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_分节阅读_25
的腰间。方才萧满伊昏倒时,自己连忙去接,结果恰巧被她压在身下当了肉垫。
院外雪落无声。童四处理完苑内伤者,又忙为萧满伊去寻府上的大夫。江蓝生已为她探了伤势,说是虽受了内伤,所幸不算重,将养一月便可复员。
南霜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不去搅扰于桓之与穆衍风。
毕竟将杜年年现下是唯一的线索,只有将她救活,才可能探听到光复暮雪宫的幕后主谋,才可能探听到《暮雪七式》全谱的下落,以及种种不可知的前路风雨。
虽说萧满伊平素里比较咋呼,睡觉却极为安静,猫咪一般,全无南小桃花咂嘴流口水踢被子抱枕头等等恶劣行径。
她的手静静搁在身旁,银链子微闪,精致的并蒂杏花惟妙惟肖。
南霜觊觎这手链多时,这次称萧满伊熟睡,抬起一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细小的花朵微颤,玲珑剔透。南小桃花舔舔嘴,心中很欢喜,又凑近,摸了摸那朵杏花。见萧满伊还没醒,她放开了胆子,伸手想将链子从她腕上退下,自己带着试一试,只是试一试。
谁知她正鬼鬼祟祟地动作,萧满伊忽然大喝一声:“祸水儿!”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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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满伊猛然坐起,小桃花惊愕一跳,两人下巴碰额角,痛得咝咝抽着凉气。
萧伊人抬手抖抖指着正在揉额角的南霜,怒吼:“偷鸡摸狗者,杀!”
南小桃花腆着脸瞧她,嘿嘿笑道:“我就瞅瞅。”
“瞅瞅瞅瞅!”萧满伊暴怒,“你除了瞅瞅,还会不会用别的词儿?!”她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指着南霜嚷嚷,“你就瞅瞅就瞅瞅!瞅瞅就是你不良动机的开始,你瞅完了就要试试,试好了就要顺一顺,顺走了,东西就没了!”
说罢,她将被子一掀,站在脚踏上继续嚷嚷:“你那一布袋圆滚滚满当当的行囊,就是你这一路瞅来的!什么路边的石头,客栈的雕花小筷子,菜谱小牌子,死了人家眷戴的白花你也去拾一朵,上了船桅杆上挂的船帆,你也拿剪子去剪一个小角。你瞅吧瞅吧,没完没了了还!”
萧满伊本就受了伤,这一顿嚷,累得她声嘶力竭。等嚷完,她浑身一瘫,又倒回床上,仰面看着黑乎乎的房梁,大叹一声:“苍天啊——江湖三大奇女子,我怎会与你齐名?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如蚊鸣,却似咒语般缭绕不停。南霜瞧她镇定下来了,便上前将她挪到枕头上,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她身下扯出棉被,盖在她身上,帮她掖了掖被角。
在此过程中,萧满伊满目悲凉,悠悠然注视着南小桃花。
她已然死了心,认了命。
于桓之用粗针和凉水将杜年年折腾醒后,言简意赅地将两种救人法子说了。杜年年生性清高寡言,这样的人,是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自己的尊严。不出所料,她选了第二种法子,治标不治本,只余五年寿命。
于桓之听了后,便点了她的昏穴,让她又睡去。
杜年年的选择,在他意料之中。大抵无论是他还是穆衍风,甚至憨厚的南霜以及咋呼的萧满伊,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年华似水,且看水中落花几许,烟波几处,而不是任其索然地长流。因而当两者之择其一时,生命的意义要比生命的长度,更加引人入胜。
穆衍风觉着于桓之的作法委实不厚道,但他心里也明白,用针将杜年年扎醒,是不得已的法子。毕竟她伤势太深,若不及时施救,恐怕即使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流云庄出了这样的乱子,宋薛与穆香香本要来看看,但于桓之已差童四传话说,此时庄中危机未过,还望大小姐与宋公子这几日都留在前庄应付场面,势必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虽有了救命法子,穆香香依然命悬一线。因为她的伤势牵连到《暮雪七式》与《天一功》,于桓之与穆衍风务必要亲自轮流看顾。他们命下人将日常所需送到沁窨苑空余的屋子,只留了几名丫鬟。
待穆衍风又渡了些天一功的外力为杜年年护体,已是深夜了。
于桓之坐在榻前,探了探她的脉搏,虽依旧紊乱,却比之前急血攻心好了许多。一名丫鬟上前替他递了盏茶,于桓之这才得闲将茶水一饮而尽,盯着在桌前闷坐的穆衍风,道:“若明日无变,便废了她的武功。”
穆衍风似有些心不在焉,听了他的话,过了半晌才“哦”了一声。
于桓之挑目看着他,忽而会心一笑,将下午穆衍风揶揄他的话回敬回去:“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穆衍风仍旧锁着眉,顷刻,他自烛影中抬头,颇有些迟疑地问:“哎,小于你说,萧满伊是不是受伤了?”
