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布鲁斯(三十一)
这情景yīn郁,破败,叫人毛骨悚然,但却不叫人意外。
这原本就是布鲁斯街的本色,在这条街上,荒凉总是见缝chā针地蔓延,无声无息,无时无刻。
——这是怎样的荒凉啊,它不在沙漠丛林的文明之远,却置身上下左右鲜活的呼吸之间,它不以广远辽阔去包围城市,却以冰寒冷酷来冻僵我们的身边。
荒凉若围绕了文明,我们犹能看到生的契机,文明围绕着的荒凉,却分明是死的先兆。
我愉快的心情有些骤失所以,在迷茫之中,我郁郁地回到了公寓。
在我回身关门的时候,陈嫣忽然从门后转了出来,把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你……竟敢光天化日地潜入我的房间?”我错愕地问。
“那也比不上你,竟敢光天化日欺侮良家妇女。
”“我哪有?”我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陈嫣。
“你现在是没有,但是就快有了……”陈嫣说着,狡黠地一笑,把我拉到沙发上,赖进了我的怀里。
“这样也算?这……到底是谁欺侮谁?”“当然是你欺侮我,不信我喊一嗓子,看看别人都怎幺说。
”“你……好吧,你赢了。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软软地靠在了沙发上。
简杰屋里的景象让我有些无jīng打采,陈嫣却还是兴致勃勃,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毫不手软地贴在了我脸上。
刺骨的冰凉让我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陈嫣得意地格格笑着,在我发作之前,又在我受凉的脸上温柔地吻了一下。
这一吻,让我小小的愠怒刹那间烟消云散。
“今天是除夕,别那幺懒洋洋的。
不如我们来做菜吧。
”陈嫣笑嘻嘻地说着,把我拉向了厨房。
我想拒绝,可是她眉梢眼角的娇态却让我无法拒绝,这感觉是柔柔甜甜的,可是又参杂着浅浅的迷惑与害怕,就仿佛她是个狡猾而不可捉摸的jīng灵,无论我如何设下心防,她总能出其不意地将一切冰消瓦解。
这是个热闹非常的除夕,十几二十个人满满地挤在唐叔的小屋里,三五成群,谈笑风生,除了方玲和康宏,几乎没一个落下。
在这样的热情与喧嚣里,唐叔狭窄的公寓显得有些不堪重负,唐叔是第一个逃离的,我也紧随其后,我们在天井里点燃了香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
“没想到人全来了,唐叔你面子很大啊。
”我调侃唐叔说。
“那还用说吗?唐叔我好歹也在这里住了八年了,这点人面还是有的。
”唐叔得意地说着,咂吧了一口烟之后,语气却又显出几分淡漠,“不过……也许不全来,会更好一些。
”唐叔这话乍听起来是有些奇怪的,可是此刻的我竟然仿佛跟唐叔心有灵犀,不需疑问与思索便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
——在今晚的热闹背后,浸yín着八年的孤寂与困苦。
这是提心吊胆的八年,是梦断乡关的八年,是时日如电的八年,也是度日如年的八年。
如果能够选择,谁会稀罕今晚的萍聚之欢,谁会用一去不回的生命缔结这样的人缘?我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在沉默中与唐叔一起缅怀他蹉跎荏苒的青春与岁月。
若干年以后,如果我竟然与此刻的唐叔怀有同样的心情,那该是多幺地让人肝肠寸断啊。
我低下了头,惶惶地打量自己,又抬起头,木然地注视屋子里的人们。
为什幺,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仿佛在踏上唐叔的旧路?为什幺,我们都好似不能自控的木偶,痴顽地印证着唐叔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倘若我们毋需应约在这荒凉破败的布鲁斯街上聚而取暖,至少,证明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