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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轿车在洛杉矶通往内华达州的15号公路上飞驰。车行约600公里便是举世闻名的赌城拉斯维加斯。车窗外一片荒凉,极难见到树木、房屋,展现眼前的除了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便是沙砾和盐碱地。

人们去那沙砾深处的城堡淘金,把自己兜内的或多或少的美元掏向那座海市蜃楼般的却是实实在在地称之为“会生金蛋的沙漠鸵鸟”的城市。那城市便一天比一天富丽堂皇,再以它的奇迹般的雄姿招徕一批又一批天南地北的来客。

宁秀娟坐在轿车内,天方夜谭般地听着她那驾车的丈夫讲着。脑子里除了新奇和兴奋之外,还画起了一个“赌”字的问号。来这赌城游玩者,除职业赌徒外,美国及世界各地的学者、名流、官员、艺人、商人皆有,难道人生真是一场赌博吗?人生是一场赌博。这话她对前夫夏坤说过。夏坤那一阵特别忙,以至于胃溃疡出血倒床住院。她责备他说,你这个人呐,为了你那没完没了的事业,命也不要了。夏坤苍白着一张脸,笑说,要是成功,搭上命也值。是呀,人生是一场赌博,你拿命去赌呢!她杵他道。想着夏坤,她深感负疚。

现在,她得到了物质生活的充分满足,却又背负着永难偿还的精神重负。人生总是有得有失的,这是夏坤说过的话,可不是,有得有失……

终于看见了房屋,是一座路边加油站。站前的一个木桩上立着一只黑乌鸦,汽车驶来也不飞走。宁秀娟看着,一丝孤独苍凉。丈夫一打方向盘,把车开到加油站内,向自动加油机内投币加油。宁秀娟下车舒展身子。比夏坤小7岁的她确实美。这美,不仅仅在于她那无可挑剔的秀发、五官和全身各部的协调,还在于有一种摄人的内在美。

恋爱时,她曾问过夏坤,你们都说我美,美在何处?夏坤抚她柔发,两目灼灼盯她,说,你不是那种精美挂历上的那一类美人儿,也不是舞台银屏上的那一类美女角,而是生活中的平常的却能震慑世界的中国姑娘。她说他花言巧语。夏坤说,真的,你看,自从我认识了你,这世界便不复存在,不是震慑了世界吗!她笑。夏坤说,她这一笑好灿烂,照亮了全世界。从那一刻起,她认定自己这一生只和夏坤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他。

她和夏坤是在军医大学相识相爱的。凭她是将门之后,她这个初中尚未毕业的野战医院卫生员,也同夏坤平起平坐在军医大学里。她并不像有的高干子女那样“骄娇”二气重,可以说是品学兼优。她从不在人前炫耀自己的家庭,粗杂活路样样肯干,不睡懒觉,出操跑步军训成绩名列前茅。门当户对和不门当户对地追她的年轻军官不少,她偏看上了夏坤。而夏坤总还是对她不放心。“你们这类女孩,唉,我总感到……”夏坤没把话说完。她大笑:“不放心,是不?那你去接纳何胖吧,她最喜欢你,可以是你最最放心的贤妻良母。”夏坤笑,猛劲抱她,第一次吻了她。她如水般溶化。

后来的事实证实了夏坤的担心不无道理。工作之后的夏坤不止一次说过,他与她门不当户不对。她呢,从不承认自己有这种陈旧观念,她是被夏坤那一表人才和博学迷住了,以至于她不能觉察自己潜意识里那些隐秘的东西。倘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赵勇,或者在那次全国学术会议上她不遇见赵勇的话,她也许依旧可以用事实证明夏坤的担心是多余的。然而,这世上就有个赵勇,而且在那次学术会议上作为外资厂商的董事长、总经理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赵勇,这个她父亲战友的儿子,同他曾有过青梅竹马之缘。他一米八的个头,魁伟黝黑,精明潇洒,且经一番苦斗已腰缠万贯。早先前,母亲就主张她和赵勇好。那时候,她还小,只觉得挺喜欢赵勇这个在地方工作的伟岸男人。后来,在地方任职的赵勇的父亲工作调到南边,举家搬迁,再后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那次的学术会议是在南方开放的广州召开的。二人偶见,都格外惊喜。过了而立之年的赵勇西装革履,黑丝亮目,豁达潇洒,举手投足都露出中年男人的精明和成熟。他自驾轿车领她转游了广州全城,去了深圳、珠海,住的都是星级饭店。一路上,赵勇给她讲了不少。他那古板的老父亲早已离休,不许他去资本主义的美国,他却利用了父亲的各种关系更靠自己的努力和机遇闯进了美利坚。他吃过语言不通的种种苦头,给人当小工、看家。还在码头边为候船去观光自由女神像的游客们翻跟斗挣钱。他曾经考取过剧团试用半年,后来因不合格被解聘了,却学得一些武功。不想,在美国还成了挣钱的手段。

