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一样的诗句，一样的人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苍凉孤峰上，茫茫白雪间，孤寂的少年提剑，吟唱着不知名诗句，神色悲戚。
“徒儿，怎又这番死气沉沉，剑练得如何？”
乾阳宫器堂长老陈进，不知何时出现在苏易身后。
佝偻的身躯，沙哑的声线，无不凸显老人身上的暮气。
“不练，不会。”
少年冷冷的回话，短短几个字，透露出对老人浓浓的疏远。
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
劈剑、刺剑、挑剑、云剑……
大师兄留给他的十三式基础剑法，少年每天不知道会练习多少次。
由木剑，至铁剑，断了一把又一把；从古树，至顽石，三尺剑锋所向，悉数化为齑粉。
可他就是喜欢在老人上山那天，一个人跑到清寒峰巅，呆上一整天，说话也不理，问话也不答，处处和老人作对。
他知道，师兄的死，和这位乾阳宫太上长老，脱不了干系！
陈进苦笑一声，艰难挺了挺佝偻的身躯，想让自己显得更威严一些。
“为师知道，因为当初清寒的事，现在心中对为师还有怨气，可为师……”
“你又是我何人？我不认识你，何谈师徒？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傅！”
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年，听老人说起当年往事，面目狰狞，冷酷近乎无情。
“这……唉，”
闻声，老人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残余着十几年来一直未曾消散的愧疚，身躯越发佝偻。
“算了，不说这些，你现在修为大概到了筑基中期吧？”
陈进摆了摆枯黄的手，眼睛发亮看着苏易，竟一口道破少年如今修为。
不过想想也是，堂堂乾阳宫三大太上长老之一，距大乘仅一步之遥，若看不出，这才是怪事。
苏易见老人自觉惭愧，神情逐渐平静，不过他依旧没说话，算是默认。
“十八岁，筑基中期，好。”
陈进似乎对苏易冷淡的态度已经习惯，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容，点点头表示认可。
这便是十几年来师徒二人的日常。
别看二人谈起修为平平无奇，可整个乾阳宫上上下下百年来，在二十岁之前步入筑基期的弟子，除了苏易之外，也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姓李，成了乾阳宫最年轻的宫主。
一个，姓陈，成了乾阳宫最年轻的太上长老。
而今这第三个，成了自己的亲传弟子，陈进能不开心吗？
可惜，乾阳宫留不住他。
老人想到这，又不开心了。
“旬日后的执剑大比，可有兴趣参加？”
老人蹲下身子，找了块不大不小的青石，颤颤巍巍坐上去，身躯佝偻，混浊眼珠里满是希冀。
等了良久，少年也未发声。
陈进揉了揉眉心，眼神里的希冀逐渐黯淡。
“不愿也罢，那你可有所需？下次上山我也好一并带与你。”
少年缓缓抬头，提剑在手，墨色衣袖被风鼓吹充盈，衣袂翻飞，给人以一种朝气蓬勃之感。
苏易一字一句道：“我要下山。”
不是“我想下山”，而是“我要下山”。
闻言，老人恍然一惊，不知少年为何会生出如此想法。似是天人交锋许久，老人这才终于说服自己，找到让苏易下山的理由。
“红尘历练，亦是一种修行。下山，好事，好事……”老人艰难的挺了挺佝偻的身躯，试图起身，却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自嘲般笑了笑，“那你想去哪历练？为师送你一程。”
“西渊，昆吾墟。”少年默默答道。
陈进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似乎是苏易的要求令他很为难。
“昆吾墟已然封墟二十载，外人不得入内。”老人的语气中带有些许恳求。
“要不我带你去北境，去中州，去看看这世间繁华，一同见见那大名鼎鼎的大汉武帝;亦或是我去南荒，去东泽，去闯一闯人族之外的天地，可好？”
“我只去昆吾墟。”少年背过身子，遥望远方天际，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是大师兄的遗愿，苏易心中默默念叨。
“我知晓你想去昆吾墟的缘由，也非是我拦着你，以你如今修为，连昆吾墟的守山大阵也闯不进去。”
“昆吾墟位于西秦藏龙山脉十万大山中，传闻此处为上古天尊道场，内设种种上古禁制，无金丹大成修为绝不可入内！”
老人终于艰难起身，拍了拍身后并不存在的尘埃，佝偻着身躯，暮气沉沉，只见他独自走下山峰，苍老的声音愈发缥缈。
“你我约十年为限，十年之后，你若金丹大成，你师兄那柄三尺墨玄，我替李乾阳做主交还与你；你若凝结紫府元婴，我陈进即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替你将昆吾墟砸出一条通天大道！”
清寒峰巅，依旧是大雪纷飞，扑棱棱的雪花如同不要钱似的往下落，漫山遍野银白色晃得人直扎眼。
苏易也不知陈进走了有多久，他只是呆呆的痴坐在那里，反复咀嚼陈进下山时的那番话。
十年入金丹大成，可得墨玄；十年入紫府元婴，可至昆吾墟……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但自己现在就要去昆吾墟，十年，他等不了这么久，大师兄的残念，也等不了这么久。
“嘿，木头，考虑的怎么样？”苏易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悦耳女音，回头一看，发现少女正在掩嘴轻笑，一副料到早就如此的神情。
“我早就说过，按照乾阳宫这群牛鼻子老道的个性，陈进那个老古板，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你孤身前往昆吾墟，你还非得和他说一声。”
“怎样，现在还愿不愿意和我偷偷溜下山去？”
少年沉默不语，脑海中浮现出陈进迟暮佝偻的身躯，本想拒绝，可想起师兄，想起那块甜甜的酥蜜糖，最后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多年以后，当苏易孤身闯荡天涯，名动一方，每每回想往事，最终总会得出这样一个答案：自己哪里是因为师兄，哪里是因为那块酥蜜糖，只是因为这位叫做林颜的姑娘，太过好看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