有病,我向她做鬼脸。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一位素冠素服的男子正同小姨商量安营扎寨之处。行至近前,卫长和阳石欢乐地跳下车,身后跟着怀抱诸邑表妹的奶妈,奉车都尉荀彘以及两名牵着马的未央近侍。
“君侯,夫人。”二舅同苏葭向对方打招呼。曹襄袭侯,京城路人皆知,天子再扮不了十五岁的平阳侯,这回可好,扮起了汝阴侯夏侯颇。之前被人扮夫君,如今被人扮未婚夫,平阳长公主上辈子一定欠了她皇弟不少人情。
见二舅与苏葭一把伞下比肩而行,“汝阴侯”略有不愠,张了张口,却将话咽了回去。
不料,二舅今日主动朝天子发话。
“怎么是荀都尉送你们来的?姐夫呢?”他皱眉问道。
“回小卫将军,卫小公子晕车,吐在马车里,大卫将军一家临时换乘陛下的副辇,想是同太仆大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荀彘拱手,吐出大串让人昏昏绕绕的敬称。
“去病哥哥,给你的。”卫长打开手心,将一枚二寸见方的鎏金铜马捧到我眼皮底下,“我知道哥哥喜欢这些小玩意,哥哥送我的我都还留着呢。”
“难得公主表妹这么有心,谢谢你。”我接过小金马翻看,掖庭内侍的手艺,雕细琢,几乎能看出马儿根根分明的睫毛,果然是栩栩如生。
“父皇说你生病了,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呀。”表妹小大人似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已经没事了,表妹不必担心我。”我朝她一笑。
那边厢车轮碌碌,大姨和娘亲领着公孙敬声和陈妍加入我们。
“敬声,准备好来宫里上学喽?”天子抱起敬声表弟,揉了揉他满头翘起的卷发。
“回君侯,敬声想留在茂陵邑新设的私塾就读。”大姨道。
“哦?”天子讶然挑眉,“太学不好么?”
大姨叹气:“敬声被我这个做娘的娇惯坏了,跑不得远路,等他大一些再送去吧。”
见夫君不悦,小姨笑着劝道:“是啊君侯,茂陵邑到咱这要过渭水,小孩子整日里渡船渡桥的,辛苦。”
安营扎寨完毕,卫长和陈妍已经开始打水仗。
“孩子们都在这儿,就差咱们那位小外甥。”
“下个月就是宣春的百日宴,你们一家准备如何庆祝?”
“哎,刚说着人就来了”
***
路的尽头响起一阵奔蹄之声。须臾,一辆装饰低调华贵的马车驶入眼帘。
竹林随风摇摆,如翠绿的波涛。马儿欢快地奔跑着,御座上独不见赶车之人。
“出事了!”天子和小姨同时惊呼。
马车没有丝毫减速的意向,径直向我们冲来。
“保护陛下!”千钧一发之际,二舅一把将还在发愣的荀彘推到天子和小姨面前,自己迎着马车飞奔而去,一个箭步跃上骏马,奋力扯住缰绳。
烟尘四起,几乎淹没住我,一长串震耳的嘶鸣声后,马车堪堪停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连带着我全身的血液,唰唰地从四肢百骸向脚底心灌去。当车帘掀起时,眼前一片惨烈。
大舅覆在大衿娘身上,三根□□射进他的背部,直直穿透了肋骨。他的双眼已经闭合,唇角渗出血迹。
二舅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指在鼻翼下停留了很久。二舅的眼神由希望渐渐转为绝望,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大舅的胸膛上,发出数声细小的呜咽。
大衿娘,这个才出月子没多久的新母亲,被大舅护在身下的车座上。她腰部中箭,箭矢贯入的地方,血水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狭小的空间内,我帮着苏葭把衿娘扶起,靠在车座上,按住她的伤处。
当她被翻过来时,车座底部,一个被她挡在身下的蜡烛包出现在我眼前。也许是之前吐得久了,也许是马车颠簸,外界的剧变并没有影响沉睡中的宣春表弟。然而襁褓中的小表弟并不知道,就在他酣睡的那一刻间,他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姊姊,你坚持住!”苏葭细的妆面已经满是水痕。
“你哥的遗言,也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心愿,”奄奄一息的大衿娘握着妹妹苏葭满是鲜血的手,用尽最后的气力交到二舅手中,“宣春就托付给你们了。”
奔驰的马蹄声带起一阵尘烟滚滚,只听车厢外传来公孙敖的声音。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处罚!”
“速将夫人们和孩子们送回宫,严加保护。”天子命令道。
“我们在路上遭到伏击,刺客一共四人,均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大姨夫终于醒转过来,他被接到侍卫报信而前来搜救的骁骑营士兵发现于山路上的一处拐点,被马车的惯性甩脱,额头摔在一块巨石上,鲜血满面,肩胛处嵌入一枚弩矢。他咬牙用力拔出箭头,牵动受伤的肌肉,面上一阵痉挛。
“陛下,抓到一个嫌犯。”期门军将士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穿戴灰色斗篷,衣衫奇怪的人走近,将从他身上搜到的□□和箭矢于地上一字摆开。
“刘彻!今天我杀不了你,我的同伴迟早会杀了你!”斗篷下,刺客如刀般阴翳的眼神格外熟悉,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然而,刺客说话的声音更加耳熟,当他开口时,我几乎从席上跳将起来。
“带回去,叫廷尉狠狠地审。”天子的话语从牙缝里挤出。
“哈哈哈,想审我,下辈子吧!”刺客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