那码头好长好阔。来自美国和世界各国的游客每日不断。他赤裸了上身,缠紧腰带,一声大喝,挥臂腾腿,连翻十几个跟斗,做各种招式,胡乱地吆喝,博得游人们的喝彩和掌声。常有男人和女人激动地跑过来搂住他留影。他便挺直腰身任他们照,而后,拿了顶草帽挨个地走到游人跟前。那些人便“ok!”将美元扔进他那草帽里。这草帽成了他的聚宝盆。晚上,他便去华人办的英语夜校学习。人到了那个份儿上发起狠来,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他的英语竟然棒极了。遇了那些刁钻的老外用英语骂他时,他也同样用英语回敬。对方便“excuse me”,道歉告退。过了语言关,他感到在美国混方便多了。说着这些他亲身遭遇,他那黝黑的面肌频频抽动,两眼发湿放亮。

宁秀娟听得两目灼灼。

“总之,我在美国吃尽了苦头,还遇上过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嘿,一言难尽。不过,我终还是给了美利坚一击,我在那块土地上站住了脚!”赵勇这样说时,宁秀娟便点头。赵勇现在美国开了公司,办了绿卡,是个有相当资本的老板。“你就凭你那点儿武功发了?”宁秀娟将信将疑。“哪能呢,那不过是我的一段经历,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谋生手段。闯美国,除了机遇外,主要还得要有心计,再就是勤奋。这两点,我们中国人都不少。现在改革开放了,用中国货做美国人的生意,又用美国货做中国人的生意,一东一西一捣腾,就有了这点儿成功。就说这一次性打火机吧,中国人能造,劳动力又便宜,在国内块把钱人民币一个,弄到这边来可以买一两美元一个,不就赚钱了!不过,在这儿做生意也难,竞争太激烈。和美国佬斗,和外国来的人斗,还得和潮涌而来的中国人斗。我现在是好比登山,一时一刻也不能懈怠,否则便会滑落,一落千丈,那就惨了……”

谈到经商,赵勇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总是得用些心计、智慧和狡猾。他给她讲了许多商战奇遇。有失败的痛苦,有成功的狂喜。宁秀娟为赵勇那传奇般的经历而感动,为他的成功发达而庆幸,为他的实在现实而敬仰。那小时候她对他的喜欢感迸发出一股浓烈的异样之情,仿佛见到一头伤痕累累的雄狮,生起了怜惜、赞赏……

广州的白天鹅宾馆如一只引颈欲歌的天鹅鹤立珠江岸边,夜的女神悄然降临拂袖拉燃万家灯火。这灯火融入星空潜入江水或静或动,陪伴着这南国重镇的夜的喧嚣与宁静,涂抹出一个神秘诱人的夜世界。

就在这引颈入空的宾馆的高层楼房的一间客房里,宁秀娟在浴池内浸泡着如玉般的身子,轻哼着潇洒走一回的歌。尽管自己有较优越的家庭条件,可自从跟了夏坤之后,她何时有过如此的消闲与神仙般的享受呢。她把那歌儿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身子泡软发红才站起来。巨大的壁镜映照着她健美的身子,她情不自禁自我欣赏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擦干身子裹上浴巾走出浴室。电视里正播放香港选美赛,那些窈窕淑女们身着泳装亮相,扭动身姿。宁秀娟笑了,自己要是去参赛,说不定也会戴上香港小姐的桂冠哩……这时,门铃声响了。“谁呀?”她裹紧浴巾,走到门边,问,不觉扭开门锁拉开一道门缝。赵勇推门走了进来。她一阵紧张却让他进到屋里。