于桓之“哦?”了一声,凝眸盯着窗纸,窗外雪落,悄无声息。他轻笑了笑,又垂目将施针袋收起,悠淡道:“霜儿未来找,当是没事。”
穆衍风听了此言,又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方才听她说话,有些脱力啊。”
于桓之自桌前倒了杯水给他,回道:“她见了你,哪次说话不是脱力发虚的?”
穆衍风点了下头,继续沉思。再过了会儿,他仍旧开口道:“不对啊小于,我们赶来之前,杜姑娘先对萧满伊出了手,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此时,于桓之已经取了本书卷来看。他悠然翻了一页,自书中抬目,笑了:“所谓关心则乱。”
穆衍风大为窘迫,半晌又锁起眉头,几欲开口,都被于桓之一副“虚室绝尘响”的模样给堵了回去。
就在穆小少主磨皮擦痒,心急如焚之际,于桓之忽而又道:“今夜我守吧,你明日卯时来换我。”
穆衍风一怔,忽又觉得过意不去,于桓之目光仍淡淡扫过字里行间,也不抬头,只添了一句:“正好把此书读完。”
江蓝生直接纵马入流云庄,一路策马小跑,直到进了沁窨苑,才翻身下马,姿势极为漂亮利落。他再一抬手,便将老大夫从马上拎下,直带他入了西厢房。
那大夫姓许,已是桑榆之年。他自云下镇被江蓝生拎上马,爬坡上坎来了流云庄,一路颠簸委实刺激,以至于他老人家下了马,入了房,还直抚着心口叫唤:“哎呦,我的娘哎~~~”
江蓝生唤了名丫鬟给大夫递了口水压惊,许大夫刚顺了气,一瞅茶盏,竟是景德镇的上等青釉瓷,吓得手一抖,叫唤:“哎呦,我的爹哎~~~”
江蓝生眼疾手快,将脱落得茶盏当空接住,递给旁的丫鬟,伸手做了个“请”字,说:“许大夫,这边。”
许大夫点了点头,跟随江蓝生进了内间。
这位许大夫已去世的爹娘,显然没有听见儿子诚挚地呼唤,所以当许大夫步入内间,目光从病榻上,美若貂蝉的萧满伊,移至惊为天人的南霜脸上时,抽气抽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惊得浑身哆嗦,捂住心口又叫唤:“哎呦,我的祖宗哎~~~”
许大夫的祖宗眷顾了他的子子孙,待老大夫提萧满伊颤颤地探完脉,终于恢复了几许神采,他大笔一挥,写就一份药方子,递给江蓝生道:“用此方子煎药,每日饮两次,不出十日,必定药到病除。”
江蓝生递给那大夫一粒碎银子,差下人将他送了出去,又将药方子递给一个丫鬟,让她赶紧煎药来。
待大夫一走,萧满伊从床上一骨碌翻身爬起,问江蓝生:“你去哪儿找的大夫,云上镇?”
云上镇是去流云庄不远的一个镇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内客栈茶楼,勾栏戏院,不一而足。
瞧见江蓝生点头,萧满伊又兴奋道:“你找得着去云上镇的路?”
江蓝生愣住,从腰间抽出白绒扇刷拉展开,摇了两摇,警惕地看着她。
南小桃花本来在打瞌睡,瞧见萧满伊这般兴奋的模样,也转醒过来,凑热闹地问:“云上镇好玩么?”
萧满伊忙道:“好玩好玩,那里的戏院叫‘青青楼’,请了几个当年‘舞天下’的舞姬舞倌,可惜我从未去过。”
南霜听了“舞天下”却是愣住,半晌她又呵呵笑起来,问:“为何不去?”
