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分歧
休息了没多久，希兰度就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从沙滩上坐起来，只觉得脑海中有一道明亮的银白光芒，凝练而有力。他知道这是他的精神力，但……不都是在那种离体的魂态才能使用吗？而现在，他确切地在自己的躯体内，感受到了这股力量。
“……”他伸手指向河岸上的泥沙，无形的精神系带连接在沙堆之上，化作一股力量，团起一捧沙砾，将它们颤巍巍地从沙滩上抬起来，力量虽然算不上强大，但已经可堪使用。
希兰度有点明白之前那繁星天灵和自己说的意思了，这些山中氏族的图腾，似乎为他激活了更加充沛的精神能力。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拾起水中贝壳，鱼虾甚至捕捉游鱼，它们被抬出水面，慌乱挣扎。
和先前一样，一旦使用，就会积累那种刺痛的感觉，希兰度便放弃了滥用。
“但怎样用来对抗龙之国呢？”希兰度第一个念头还是这。
很快他就想到圣峰祭坛那一战，阿比盖尔用精神投影，为飞龙注入了坠入深谷的错觉。倘若他自己能使用类似的法术，或许也可以与龙类作战。
唯一的问题，仍然是缺少向导，没有人能帮助希兰度掌握这种奇妙的能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这种神异的力量。
达乌德？希兰度在心里微微呼唤着，但却没有回应。这也不足为奇，这里是故乡大河，龙之国的腹地，他大概不敢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显灵现身。
于是，希兰度回头往食人妖的小屋走去，想把自己的东西重新拿上，迎面碰上已经穿戴整齐的卡修斯。
半人马也要穿衣服，这一点让希兰度感觉有点奇怪。
它围着一件用白色亚麻布缝制的马衣，边缘绣满了紫色花纹，从身体两侧垂下，在前胸处用细木搭扣系住，腰腹处有两根腹带绑结。
“你有什么好挡的？”希兰度走到卡修斯身旁的时候，没好气地说。
“当然是要遮住隐私部位了。”卡修斯不高兴地说，“你快去把裤子穿上吧，我都不想嘲笑你。”
希兰度不能和动物比较，赶紧跑到屋子里，将自己的衣甲一件一件重新穿好。食人妖的厨房里堆满了食材，时鲜蔬菜、菌笋瓜豆，湿毛狗也跟着跑进来，跳上案台，到处闻着找东西吃。
文明世界的人们很难想象独居的食人妖能建造这么精致漂亮的石屋，它们非常有耐心，寿命也比较悠久，可以达到一百五十多岁，和它们广泛健康的食谱有关。
它们从来不着急，先是花数年时间寻找合适的工具，之后再收集石料，仔细打磨，搭建房舍，这会消耗它们生命中一半的时间，而剩下的时间，它们便满意地在自己的寓所兼厨房之中，尽情地享受亲手宰杀和烹制食物的乐趣。
希兰度来到石台上，找到那些食人妖收集的水晶与宝石，信手塞进盔甲内侧。之后又拿起半人马用的那把长弓和箭筒，走到屋子外面。
“你不要了吗？”他对卡修斯招手。
“弓箭招引斗争，我不要了。”它慷慨地说。
希兰度试了试这把性能绝佳的长复合弓，以牛角、鹿筋、犀胶、黑檀制成，箭矢则是铁箭镞，精心打磨出锋锐锥头，可以轻易洞穿盔甲。
“这不是你做的吧。”
“……”卡修斯沉默，看来说中了。
“首先我不会用弓。”希兰度坦白，“其次，既然这东西不是你做的，你也没资格说把它送给谁。”
“那给我。”它不高兴。
“给你。”希兰度把弓箭交还给半人马。
卡修斯个头很高，达到九尺二寸左右，一头黑色长发编成数根辫子，垂在脑后，皮肤是灰黄，额头上绑着红色系带，宽鼻梁，细嘴唇，眼睛总是带着忧郁的神色，腰腹和马身的地方过渡自然，一面肌肉健硕，一面长满绒毛，希兰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你既然不喜欢作战，应该住在城市里面。”希兰度抱着手，“在森林里迟早会遇到更多敌人的。”
“我不知道。”它诚恳地说，“住在城里也不安全，每个地方，要么已经是龙之国的领土，要么等着成为龙之国的领土。”
“我看过地图。在浴神湖南方，有一个叫做上庭的广阔国家，那个国家也非常强盛的样子，应该很难被龙之国击垮，你去那里就能生存了。”
“唉……但我不是人类，他们会对我产生敌意的，而且我也不会说南方人的话。”卡修斯总是愁眉不展，“到时候，我会被当做怪物一样捕猎！”
“你在这里也一样被食人妖拿去当午饭。”