她这一让,改变了自己的后半生。

赵勇也刚洗过澡,穿一身浅色的便装、短裤,黝黑的腿上布满汗毛,活像个刚从绿茵场上下来的运动员。他似乎有些局促,她为他泡了杯热茶。赵勇捧起茶杯放到嘴边,透过袅袅热气看见宁秀娟那裸露在浴巾外的肩胸、柔臂和雪白结实的美腿。屋内弥漫着高级浴液和香水的醉人的幽香。赵勇的心扑扑跳,抖动的双手捧了茶杯往嘴边放。他喝了口茶,看着晃荡的热茶水,浑身燥热:“你,刚洗过澡?”宁秀娟坐到床边,红了满脸:“嗯,水真热。”赵勇抬起眼来,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她的大腿、贴身的浴巾下的起伏的小腹和前胸、她那张白里透红的秀美脸蛋、那双水杏般的温柔的亮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放下茶杯,喷吐粗气,伸臂将她搂入怀中。她惊恐、本能地拒绝:“别,别这样,赵勇……”赵勇的嘴唇已吻在了她的唇上,一股热流窜遍她的全身,她整个身心都酥软了,任由他亲吻。赵勇吻她的脸、颈、胸,拉开了她身上的浴巾。宁秀娟再次进行了挣扎却又感到一股强大摄人的力量,无可抗拒的力量……

引颈的天鹅终于舒开了歌喉,惊走了夜的女神,宁静不久的闹市又疯狂喧嚣起来。如网的街道上人头攒动、车流如潮。

宁秀娟向赵勇挥手之后便钻进飞机,银燕腾空直插云霄。一个多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大西南重镇重庆的江北国际机场。

来机场接她的人不是夏坤,是夏坤的研究生章晓春领了女儿夏欣来接她,昨天在电话里夏坤说来接她的。夏坤没来接她,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又一丝慰藉。此刻,她想见到他却又怕见他。女儿扑到她怀里,叫妈妈。章晓春闪眼笑着,热情地喊着师母,接过她手中的提包。

章晓春,这女孩精明热情,常来她家。一口一个师母喊得好甜。用重庆话说,喊得好巴实。开先,她很喜欢这女研究生,后来,生起妒意。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内心里说。她对夏坤是充满信任感的。她知道,夏坤做人办事十分认真,对研究生要求特严。因之,对于夏坤和章晓春常因病房工作或科研、教学上的事情在一起加班加点也逐渐习以为常。不过,在她的潜意识里要说对他俩的接触一点儿也不担心的话,那也是不客观的。客观的情况是,一男一女常在一起,有时还忙到深夜,两人都是要人才有人才要学识有学识要追求有追求的人,如同两块火石,难免不会碰撞出火花来。况且,她同夏坤转业后,又没有安排在同一所医院里工作,他俩要是在那所医院里做了什么不轨的事情,她又如何能知道。

这些想法,她曾阴一句阳一句或暗或明对夏坤说过,夏坤则哭笑不得,恼怒不已,说,你尽瞎说些什么呀,人家是我的研究生,是我的学生,看你看你……她总是个漂亮姑娘,谁知道你心里想些啥,她回他说。又说,我看她对你是特别地好,跟旁人不一样。夏坤就跺脚,唉唉,看你说的哟,我是她老师,又是院长,她会不对我好么,她还愿意冷淡疏远我么,她巴不得对我好,让我对她有好感,多学些东西,按期毕业,得到重用,这是人之常情!