萧满伊沮丧地盘腿坐在床上,埋怨道:“那戏院只接男客,不接女客。若女客要去,定要由夫君或爹爹带去,我没爹没嫁人,自然去不得。”语毕,她想了想又道,“其实女扮男装去,也不是不成,可我总在勾栏跳舞,声名本就不好,若女扮男装去了那里,传了出去,衍风定不会要我了。”
提及穆衍风,她的脸上又一闪即逝的黯淡。萧满伊忽又想起方才的事,愣然抬头看了看南霜,扁起嘴,不想说话了。
南小桃花生来好奇心就极重,被萧满伊这样一挑唆,即刻满目期待地瞅着江蓝生。
被南霜这么一瞅,江蓝生在劫难逃,合了扇道:“也罢,待萧姑娘将养好些,我带你二人去。”
夜深了,江蓝生对二人叮嘱了几句,便也离去。他亦在沁窨苑寻了间空屋,自个儿悠哉摇着白绒扇,去枫和苑将行囊取来。
穆衍风来自西厢房前,却听屋内一阵静默。漫天雪粒子似破碎的琼瑶,纷纷扬落在地面,沾地为雨,水月镜花。
很久以后,当苏州又开始落雪,穆衍风想起萧满伊曾与他说,其实这世上,许许多多事情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唯独你认定的那件事,坚持的那件事,不是。
如同苏州初冬的雪,这样浩瀚苍茫地自夜空落下,因为没有积厚三尺的决心,所以沾了大地,便化为乌有。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穆衍风回头望去,是在沁窨苑伺候的丫鬟离萍。
她手持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将将熬好的药和一碟蜜饯。她见了穆衍风,施礼道:“少主。”
因落了雪,药碗上还盖着盖子。穆衍风走过去,问:“是什么?”即刻将盖子揭开,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流云庄的下人都调/教有数,离萍不答,只待穆衍风又问:“伤得重吗?”她才道:“回少主,想必是当时杜姑娘虽走火入魔,但并无伤害萧姑娘之意,所以控制了掌力。萧姑娘虽受内伤,但大夫说,只消服用此药,不出十日便好。”
穆衍风松了口气,侧目又望向屋内,半晌转过头来问:“霜儿妹子呢?”
离萍一笑,道:“陪着萧姑娘呢。南霜姑娘心好,见萧姑娘受伤,便守在跟前照顾,夜里也不曾离去,还唤人将她的床铺搬来。”
穆衍风亦开怀笑道:“她这是爱热闹,好喜庆的性子。”
离萍顺应地点头,又问:“少主进屋吗?”
漫天飞雪缀在穆衍风的发梢,凝了水,带有几许凄迷。他忽而又想起在池畔,自己莫名的心烦意乱,那种杂杳的感觉,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良久,他摇了摇头,说:“不了。”
第32章
萧满伊看着南霜兴致勃勃地将长椅布置成一个小卧榻,脑充血地说:“你就不能回屋住么?!”
南小桃花拍了拍绵软温暖的小榻,嘿嘿笑道:“这里好。”
萧满伊气节,偏过头,对着一尊弥勒佛像念了声“阿弥托福”,开始入定。入了半晌,睁眼却瞧着那弥勒佛笑得如南小桃花一般兴致高昂,愈发气血攻心。
屋外有人敲门两声。
离萍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桌上,道:“萧姑娘,吃药了。”说罢,她用勺杳了杳药汁,待凉了些,便为萧满伊送去,一边笑道:“方才少主在屋外,想着二人姑娘兴许休息了,便没有进来。”
萧满伊手中动作一顿,仰头便将药汁一饮而尽。
那药是极苦的,但萧满伊自幼入了“舞天下”,后又一人沦落天涯,一碗药汁与她吃的苦头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离萍接过空碗,又将那碟蜜饯送上,萧满伊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了。离萍一笑,正欲将要碟收回,旁边却闪来一人,怔怔地看着那碟蜜饯。
南霜还未说话,萧满伊便开口揶揄道:“她就瞅瞅。”
伺候了南霜和萧满伊些许时日,离萍对这二人的性子亦有些了解。她将蜜饯碟往桌上放了,回头会意笑道:“我再吩咐人给二位姑娘备些饭菜来。”
听了此言,南霜与萧满伊才意识到,自下午起,二人便滴米未尽,顷刻腹中饥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