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理由
居安咽了口唾沫,这山民俨然是个蛮勇野人,双臂结实,身形瘦削,披着长斗篷,戴着一张涂满诡异花纹的面具,满头金发凌乱披散。
“喂……别过来……”居安害怕地说。
戴芙洛瞪大眼睛,诧异无比。
在居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希兰度径直抓住他的袍子,尽全力把他往地上猛力一拽。居安体格寻常,欺负女人是行家,遇到真正的男人便毫无还手的余地。他惨叫一声,被直接拖倒在地,身体重重撞在地上,疼得他哎哟一声。
然而更严重的还在后面,希兰度跨坐在居安的身上,一拳朝他面门狠狠砸去。
砰!
圣山守卫拳重,直接把他的鼻子打得歪斜,从中爆出血来,居安发出悲怮的哀鸣。
希兰度转头,征询地望向戴芙洛,虽然隔着面具,但她大概明白希兰度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她心中涌起一阵复仇的极乐,令她激动万分。
于是希兰度又转向居安。
“别打——别打——别打了——!”居安泪流满面,慌慌张张地举起手想要招架。
屋外,几个侍女循着惨叫声正要靠近,湿毛狗跳下喷泉,走到她们面前,从容地举起爪子,示意不用着急,此事平淡无奇。
戴芙洛看希兰度的动作,那充满了暴力美学,比她在故乡欣赏的赤手搏斗更野蛮,却更赏心悦目。
每一拳打出,揍在居安的头脸上,都发出声声闷响,希兰度想到夏涅,阿比盖尔,焚烧的圣山,这些回忆一直堵得他心慌,而今总算有了个发泄的渠道。
砰!
他本来就对瑞安尼亚人素无好感,何况对方行径败坏,威胁女性,哪怕是在道德标准几近于无的炉岭之中,这也算得上是非常丢人。
唯一阻止他把居安活活打死的,还是戴芙洛。她眼见居安被打得口鼻歪斜,脸上满是青肿和瘀血,连忙走上来拉住希兰度的胳膊。
“好健壮的手……不……喂,您别打了!”戴芙洛赶紧催促希兰度收手。
他听懂了一部分,停下拳头,这一顿打也整得他有些疲惫了。
希兰度低头看向居安,对方龇牙咧嘴着,嘴里发出阵阵毫无意义的哀嚎,想要说话都会牵动脸上的伤口。
“够了。”希兰度深吸一口气,接着站起来,跨到旁边,用生硬的瑞安尼亚语说话,“滚开。”
“哎——哎!”居安泪流满面,翻过身来,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往外跌跌撞撞地爬去,赶紧弯腰掩面地逃走了,很快就不见踪影。
戴芙洛见居安逃走,先是露出高兴的笑容。不久转头看到希兰度,立刻恢复到矜持的微笑。但旋即,脸色又变得阴郁而悲伤。
看到她那痛苦的神情,希兰度感到意外。
“您还好吗?”他笨拙地问。
戴芙洛直直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想方设法压抑心中巨大的悲伤,尽全力挤出镇静与自信的表情,但当她一开口,情绪瞬间崩塌,声音颤抖。
“您……您……您……”她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希兰度一动也不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
窗台上的几盆花朵意识到他不行,立即嘀嘀咕咕,细语怂恿圣山守卫去拥抱她。这个提议让希兰度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在外面,居安被打得面目全非,一边凄惨地叫嚷着,一边逃到庭院外面,沿途的侍女们见到他那样,自然万分意外。她们连忙向净室门口聚集。
“戴芙洛小姐?”
“别让她们看到我这样。”戴芙洛哀求地看着希兰度。
希兰度听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走到净室的入口,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们,不让她们进去。
“汪汪!”湿毛狗凑过来,打算给希兰度助拳。
“来这边。”一个侍女拿着食物把湿毛狗引开了。
“喂,你这个怪人,真可恶啊,快让开。”失去了狗的阻拦,另一个侍女手叉着腰,不高兴地说。
希兰度使劲地摇头。
“去,一边去!你想对戴芙洛小姐做什么!”她用力地推希兰度,他穿着坚固的盔甲,自是岿然不动。
她缓了缓力气,高声叫嚷起来:“拉法尔!拉法尔!”
随着声音在整个庭院里回荡开来,从前庭走来一个侍卫。
他身穿一件黑色皮甲,在胸口用护心铁铠加固,蓝色短斗篷垂在身后,剃光了头发,满脸大胡子,皱着眉头,眼神凶恶,显然情绪很差,腰佩一把宝剑。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大声嚷嚷。
侍女们见到他靠近,变得信心十足起来,骄傲地看着希兰度。
“您不会想和我起冲突的,最好赶紧滚开。”拉法尔一边向净室走来,一边用不怀好意的声音开口,声音粗野。
希兰度知道和这样的老练战士对抗不一定能占到上风,但还是固执地守在门口。女主人正在他身后低低抽泣,她一定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她软弱的一面。
他想捍卫她的荣誉。
拉法尔经过喷泉,把剑从鞘里抽出来,在阳光下比划了一下,剑刃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希兰度拿出圣山之锋,侍女们脸色大变,纷纷尖叫着从两边避开。
“找死也要有个限度!”拉法尔将此视为挑衅,愤怒地向希兰度冲去。
叮——!