有一段时间,宁秀娟去北京参加一个为期一月的业务短训班。她走不久,又遇了夏坤到医院包干的边远地区的支农点上去。家里没有人了,夏坤竟然让章晓春住到了自己家里来照顾夏欣。她回来那天晚上,开门看见夏欣与章晓春躺在床上嬉闹,好亲热的,心里不由一股恼怒。为这事儿,夏坤回来后她同他一阵争吵。夏坤锁紧了眉头,说,看你看你,女儿同章晓春亲热又咋了,她还不是为了照顾好女儿好讨好我这导师和你这师母么?她盯了他,怒红了两眼,借题发挥,你就这么不顾这个家,明明我出差了,你又去支什么农,充什么积极的!看你这人,说些啥呢,上级指示要赶快下去,我当院长的不带头去,怎好叫下面同志去。我去不过安排安排就回来了,你没见人家宋教授白发苍苍了,要在下面住三个月。哼,都啥时候了,还搞支农那极左的一套。她撇了嘴说。我们这些城市大医院的专家下去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不能一概都说左嘛。下面的群众好盼望我们去,要挂宋教授的门诊号,人家晚上三四点钟就去排队,那县医院的院长每天都揣几个机动号走后门,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医生给他转抄中药方子。告诉你,我在那儿查了病房,确诊了两个病人,当晚就来了十几个病人要请我看病,我第二天上船走时都觉得该晚些走,总觉得还没尽到责任。哼,责任责任,就你负责任,就你能干……她这样说时心里却扑哧笑了,自己这个男人也确实挺能干的。

终于,她同章晓春翻了脸。那天晚上,开院务会好晚才回来的夏坤吃了饭洗漱毕后便倒床躺下了,唉唉哼哼,她见他这一向忙医院里的人事、建房、创三级甲等医院等诸多事情,确实辛苦,对他好一番宽慰,好一番温存。俩人正云雨时,门铃声响了。来人是章晓春,说是为一个明天就要上报的自然科学基金的事情,请他无论如何马上去实验室一下。夏坤比章晓春还急,立马跟了她去,那一整夜没有回来。一夜不归之事有过,不多,她也并不十分介意,她知道申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并非小事一桩。尽管不过是填写申请表格这类事儿,然而却并不亚于一个工厂创一个新产品的艰难。她生气的是,那夜之后,夏坤的胃溃疡病又发了,胃出血解了黑大便。她气愤不过了,喊了章晓春来,面红筋胀斥责了她。章晓春好委屈又好内疚,面对第一次对她翻脸的师母无言以对,噙了两眼的泪。

那事过去以后,她宁秀娟也觉得自己太过火了,又觉得也好,今后,她章晓春总不好老往自己家里跑了。可谁知章晓春第二天就又来家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一口一个师母依旧喊得那么甜,又帮夏欣辅导习题。夏欣这孩子,对她和夏坤的话常常不听,还顶撞,而对章晓春呢,却百依百顺。同女儿怄气时,她就说了,是了,妈妈说的都不对,只有你章姐姐说的话才对。当然,人家章姐姐说的话在理。女儿这般说,她心里就刺一股。她就是这样时时地莫名地防着章晓春又无法摆脱章晓春。

而章晓春代替夏坤来机场接她了。

说是夏院长到市里开电话会议去了。要求院长必须去,是卫生部领导讲端正医德医风不许收受红包的电话会议。她听了一笑,对章晓春的态度格外友好。她心里明白,自己做了万分对不起夏坤的事情,而此刻,章晓春领了女儿来接她,倒使她心里有一种宽慰。章晓春送她到家时,开完电话会议的夏坤已到家了,正忙着做饭炒菜。“夏老师,你交的任务完成,师母安全到家了,拜拜。”见章晓春要走,宁秀娟喊住她,少有地留下她一块儿吃饭。章晓春也就没有推辞。

夏坤不会厨艺,饭闷得太稀软,泡菜炒鸡蛋炒得太老,午餐肉切了老厚,一大锅菜汤内菜煮得太多,还放有几盘卤肉。要在平日,她少不了又要唠叨丈夫一通。而她却说饭菜不错,说他还真想得周到。女儿就嘟了嘴,说怪不好吃,爸爸就不是做饭炒菜的料。章晓春说,还是师母的饭做得好吃。夏坤说我老婆头一次夸我。

她听着,心里一股酸热,盯了丈夫。半个多月未见了,他瘦了一圈,头发长了,胡子也没有刮,眼圈儿发黑,又不知瞎忙些啥了。自己不在家,这父女俩又一定是奶粉、方便面当顿,缺少营养和维生素了。心里又痛了一下。自己这半个多月,可是生猛海鲜,飞禽走兽全吃遍了。以前讲,四川人会吃,其实,那广东人才会吃呢,蛇、猫、狗、虾、蟹、龟、乳猪、驼蹄乃至禁猎的娃娃鱼、熊掌、果子狸都上了餐桌。她这半个多月的日子,远比当年那些皇帝佬儿吃喝玩乐得好多了。就又想到了好有见解好体贴人好有力气的赵勇来,脸颊腮帮儿就火燎,心里疚热。

