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类型 >中国式秘书 > 第1部:第四章

第1部:第四章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

15.不得不去的饭局:秘书能做的领导的主

郑小光又要从省城来阳城请客。电话直接打给黄一平,语气依然亲热且不乏客气,却又隐隐含有某种没有商量或者是吩咐的成分。刚开始,黄一平并不太习惯一个不是领导的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可是几年交往下来,慢慢也就适应了。

好的,你放心,一切由我来安排。黄一平虽然不像对待冯市长那样恭敬,却也算是相当客气。

冯市长的朋友、客人里,郑小光是比较特殊的一位,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放下电话,黄一平赶紧联系阳城大酒店,果然晚上的包厢非常紧张,已经没有空的了。

是冯市长的客人,从省里过来。黄一平无奈,只好搬出身后的大菩萨,这才调剂出一间。

可是那边大堂经理也不是很买账,放下电话前还不忘嘟囔一句:每次都这样以后订餐得提前一些。

黄一平也生气,心想,都是那个大来大去的郑小光弄的这种破事

在如今宴席泛滥的年代,按照一般请客的规矩,哪怕就是邀请机关里的一般办事员吃饭,也应当履行提前预约程序,确定客人有时间了,才把饭店定下来,然后再一一通知到客人,某日几时几分在某某饭店某某厅恭候大驾。可是郑小光倒好,他来阳城请客,从来就不遵守这种规矩,十之八九是忽然想起要在阳城请一次客,而且请的还都是副局长一类的实权人物。请客之前也不先打招呼,等到汽车上了省城至阳城的高速路,才给黄一平打电话,通知说要约几个人聚聚,还特别交待一句:某某非来不可,告诉某某不要迟到。黄一平放了电话一看时间,往往离吃饭时间也就三两个小时了。于是,赶紧丢开手头的所有事项,约请客人,联系饭店,紧赶慢赶才不误事。郑小光的客人,主要是建、交、规、土、房等几个局的头头,都与他的公司业务有关。请客的标准因客人身份和请客动机,分成两种档次:一般的标准,通常放在华侨宾馆,每客二百元左右,喝茅台五浪液一类的国酒;好一些的哩,就放在阳城大酒店鲍翅厅,五百元甚至一千、二千元一客,喝的是欧洲或美国洋酒。如此急就章式的请客风格,会不会出现客人没空或找借口不来的现象呢放心吧,基本上不太可能,至少黄一平帮郑小光请了那么多次客,还很少出现过。原因很简单:郑小光要请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那些人又都是冯市长分管部门的负责人,这些人都知道郑小光和冯市长的关系,岂肯不来再加上,每次都由黄一平出面邀请,而在那些被请的官员眼里,秘书往往就是市长的传声筒,冯市长请你吃饭,敢不快来在阳城,不要说你还在冯市长直接分管、领导之下,就算不是,也没人会傻到拒绝这样一位当红权势人物的宴请。要知道,这个城市里,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绞尽脑汁创造机会,希望有机会与冯市长碰上一杯哩。

郑小光这次要请的人,无非还是城建局副局长马大富、交通局副局长何忠来几个,另外还有城建上的一个什么监理,还有交通上的一个财务总监,郑小光也说不清他们的名字,只说让马、何二位局长顺便带来即可。听那口气,就如同那监理、总监只是局长裤腰上的一把钥匙,不过顺手牵羊的事情。

依照郑小光的意思,地点放在阳城大酒店鲍翅厅,每人二千元标准,点名要喝一种新上市的xo,说是马、何二位局长喜欢那种口味。

饭店定下来了,再把电话打到马大富、何忠来的手机上,全都欣然答应。马大富原本还有其它应酬,一听郑小光要来,马上就答应推掉。何忠来在满口答应的同时,照例问冯市长是否参加,听说市长不参加,却又连声说了几声好,不知他到底是希望市长参加,还是盼着市长不来。

一切安排妥当了,黄一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对面冯市长办公室,简要报告了晚上郑小光安排的活动。

正在看文件的冯市长,埋着头听黄一平如此这般一番叙说,未置可否,只是面无表情地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稍顷,见黄一平还立在面前,似乎这才愣过神,苦笑着摇摇头说:这个小光呀,好吧,你们忙你们的吧。说完,又继续看他的文件。

回到办公室,黄一平还是有些纳闷:冯市长对郑小光频频来阳城,好象是知情的,又好象有些茫然;似乎是欢迎的,但又似乎有些无奈。刚才冯市长最后那句话很奇怪,你们忙你们的吧,就好象郑小光来请客,不是依托你冯市长的面子和名义,而是和我黄一平有什么私交,是两个小朋友之间的某种游戏之类。

纳闷归纳闷,黄一平还是早早离开办公室,提前来到酒店,确定了菜单和烟酒,甚至提前在单子上把自己的名字签了,然后坐到包厢里,要了杯茶,趁吃饭之前的一个多小时,正好借机歇息一下。

不一会儿,却有叮叮咚咚的敲门声,随之进来的是长相漂亮的酒店前台经理。彼此都是熟人,经理也不多加寒喧,坐下便问:黄大秘书,酒店新进了一批上好龙井,是人家产地老板专供中南海的特级品,要不要给你弄点

