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7章 难得一面
长流真人这一问，倒是让得陆离有些不好回答。
如何应对呢？
按说，这云苍剑典，乃是那位曾将军给陈铭锡的，目的便是想将这陈铭锡培养成才。
而今陈铭锡再想入仙门进修是不太可能了，去往军中，是最好的归宿，到头来，那曾将军定然是要向他要人的。
陆离当真是还有些没想好，若是曾将军要人，该如何回应才好。
叫他领走吧，不太好。
若是此次，无法与正一盟结交友好，怕是到头来，他们这师徒二人，得战场相见了。
无论是面对这忠孝难得的陈铭锡，还是面对这凶名显赫的云苍剑典，陆离都是颇有些不情愿的。
但不交人……好像又说不过去。
收了徒弟是一码事，做师傅的不放行，不让徒弟出去历练，不让他去发光发热，这总归是说不通的。
“且看之后是否能够与正一盟结交友好吧，若是能行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不成……唉，再说吧。”
陆离摇了摇头，不打算再多想下去。
“少主其实只是触景生情，思念亲人了吧？”
长流真人轻叹了一声问道。
陆离本打算摇头的，但目光一阵低垂，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算是吧，在下界时，便一直都在追求实力，不停地追求，结果到头来，反而是与亲人日渐疏远了，临着要飞升了，也没能再见家人一面。面前呀，总是有数不清的目标，办不完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想偷个懒，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来着。”
陆离苦笑着耸了耸肩，道，“可我没那个福气。”
话到此处，陆离脸上不免有几分失落。
自打他还魂重生而来，一路上，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了。
自打离家入宗门，便未曾再见过家中人。
年少时，为了对付一个小小寒州府，走遍云国，结识了许多人，却又在事成之后，匆匆拜别。
再远走景国，又是结交无数，更是有了影门，有了数不清的得力部下，但大厦将倾，他已是不得不抛开一切，走在了最前头。
到了飞升之日到来，这些种种，便已无从再相见了。
入了荒古宇宙，更是叫他无法停歇哪怕分毫。
初入荒古，到落星域。
玄界总部，到北部战区。
西林魔域，到上清院。
画中世界，到而今万魂校场。
他无法停下来，总会有着什么，催促他不断朝前，不断埋着头，朝着一个更加遥远的目标追逐过去。
从一个方才重生，小小灵息境的少年，到如今，金身天尊强者。
中间渡过了多少的年华，遇上了多少人，多少事，陆离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晰了，记忆中能留下的，就是不断的相遇，离别，再相遇，再离别。
当他瞧见，陈铭锡与唐琴母子二人坐在一起时，真是好生羡慕啊。
说来真是可笑有可叹。
他而今在任何地方，都算是声名显赫之人了。
在这万魂校场，他是扶桑居的主人。
在画中世界，他是火云宫的女婿，亦是有可能成为灵王身边大红人的人。
而在外界，他更是墨门真传，三大少主之一，代表墨门游走各方的巡查使。
走到了任何一处，都有数不清的人对他报以敬意，朝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到头来，他却望着一对平凡的庶人母子，生出了几分羡慕来。
当真是有些惹人发笑了。
长流真人静静的站在陆离身后，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陆离丝毫不像是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受亿万人仰慕的少主，他黯淡极了，没了平日里那叫人真不开眼的万丈光芒，好似夜里一点游离的萤火。
就那么孤孤单单的，在夜色中飘摇着，飘到哪里，便在哪里停歇片刻，然后继续朝着远处飘摇而去。
对他来说，这片夜空太过辽阔了。
辽阔到，他飘摇了一整晚，还是无法找到这片夜色的尽头何在，于是他只能不断地不断地朝前飞去，争取在天亮之前，飞得更远一些。
可这夜色，要到哪里才是尽头？
旁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陆离？
独坐在那凉亭边，手里拿着酒葫芦，小口小口的饮着，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这夜色没有尽头，他的目光亦是没有尽头。
二人皆是不说话。
陆离沉默不言，长流真人便自觉不语。
长流真人分不清陆离此刻在想什么，只知道，此刻陆离心中所想的，定然不是什么权谋之事，而应当是某些十分柔软的东西。
从陆离眼里便能看得出来。
他猜得一点不错。
陆离正望着波光摇曳的湖面。
那湖中倒影随着水波模糊了去，看不清脸，便不断的变化着脸。
那湖面上，依次闪过些面孔。
咬牙支撑着寒剑宗，独身一人直面寒州府大军的冷月璐。
在剑皇宗山门上，身披喜服，高呼“带我回家”的雪云霏。
咬着牙关，将自己关在闭关室中，拼命修炼只为追上他脚步的玉嫣然。
临着他飞升之前，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朝他声嘶力竭哭喊的翁含雪。
此行来前，将他送到火云宫门前，黯然归去的慕容星耀。
有陆家的老少，寒剑宗的门人，万药城，玉书阁，匠神宫的人。
有锦秋子，他的徒儿们，影门的门徒。
有一路走来的墨门中人，四道各中，诸多面容。
那波光摇曳一次，水面上的面孔便会变幻一次。
陆离数不清那些脸孔变幻了多少次，每个面孔都只一闪而过，不等他怀念，便又成了另一段怀念。
终于，风停，湖面止。
水波归于了平静，只剩下陆离自己的脸，他望着水中倒影，水中倒影也望着他。
相互一笑，似是在互相问候一般。
良久，陆离似是将心头怅然给清扫了个干净，便站起身来，从桌上抓了一块糕饼，三两口咽了下去。
甜的恰到好处，能把喉咙里的苦味给压了下去。
陆离双手抱在脑后，大步朝着凉亭外走去，之朝着长流真人摆了摆手。
“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差人去将他们娘二俩家中的东西搬到府上，归置妥当了，便抓紧时间办正事，我睡了。”
“好。”
长流真人点点头，拱手送道，口中用陆离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呢喃。
“少主好梦，愿你梦中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