饭毕,章晓春抢着去洗碗,而后走了。

宁秀娟让女儿早早地睡了,拿了剃须刀来为夏坤剃胡子。夏坤盯了她笑,怕我扎了你呀。上床之后,她热吻了夏坤,眼睛里涌了泡酸热的泪水。她不穿衣服,要好好回报丈夫。丈夫却讲疲倦得很,草草了事,呼呼睡了。她眼里的泪水溜落下来,理解同情了丈夫,心里一千一万个地说着,夏坤,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入睡,梦见了山一般向她压来的赵勇……

“秀娟,看你,盯了那老鸦发呆。走吧,你开车。”赵勇加完了油,喊她道。

宁秀娟笑笑,坐进驾驶室里。那乌鸦扑展黑翅飞了,她驱动了轿车。

宁秀娟握着方向盘,脚踩油门。轿车便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速100公里。左边的公路上,一辆辆大小汽车对驶而过,不时有大车迎面拖了个房子样的大车厢或是一艘游轮驰过。赵勇就对宁秀娟说,你看,那驾车的不少是老年人,他们休息后无事,就拉了这“活动房子”、全美国以至到加拿大等国旅行,走到哪儿便在哪儿歇息、游玩,自得其乐。宁秀娟就想,这在国内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又一想,国内这些年也变化好大好快,也有大款们购买了私人小汽车购买了乡间别墅的了,高速公路也越来越多了,如此这般的事情在国内也会出现的。又走许久,看见了沙漠中的火车,竟然有双层车厢的。赵勇又对她说,美国人坐火车的极少,火车多半用作拉货。人们出去多半有汽车,没有车的可以租一辆,由于高速公路全国联网,交通极方便。宁秀娟就想,美国地大人少,中国虽也地大却人口太多,要实现这一点很难。就又想到了日本人,日本国土地太小,人口密度比中国大,可也与发达的美国不相上下,就觉得中国也能实现这些。只是,中国的汽车工业还欠发达,年产汽车量还不及人家一个大工厂的产量,过去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如此想着,600来公里公路就抛到了身后,看见了写有“nevada”(内华达州)字样的巨型路标了。

“过了这个路标就进入内华达州了,在这儿赌博就是合法的了。”赵勇笑道。

“这么说,在加利福尼亚州赌博不合法?”宁秀娟反问。

“yes.在路标的这边的加州赌博违法,是要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这个美国,怪兮兮的,各行其是。”

“在这个问题上是各行其是。”

远处,一座沙砾奇楼拔地而起。楼前停满了汽车。

“到赌城了吗?”宁秀娟放慢了车速,有股振奋的惊喜,她要看着这座赌城到底是个什么混乱样儿。

“no,还没有到。不过,这是一幢赌楼。那些迫不及待者可以在这儿先赌为快,而那些在赌城玩够了赌够了的人们,返回时也可以再停下来最后一搏,碰碰运气。”

宁秀娟听着,发笑:“这些个美国奸商们,够奸的。”

“无奸不商嘛,”赵勇说,“他们这是会揣摸人们的心理,投其所好。否则,谁又会愿意花巨资来这沙砾地上修建如此豪华的宾馆兼赌场呢……”

“谁愿意跑这儿来住宾馆哟。”

“住宿是其次的,你没见刚才路边的广告招牌,那些旅馆每晚只收18美元。就是到了拉斯维加斯的五星级饭店,住宿、吃饭的收费也很低。这些个老板不赚这些小钱,靠老虎机赚大钱!”

“我真怀疑他们能否赚到大钱。”

“赚不到钱他们是不会投资的。我只告诉你一个税收数字吧。据说赌城每年交给州政府的赌博税收高达20亿美元。算算看,也就是说,每一天,州政府就可以喜滋滋地坐收600万美元。税收这么多,你可以想想,老板们又赚了好多!”