埃利亚纳从斜刺里冲出来,挥剑在空中架住拉法尔迅猛的一击,金铁碰撞发出当啷巨响。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拉法尔的目光逐渐变得暴怒。
“拿我当对手?你死定了!”拉法尔朝埃利亚纳猛攻去,迅烈地挥出几剑。
“在我所记录的所有狠话里面,你这句大概能排到……第五十名?”埃利亚纳身手矫健,应付得游刃有余,保持着安全距离,未尽全力,依然接下了拉法尔的所有攻击,武器叮当碰撞声不绝于耳。
等侍卫难以按捺自己的杀心,准备使出杀招之时,埃利亚纳见势不妙,马上往后退了一步,彬彬有礼地向拉法尔行礼。
“我看,您还是先把事情搞清楚先,我很认识那位大人,他绝对不会伤害戴芙洛女士。恐怕有误会在里面噢。”
拉法尔骂了一句让侍女们纷纷惊叫的脏话,之后稍稍蓄势,做好了致命突刺的架势。
“如果有误会,我把这剑吃下去!”他叫嚷着。
“住手……!”戴芙洛的声音从净室内响起,希兰度让开门,宅院的女主人从屋内走出来。她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前的悲哀、动摇和沮丧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无可挑剔的端庄。
“戴芙洛小姐!”侍女们开心地凑过来,把希兰度拽到墙边罚站,然后簇拥着她们的女主人。
“嗯。”她向女孩们点头,“没什么。”
随后她又转向拉法尔,命令他停手。
“这两个人都是我们的朋友,一切都是误会而已。”
“把剑吃下去。”埃利亚纳嘲讽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拉法尔。
“滚远点。”拉法尔对埃利亚纳皱眉,随后向戴芙洛单膝下跪,“小姐。为了捍卫我的尊严,以湖上诸神的名义,我要向这个野人发起挑战。”
戴芙洛神情清冷。
“我不想听第二次。”
“啊?”拉法尔抬起头。
“神?什么神?”戴芙洛怨恨地望着他,然后目光扫过她的女仆们,这些人发色漆黑,不同于瑞安尼亚人,“我们都是寄人篱下的奴仆,失去了自己的国土,没有了家园,不能祭祀自己的神灵。当其他族人饱经折磨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勉强维持生活、苟延残喘。这种生活,已经够屈辱了,可你却还想着一己私怨,渴望倾泻仇恨?与人刀兵相见?”
拉法尔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低下头,默默走开。
看着他那背影,连埃利亚纳都不好意思说破坏气氛的话。
“我没事,你们退下吧。”戴芙洛摆摆手,向希兰度示意,“您请随我来。”
希兰度一边思忖着她会和自己说什么,一边跟她回到净室之中。
她走到窗边侍弄那些花朵,似乎这是她的例行工作,作为她规律生活的一部分。
“您一定很好奇发生了什么……”戴芙洛叹息,“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零为什么不能做除数。”希兰度当即反应。
“这毫无意义。”戴芙洛愕然,“问这个干什么。”
“为什么?我觉得很重要。”希兰度瞪大眼睛,“不然为什么列在书上‘请思考’那一栏。”
戴芙洛不禁回想起伊内斯塔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所谓“经常会问特别基础的问题”,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看到希兰度那副渴望知识的单纯模样,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好,我会教你,不止是这些数字,还有更多。但不是现在。”她走到希兰度对面坐下,认真地说,“也许您已经注意到了,现在我麻烦缠身,饱受骚扰。”
“请说。”希兰度困惑。
“也许您已经知道,我来自于临湖城。”戴芙洛声音很轻,“那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直到龙之国攻陷了它。我们灿烂的文化被俘虏,被吞噬,被消化……以最残忍、最无道的方式……至今我仍然难忘龙之国那些暴戾恣睢的武士和恶龙……”
“我没听懂。”希兰度诚实地说,那些复杂的表达法对他来说太过繁琐。
于是戴芙洛设法采用一些更加简单的措辞。
“我爱我的国家,虽然它已经结束了,但仍然有人想要恢复它。他们被困在瑞安尼亚,想要离开那里。我们的国王也待在那里,瑞安尼亚人不让他离开。他们想要将国王救出瑞安尼亚,于是写信寻求我的帮助。”
“我明白了。”希兰度点头,“龙之国不会喜欢这样。”
“最重要的是……那封信寄到这里来,被居安拿到了。”她紧张地说,“居安是祭司的手下,他检查信件。我们的信藏起来,但仍然被他发现……我怀疑……是不是有人背叛我们……但不管是为什么,居安现在拿着这封信……并且恐吓我。您把他打了一顿,现在他肯定会向祭司告发我的。”
她尽全力用最简单的辞藻,却说得磕磕绊绊。
“好,我帮你。”
他知道湖畔诸城遭到龙之国支配,这些人是龙之国扩张下的牺牲品,他们在本质上……和希兰度是一模一样的人。
听到希兰度答应得这么干脆,戴芙洛感到些许意外,她不禁发问:
“您到底是谁?”
希兰度思索了一下。
“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