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_分节阅读_5
以用银子压下来,不落众人口实,那么这件事,真真是南霜的奇耻大辱。
事情发生在房事事件的一个月后。小南霜离开学堂,新教书先生未至,她日日清闲地在后园逗鸟。后园有一个鹅卵小径,曲折通往八角亭。
亭外草木葳蕤,夏日槐花开,阵阵芬芳,又有绿荫匝地,分外凉爽。
每隔十天半个月,南九阳便与他的狐朋狗党们在此一聚,畅谈所谓男人的话题:江湖,女人,房中术。
这日,南霜正在逗一只八哥。公八哥到了繁衍的季节,格外躁动。它郁郁不得志地被南霜玩弄在股掌之上,一心想找母八哥下蛋。
正巧南九阳一群人以“江湖”开篇,以“女人”带入情绪,以“房中术”让激情四起的谈话,进行到了关键期。
公八哥眼珠子转两圈,从南霜手里挣脱飞走,扑扑打着翅膀,落在亭子顶上,活脱脱的梁上君子。
话题正到激昂处,众人唾沫横飞,丝毫不讲究口忌,不雅词如“上下”,“进出”,“快慢”层出不穷,听得亭上八哥兴奋得浑身颤动,羽毛直飘落。
小南霜为寻八哥,找来八角亭,恰逢她猥琐的老爹欣喜若狂地拍桌:“江兄!此房中术妙极,真是妙极!”
至从南霜的娘亲去世,南九阳时常落落寡欢,看着爹爹开心,南霜亦是十分开心,脆生生唤道:“爹——”
刹那间,夏晖暴涨,满世界一片亮堂堂。亭中七尺男儿,个个萎靡如见不得光的蟑螂,阉鸡子似,面色灰白,身形佝偻,哭笑不得地望着南九阳。
南九阳的神色堪称阉鸡之首,哭也似地唤道:“哎,女儿啊——”
南霜欢快地扑进他怀中,追命夺魂般问一句:“爹爹,房中术是什么功夫?”
南九阳告饶般回道:“霜儿啊,这功夫十分玄妙,易走火入魔。去逗鸟啊,逗鸟。”
听了“逗鸟”二字,周围的窃笑声此起彼伏。
南霜好奇地问:“那爹爹会么?”
南九阳心想,万不可在人前失了面子,于是他说:“会,爹爹我,自然是会的。”
此刻却有人不怀好意加了一句:“你爹堪称翘楚。”
小南霜激动了,两眼放光,双手抓住南九阳的手臂,摇啊摇:“爹爹,女儿逗完鸟,便来寻你,也习那房中术,日后定成翘楚!”
南九阳颓然坐在石凳上。其余人欢笑后,皆劝说是童言无忌,只当小孩子开个玩笑。
然而此事过后,江湖上渐渐流传起这样的说法:天水派大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刻苦耐劳,身姿婀娜,肢体柔韧,深谙……闺房之术。
江湖上,此类流言总能传得沸沸扬扬,因而几年后,南霜列位三大奇女子之一,人称“南水桃花”,寓意:南姓女,祸水,桃花命。
南霜长到十五岁,对男女之事,房中术的真实含义,有了些认识。她自幼背负盛名,早已习惯,因而养成淡定温和,且憨厚爽朗的性子。
南九阳却远不如南霜镇定,他至此再不敢在女儿面前提及“房中术”相关事宜,连与之挂钩的“情爱”二字,也不允下人在南霜面前提及。
南霜看的戏文,除了打斗,便是弄权,所以她对这世上的“情爱”二字甚是懵懂,仿若天边一颗星,听说很美,光晕撩人,但那星子若有朝一日黯淡下来,也无关紧要。
所以她以为,姻亲,洞房,不过是一个人必经的历程,无关乎风月,无关乎痛痒。
南霜沉默许久,于桓之思绪如暮霭沉沉,时而想起一抹桃花红,时而又想起当年,暮雪宫外一式回风,破雪傲霜。
穆衍风与南霜一般,走神走了九万里,当一个念头呼之欲出,穆少主猛然大喝一声:“原来是你于桓之!”时,山下跌跌撞撞奔来两人,面如菜色。
看到山上走下几人,这二人忙不迭叫唤:“大侠救命啊大侠。”
这几声唤,把穆小少主先前振翅欲飞的念头惊缩了回去,于桓之很无辜地问:“什么?”