“啧啧,难以想象……”

傍晚时分,地平线上冒起一座神奇的童话世界般的城堡。宁秀娟加大油门,轿车箭一般向那城堡驶去。越来越近了,那些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幢幢大楼屹立眼前。赵勇指点着,让宁秀娟把车开进城里,驶上了贯穿市区的拉斯维加斯大道。又让她减慢车速,一一指点给她说着。他们住进了阿拉丁饭店,住宿费用不高,吃罢便利的自助餐后,赵勇领了她去各处转悠。

宁秀娟开了眼界饱了眼福。

阿拉伯建筑的撒哈拉饭店,白墙连廊,巨大草坪,彩色喷泉,骆驼和阿拉伯人的彩塑。前方不远处有一座24小时不断,每15分钟爆发一次的人造火山;海盗骷髅头交叉着两把长刀,这浪漫色彩的装饰不禁使宁秀娟想到了曾经读过的斯蒂文森的小说《金银岛》,这是金银岛饭店。店前的人造河流内有真人物大小的海盗船,一日数次地表演着逼真的《叛舰喋血》。人们观赏完火山爆发或叛舰喋血之后,自然便潮涌入店内,在老虎机前游戏赌博了;等同于金字塔大小和式样的金字塔饭店,耗资三亿七千万美元。巨大的狮身人面像屹立店前。一进店内仿佛来到尼罗河畔,乘小舟可以欣赏考古文化村、古埃及国王墓、法老王圣像和2500间似蜂窝般嵌在金字塔壁上的套房;容客最多的有4000多套客房的米高梅饭店,大门是一个巨大的狮子头,游客们从狮嘴内鱼贯入华丽的占地33英亩的店内随意浏览;还有南美洲特色的意为火烈鸟的弗拉明哥饭店。火烈鸟是南美洲的名禽,羽毛是粉红或深红色,成群的火烈鸟腾空时,宛若彩云飞飘。这是赌城最早的一家大赌场。20世纪30年代,内华达州政府通过立法,确认赌博合法时,拉斯维加斯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谁也没有想到,它的起飞只靠了一个“赌”字,由于它的发达使贫困的内华达州一举成为富州。

宁秀娟好奇、兴奋地看着,听着赵勇讲述,心里却遗憾着为什么没有中国城建筑。要知道,中国的建筑不仅历史悠久,且艺术造型别具一格。

赌城不夜。当夜幕降临时,华灯彩灯闪烁,如同白昼。四处可见casi-no(赌场)的大字。

宁秀娟依在赵勇身边走着,看着这不夜的城市,想起了也有不夜城之称的山城重庆来。

“哼,这里再美,也不如山城的夜景美。”宁秀娟说。

“真的,何以见得?”

“首先,这儿的自然环境太平坦太贫瘠。”宁秀娟盯了赵勇,说,“我是说,在这里见不到大自然最有灵气的真正的大山大河。可山城就不一样了,城是一座山,山是一座城,长江、嘉陵江两条河的流水绕城而过。这时候,你如站在山城最高处的鹅岭公园的瞰胜亭去观望,可以看见天上的繁星、山廓上的万家灯火和两江里的星光、灯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又有那大自然的灵气扑面而过。你想想看,那才真是叫人间胜境!”

赵勇听着,笑了:“真遗憾,我这个在中国长大的人,才只去过你的家乡重庆一次,下午到,次日便匆匆飞走,也没顾上去瞰胜亭上看夜景。听你这一说,我的心也痒痒的了。”

宁秀娟骄傲地笑:“没去那亭子上看过重庆夜景的人便枉活一世了。你让我来这儿饱眼福,哪天,我领你到那儿饱眼福去!”

“好呀,我可是求之不得的。我还要把生意做到那里去呢!我知道,那是早先的陪都,现今中国最早确定的经济中心单列市,西南五省六方的最大重镇。”

“你们这些个商人,句句话不离商字。”

“说白了,是一个钱字。当然不能离口了。你看这里,靠一个赌字赚钱,而我们呢,靠一个商字赚钱。”

“赵勇,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常来这儿赌么,在这里赢了好多钱?”