“我是不小心……”它嗫喏不已。
“那就去西方。”希兰度无可奈何，“西方的群山密林中生活着精灵，他们性格友善，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精灵！精灵讨厌我们。”卡修斯哀叹，“我们曾经劫掠过他们的森林，数百年来相互猎杀，比拼箭术，早已是长久宿敌了。”
“……那你总不可能跟着我吧，我讨厌你。”希兰度直白地说，“你在我战斗的时候袖手旁观，我不能接受。”
“汪汪。”湿毛狗抱着手，不高兴。
“这不是我本意。”卡修斯心虚。
“你的族人们都去哪了？去找你的族人们吧。”希兰度指着河岸两侧的大片森林，“这里是小瑞安森林，你在这里一定能找到伙伴的。”
“不……也没有。”卡修斯眼神黯淡。
“那我管不了你了。”希兰度指着故乡大河，“想死的话就跑进去，一会儿就不见功夫，反正我看你这样也不会游泳。如果不想死的话，你还有这把弓，你们都是好弓箭手，没有人敢惹你。”
“那你呢？”卡修斯问。
“我当然有我的事情要做了，这里还有个所向披靡的龙之国等着我去打倒，我很忙的，再见……”希兰度转身往树林里走去。
“等会！”半人马叫住希兰度，“龙之国？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希兰度皱眉，“好了，我已经听够人们给我一遍遍渲染龙之国有多么强盛、它的军队有多么可怕、那些飞龙有多么暴虐无情……我自己最清楚！我知道这条路有多长、多危险……我就是要打倒龙之国。”
“半人马都不行，你们怎么行。”卡修斯摇头。
“人类能繁衍到现在。”希兰度攥紧拳头，“难道是因为我们一无是处吗？”
卡修斯沉默了。
“我告诉过你，我从一个人们不战斗就会死的地方来。”希兰度恨恨地说，“我知道，人类是怎样筚路蓝缕地求生，他们……在双日的炙烤下一点一点建造氏族的图腾，举办盛大的祭礼，维系延续了数千年的传统，人类有什么好向龙类卑躬屈膝的……我，我觉得人类很强啊！”
半人马两眼一红，又要流泪，它走到希兰度面前，弯曲蹄子跪下。
“噢……我们曾经和龙之国对抗，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数量太多了，他们的军队在旷野上列阵，他们射出的箭矢遮蔽了半片天空，一瞬间！只不过是一瞬间……”他不能再说下去，眼泪夺眶而出。
“龙之国的人射死了你的同伴，你去报仇啊！你躲什么躲。”希兰度用力推了一下卡修斯的胸膛，“你好歹杀一两个瑞安尼亚人再去死啊。”
“我做不到……我怕我的反抗引起其他半人马的反抗。”它呜咽着，“然后引起更多的伤亡……更多半人马会死，会去挑战那个不败的龙之国……你……你也不要去啊……你会死的……”
“在我深爱的人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希兰度紧紧捏着胸前的项坠，“现在，我不怕。”
他再也没有搭理卡修斯，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森林深处。
湿毛狗汪汪叫着，跟在希兰度身后。
而他心中却是深深忧虑，龙之国不只是一座城市，不只是几名至尊祭司。它有一座不朽的精神支柱、一个强大的权力核心、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一群惯于秩序的国民……更有无数嚎叫肆虐的飞龙，无论想扳动任何一个关节，都是千难万难，何谈倾覆整个龙之国？
可是……
如果希兰度不站出来的话，就真的没有人站出来了……
“去找圣山之锋。”希兰度拍拍湿毛狗的脑袋。
“嗷嗷嗷！”湿毛狗快活地朝一个方向跑去，希兰度跟在身后。
它跨过茂密的花丛，穿过灌木，经过无数参天大树，直直跑到一条浑浊的河道旁边，这条水道曲折延伸往下游，直通往故乡大河。
“汪汪汪汪。”湿毛狗指着水道深处，“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是什么意思？”希兰度不解其意。
“汪汪汪，汪汪！”湿毛狗看起来很焦急。
“试着说清楚一点？”
湿毛狗在地上扒拉出一个图像，那东西身体狭长，形态健美，有龙一样的脑袋，蛇一样的长身，还有两条手臂。只不过头上刺着一根长矛。
“画的真好。”希兰度赞许，“这不是那条大鳞龙吗？”
这不是那条大鳞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