穆衍风想了半天,皱眉作深思状,也问:“什么什么?”
南霜听了他们的话,转头疑道:“什么跟什么?”
远处,童四打马扬鞭,驰骋而来,喜滋滋叫了声:“公子——”
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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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四纵马而来,见山道上的两人哭天抢地奔向他两个主子,不由勒马远远看着。
那两人衣衫褴褛,一人矮小,一人高大。惶恐的神色掩不住平日养成的凶厉气质,沥青色杂乱虬髯,靛青发黑的粗布短衣,褐色裤腿扎在黑靴子里,头发高高竖起,身上还背着弯刀。如斯模样,就差没在脑门上刻下“山贼”二字招摇过市。
于是南小桃花张口便称:“二位贼……”
穆衍风一听,腮帮子鼓得圆滚滚,满眼是憋笑的痛苦。面纱下,于桓之不着痕迹抬了抬眉,唇角弯起。
好在那二人惊魂未定,未听清她说什么,南霜又改口道:“二位兄弟怎了?”
小桃花此刻还身着男装。穆衍风的紫衣她穿着大了些,袖子挽了好几圈。两个山贼矮的叫王七,高的叫王九,自报家门后,见三人器宇不凡,忙跪地道:“大侠救命啊,大侠。”
“大侠”二字听得穆少主十分受用,他阔步上前,扶起二人,放声道:“你们且说说有何难处。”
南小桃花乐了,当下光景,若摆个案几,放块惊堂木,再杵几个官差喊一声“威武”,穆衍风就一活脱脱青天大老爷。
王七仍有些哆嗦,王九道:“这位大侠,我二人是对面虎头上的山贼,他是七当家,我是九当家。我们当家的都姓王,名字按编号排。”
南霜好奇地问:“那你们八当家是谁?”
穆衍风很庄严地看她一眼,似在说“公堂之上,切勿喧哗”,转头正欲叫那二人继续,忽而也恍然问道:“那你们八当家是谁?”
后面,于桓之轻笑了两声,慢条斯理捋了捋衣袖,一副看戏的惬意模样。
王九颇有些愁苦,郁闷道:“二位大侠还真是问着人了。我们虎头山上的九位当家,唯独老八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大当家知道他是谁。”
穆衍风颇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南霜乐呵呵道:“确也是位人物。”
王七哀叹一声:“二位大侠有所不知,我们虎头山的山贼,皆因命苦而落草为寇,虽做些鸡鸣狗盗不大体面的事,也算盗亦有道。本来安分守纪了好些年,未想今日,竟惨遭灭门离散之灾。”
穆衍风错愕:“仇家寻来了?”
王九摇头:“比仇家还可怕。”
南霜问:“那是为何?”
王七惊慌地左右张望,山岚过树,静谧宜人,他迅速凑近说了三个字:“于桓之。”
穆衍风怔了怔,干笑起来。南霜忆起于桓之这一路紧锣密鼓地折腾自己,竟然还能顺道剿了个贼窝,不由叹道:“好传奇啊。”
穆衍风附和道:“对啊,小于明明就……”南霜咳了一声,穆衍风接着道:“在水里啊,就像花儿开在山那头。”
王七王九云里雾里地笑得颇为悲情。
于桓之冲童四招招手,童四骑着马一路小跑到小魔头面前,跳下马唤了声:“公子。”
两位山贼一听这称呼,又见于桓之面悬黑纱,先是一惊叫,再是一惨叫,最后手抖抖指着于魔头问:“你你你你是……”
穆衍风胳膊往于桓之身上一搭,拍了拍,朗笑道:“这是我哥们儿。”
此言不虚,于桓之是穆衍风哥们儿,穆衍风的哥们儿就是于桓之。
那二人松了口气,道:“我们以为是于桓之。”
下午天有些转寒,袅袅兮秋风,落木萧萧。于桓之牵过缰绳,飘然上马之姿如雨燕,他勒马回身,青衣黑纱随风扬起,“我有事先去凤阳城,明日一早在渡口等你们。”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南霜身上,风过,摇落一树红枫,于桓之在点点嫣红中,策马而去。
待他走远,童四笑盈盈上前道:“少主,走吧?”
童四虽入了流云庄,按理穆衍风才是他的正经主子,但他从小跟于桓之在暮雪宫长大,此番留下,不过是为了帮小魔头看着这“少主少夫人”。
王九道:“三位大侠可否带着小的一同下山?”