“我吗,来这儿是第二次。我第一次来也去老虎机前赌过,只输无赢。这赌字看你是从哪边去想,从这赌城的老板们来看,确实是财源滚滚,而从我等游客赌客们来讲吧,则只是送财而已。一个人仅凭去赌就想发财的话,那么即便是有也只能是碰巧,万分之一的希望吧。就如同国内买奖券一样吧,机会极少。要发财,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勤奋和心计……”

赵勇正说着,一个长发束后的彪形大汉迎面而来。宁秀娟一悸,搂紧了赵勇,心想,是拦路打劫?

赵勇拍拍她肩头,叫她别紧张。

那美国大汉走过来了,向赵勇手里塞了一大把彩色画页,转身便走了。

宁秀娟不解。

赵勇笑曰:“在这儿,不仅赌博合法,冠冕堂皇,色情业也是公开和泛滥的。你看这些画报上的应召女郎、男士的裸照,还有姓名和电话号码……”说着,将手中的色情宣传画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里。

宁秀娟看见,那垃圾筒内已塞满这类画页。就说:“你们这些个男人,一定喜欢这些的。”

赵勇默笑,说:“我是不喜欢这些的,也害怕这些。信不信由你。”

夜深了,二人回到阿拉丁饭店。店内灯火辉煌,赌客们赌兴正酣。宁秀娟走到一老虎机前,见一美国老妪正将购来的25美分或50美分的角子往老虎机内送,一连送进几枚,均无所获。她转身欲走时,听见那老妪尖叫了:“ok!”但是那老虎机内泉水般哗哗流出一串角子来。老妪扭首对她快乐一笑,“ok!”又将手中的角子往老虎机内送去。宁秀娟不走了,心想,我是绝对不赌的。来这儿,住这么便利的宾馆,吃这么便利的饭菜,看了这么好的建筑艺术,不赌就是赚了。“ok!”那老妪又叫了,又一串银闪闪的角子落出来。宁秀娟心痒痒了,手也痒痒了。

赵勇过来了,给了她一扎角子:“秀娟,玩玩吧,玩点小钱,高兴高兴。在国内,你不也玩游戏机么?”

宁秀娟就坐到老虎机前玩。第一个角子扔进去就掉下一串来,她哈哈大笑。又往里扔去。

“赵勇,你去过长江边的白帝城没有?”宁秀娟问身边观战的赵勇。

赵勇笑道:“你看我呢,走南闯北飘洋过海的,可就没有去过长江三峡,也就没有去过白帝城了。不过,刘备在那儿托孤之事我倒是知道。”

“我对你说,那里的展室内有一棵‘摇钱树’,满树身挂满了金钱,一摇,就落下来,又可以再生长出来。”

“真不错耶!”赵勇笑着,吻了她。

“没了!”宁秀娟扔进最后一个角子后,老虎嘴没吐钱角子。

“没了,就这么快?一会儿你就输了我10美元的角子。”

“走吧,”宁秀娟直起身子来,“这玩意儿会吃人的,玩不得了。”

“好吧,走吧。还是将来去白帝城玩摇钱树吧。”

“嘻,哪有什么摇钱树。那解说词写了,摇钱树,世间不可得,只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觅得。那是一件汉代随葬的珍品……”

二人回到豪华套房后,沐了浴。赵勇抱了宁秀娟放到床上,浏览她如玉般的身子的每一个部位,两手在她凸起陷下的身上抚摸。宁秀娟不好意思了:

“赵勇,你想让我感冒呀。”

赵勇摇头,说:“不会的,这24小时恒温的屋内,是不会冻病你的。秀娟,德尔斐神庙中有句著名的箴言:‘认识你自己。’你应该好好看看自己,你有多么美。歌德就说过‘不断升华的自然界的最后创造物,就是宁秀娟’。”

宁秀娟听了,大笑起来:“好呀,你篡改歌德的话。”

“是呀,歌德说的‘就是美丽的人’,美丽的人不就是你么!”

宁秀娟说:“歌德在这儿是泛指的人。”盯着跟前的健壮的赵勇,想起了罗丹的一句话,“人体,由于它的力,或者由于它的美可以唤起种种不同的意象”。

宁秀娟这样想的时候,赵勇像山一般地向她压来。她变成了大山上的青藤、小溪、瀑布……

当赵勇呼呼入睡之后,宁秀娟睡不着。她抚着赵勇结实的胸肌想,怎么就有这么巧。她与赵勇重逢时,赵勇的美国妻子刚患病去世。而她至今也说不清,那天晚上,自己怎么会糊里糊涂裹着浴巾去开了那门,简直是鬼使神差!之后,她对夏坤一百个地好,决心再不要见到赵勇,再不要有他的音讯。把那件事作为自己带进火葬场的个人秘密,以一生专一的爱给夏坤,以弥合自己内心里的歉疚。可她万万没想到,赵勇这人会那么疯狂执着地追求她,几天一封求爱信寄到她的医院,竟然还敢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夏坤这个书呆子,为她交电话筒却也不问打电话者是何许人。更使她惊骇不已的是,赵勇竟然从广州飞到重庆,打电话把夏坤叫到了他住的扬子江饭店。对夏坤说,自己与宁秀娟是青梅竹马,是当时的机遇不对而一时失落了她。现在,他们重逢了,且相敬相爱,还如实地把那件事告诉了夏坤,叫他考虑如何办好。总之是,他无论如何要得到宁秀娟,还提出了愿意给予经济补偿云云。赵勇又给她打了电话,说他什么都对夏坤讲了,叫她马上赶来。她在电话里骂了他,打的士匆匆赶到,心里七上八下,气恨死了赵勇,骂他卑鄙无耻,天下第一号坏蛋。她推开四星级的扬子江饭店那面临滚滚长江水的豪华住房后,看见两个男人并未搏斗、吵骂。夏坤坐在沙发上,猛劲抽烟,抽的竟是雪茄烟,在等待着什么。赵勇也抽着雪茄烟,见她进来,便出门去了。宁秀娟扑跪到夏坤面前,泪流满面:

“夏坤,我错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她哭诉责骂着自己,等待着火山爆发。火山没有爆发。夏坤长叹一声,半晌无言。终于说了:

“你,起来。事情都这样了,又能怎么办?”

宁秀娟泪流如注,坐在床边,说:“夏坤,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我要告诉你,我是爱你的,真心真意爱你的。是我一时糊涂是我没有心肝是我中了魔了。夏坤,我不求你的谅解只求你的责骂,你打死我也没有怨言。只是,我求你,这件事千万不要让女儿知道……”

宁秀娟这样想时,赵勇的大手摸过来,搂紧了她,吻着她的面颊。她没有动弹,眼角边滑下一溜泪水。赵勇这个人,好坏,对她又好好……她闭上了两眼,心疼地想起爱女夏欣,泪水更多了。不知女儿过得怎么样,夏坤能够照顾好她吗?自己走了,他们父女俩一定不会轻松的。她伸手抹泪,又自慰,睡觉吧,放松自己吧,千里迢迢来到这拉斯维加斯,不就是求得一乐,求得一个轻轻松松吗?想到这里,就又想到夏坤来。这个人呐,一辈子苦累的命。“一辈子想轻松的人一辈子不轻松,一辈子不轻松的人才一辈子真轻松。”这话是夏坤的口头禅了。她又想到夏坤的种种好处,夏坤,你果真轻松吗?人生会轻轻松松吗……

宁秀娟躺在拉斯维加斯阿拉丁饭店灯光柔媚的卧室内,梦见了《天方夜谭》里的角色阿拉丁。这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捧着得来的破旧的神灯,那个神通广大却唯命是从的魔怪就立到他跟前。阿拉丁说,让赌客们来我这店里赌吧,魔怪就擎着casino的巨型广告牌子,听命而去。疯狂的人们就从四面八方向这店里涌来,纷纷解囊抛撒金币。这些金币却全向她身边的那棵摇钱树飞来。阿拉丁就擎着广告牌子向她讨好地哈哈大笑。不是阿拉丁了,却是赵勇擎着牌子在向她大笑……

她粲然笑了,伸手去搂那挂满钱角子的摇钱树,醒了过来。她搂着的是酣睡的疲惫不已的赵勇。casino,她心里叹道,赌场,人生可真是个大赌场啊。夏坤为他的事业、荣誉、职称、地位在赌,赵勇为他的商业、为他的公司在赌,不要命地赌啊。自己呢,在赌什么,为谁赌呢?旧家没有了赌来一个新家,前夫、女儿没有了赌来一个有钱的大亨,家乡远离了赌到了一个异国他乡来……想着,不禁心生一股巨大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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