童四奇道:“你二人来这玉山,分明就是想求万鸿阁庇护,如今怎又要与我们一同下山了?”
王七哭丧着脸:“我们来这万鸿阁,也是兵行险招。孰料那魔头轻功极好,神出鬼没,虎头山已岌岌可危,若万鸿阁也被殃及,我二人岂不没了活路。”
王九忙说:“正是正是,小的见三位大侠器宇不凡,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还望收了我二人,打杂跑腿,粗活重活,我们绝无怨言。”
童四听了二人所言,不由诧异。南霜抿嘴不言,穆衍风忽然笑道:“也行,但你二人若入了我派,决计不可多问不可反悔。”
王七王九连忙说好。南霜眼珠子闪了闪,又乐呵呵笑了。
趁天还透亮,一干人等也不耽搁,便往山下走去。路上,王七王九把所谓的“灭门”与众人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日晨时,并不是所有逃下山的人,都被于桓之赶回了万鸿阁。有几条漏网之鱼跑到了对面虎头山,大叫几声“于桓之来啦”,惊得山贼们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要知道,山贼都是一窝一窝的,正好满足于小魔头的杀人怪癖。于是众人抱头鼠窜,几个不争气的当家更是带头晕了过去,只王七和王九灵机一动,一路跌跌绊绊跑来万鸿阁寻求庇护。
岂料他二人千算万算,却不知这于桓之正是刚刚祸害完万鸿阁出来。
南霜听了颇有些感慨,她以为江湖流言,不过污一污她的声名,熟知还能灭门于无形之中,想到此,南小桃花不禁感慨:“你们这窝灭得,也忒出神入化了。”
下了玉山,又雇了几匹马,总算于天黑前到了凤阳城。
凤阳城城门巍峨耸立,乍眼看去,南霜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老家。绵延数里的朱红城墙,高耸入云的鼓楼,如暮黄昏灯火,恢宏的城楼上,霞光一色满长天。
几人下了马,南霜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兴奋,抬袖指着城门上斗大的“承天门”三字,笑道:“祖皇帝的老家在此,听说迁都京城后不久,便照着京城的模样,在这里修了座皇城。”
那紫衣袖口宽大晃荡,南霜一小节细胳膊露出来,穆衍风看了,忽然想今夜得去给他妹子弄几件好衣服。
南霜兴奋不减,呵呵又笑:“我早几年听爹说起凤阳,便一直想来看看。”
凤阳城分外,中,内三城,中为中都城,需要凭文牒出入,内城是所谓皇城,皇帝南下住的地方,自是不可入内。
秋阳染红天边云彩,红彤彤火烧模样,似玉山的枫叶。几只候鸟展翼飞速掠过长空。风动人间,天幕下的凤阳城,热热闹闹的市井风情,不禁让人心生雀跃之情。
穆衍风从小便在江南,几次出门,出了到万鸿阁打打牙祭,过过小日子,也不过是春风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不曾留意这厢俗世风景。
南霜更是自幼便长在京城。虽说凤阳城门与京城酷似,然则京城的繁华喧嚣中,透出的是一份肃穆和庄严,相较之下,凤阳则活泼许多,形似神不似。
两山贼跟在童四身后,帮忙寄了马,五人一道,浩浩荡荡欢欢喜喜进城。
十里长街,古宅高阁鳞次栉比,楼楼相连,撑出尺长的杆子。杆上打着布帐,杆下挂着红灯笼,明明晃晃烛色满街。
穆衍风与南霜显然很欢喜,东摊子一瞅,西摊子一望,穿梭在行人间。行人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的姑娘浅笑盈盈;成群结伴的小孩手持糖葫芦,追打着穿过巷头。
街头巷陌间或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参差在高低的楼群间。梧桐树下摆着小摊,或是算命卜卦的江湖术士,或是捏泥人,吹糖人的漂泊艺人。
然毕竟一日未进食,待走马观花看了几眼,一行人便找了个客栈祭五脏庙去了。
客栈名叫“喜春”,十足十喜气洋洋,三层楼高,遗漏打尖,二三楼住店。梁上雕龙画风,壁上挂着色彩斑斓的百鸟朝凤图。
四人甫一进门,酒保就迎上招呼,恰巧那边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