黄一平笑笑说:不要了,你那专供的特级品肯定价格不便宜,我一个小公务员哪里喝得起哟。

经理也笑,说:这有什么喝不起的呀,一斤茶才两千五百元,还抵不上半桌饭哩。前几天,丁市长秘书小吉在这里招待客人,不也带了二斤走了。

黄一平并不接小吉那个话头,而是指着杯子里的茶,自我调侃说:就这种十块钱一杯的茶,我也只敢偶尔尝个鲜哩。

经理看看话不投机,便不再多说什么,讪讪地退了出去。

其实,黄一平知道这位前台女经理刚才的来意。这家由政府招待所改建的阳城大酒店,名义上仍是政府主管,其实早就搞了承包经营,而且很多项目诸如餐饮、客房、桑拿、歌厅等等部门,都分包给了各个部门的经理,刚才来的前台经理承包了商务中心,烟、酒、茶、礼品都归她承包。能在阳城大酒店担任部门经理以上的人,大多是市委洪书记、丁市长之类市里要员的关系人,有的甚至背倚着更上一级某位权势领导,承包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提高服务水平,而是让这些关系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多捞点好处。据说,这个前台经理还做在客房服务员的时候,就先后同洪、丁二位领导上过床,是横跨委、府两边的红人。她那个所谓的高档茶叶,标价二千五百元一斤,实际最多一半价钱都不到,而这些茶叶之所以能推销出去,况且销路还很好,就是因为有政府机关在这里公款签单,说白了,茶叶落了签单人腰包,费用则打到饭费里公款报销。

刚才前台经理盯着黄一平跟进来,自然也是看中了他手里的签单权。别看黄一平这样的秘书,平常跟在市长后边屁颠颠的,好象没有什么实权,其实却是各大饭店、宾馆、娱乐场所竞相追逐、逢迎的对象。按照规定,冯开岭这种级别的领导,无论接待什么样的客人,吃、喝、行、玩直到礼品都可以由财政公款支出,而且不拘档次、不限数额、不挑地点,消费完了只要签个字,到时候店家把单子直接拿到机关事务局领钱就是。照理,领导招待的客人,也只有领导才有签字报销的权力。可事实上,但凡有签字权的领导,一般都不会在消费单上亲自签字。一方面,这边陪着客人酒足饭饱谈笑风生,那边服务生把消费账单递上来签字,应是大煞风景的事情;另一方面,现在审计之风盛行,什么离任审计、晋升审计、年度例行审计等等,哪个领导愿意因为吃饭、娱乐、礼品这样的事挨上审计这个麻烦因此,签字大权往往就毫无疑问地转让给了秘书。

黄一平就经常有这种机会。比如今天帮郑小光请客,名目是省里来客,主人是冯市长,最终消费单子上却签着黄一平的大名。这种签单权,在很多秘书来说又成了一种特权,时常有人用来为自己谋些私利。黄一平知道,那个丁市长的秘书小吉,就很会利用这种签单权,经常从一些饭店、宾馆往家拿烟拿酒拿礼品,据说有时连厨房里的螃蟹王八也朝家拎。这样的现象,在秘书圈子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或者也勉强可算是一种潜规则,可黄一平就从来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觉得,同是市长秘书,自己和小吉那号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不想因为贪图一点蝇头小利,失去了作为领导秘书的尊严,辜负了冯市长对自己的信任。

这,也许又是对冯市长那个不俗评价的一种注解吧。

16.神秘关系:不该知道的秘密

一杯茶才喝到一半,郑小光又来电话,说是还要再追加一个城建局的总工,而且他已经直接同城建局副局长马大富说好,由他负责把人带来。

郑小光的口气依然客气,但这种先斩后奏式的通知,还是让黄一平感觉很不舒服。而且,郑小光似乎暗中一直与马大富、何忠来们保持着热线联系,打电话给他这个秘书,只不过是让他出面买单而已。

花的是公家的钱,用的是冯市长的名义,需要黄一平做的仅仅只是打几只电话、签个名,原本也不值得有太多的想法。问题是,冯市长本人平时在这方面向来比较低调,除非公务活动,私人方面的来客接待一般不会放在阳城大酒店这样显眼的地方,即使放也控制在一个比较适当的规格。可是这个郑小光,嘴一张就要花费阳城财政几万块钱,口气显得那样轻松。偏偏冯市长对郑小光又这样宽容,甚至到了放任放纵的程度。

这样一想,黄一平心里就有些不得平衡。

那么,这个郑小光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和冯市长又是什么关系呢跟随冯市长快五年了,这是黄一平一直无法猜透的一个谜。然而,作为一个具有较高素养的不俗秘书,他又时刻牢记着那句秘书行业人所共知的格言:不要好奇心太重,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

自从跟随冯市长做秘书,黄一平就认识郑小光了。那时,冯市长还是分管农业的副市长。

记得第一次见面,冯开岭特地把郑小光领到黄一平面前,介绍说:这是我在省城最好的朋友,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以后他来阳城,万一我没空或不在,你全权负责接待安排,就当是我在的时候一样。

黄一平感觉冯开岭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那种场面上的虚情假意,就很认真地回答说:你放心,我会比你在的时候还要热情接待。

那时候,郑小光经常会专程从省城赶来看望冯开岭,两个人见了面不是握手,而是拥抱。郑小光称呼冯开岭冯哥,不是用的那种江湖口气,也毫无巴结、谄媚的味道,完全是那种亲密无间随意自然的感觉。冯开岭对郑小光也是一口一个小光地叫着,透着大哥哥般的亲热。这期间,冯市长又多次嘱咐过黄一平,对这个郑小光一定要好好接待,不可怠慢。事实上,此后几年来郑小光频繁光顾阳城,黄一平对他都做到了无微不至。

早先,郑小光好象是在一个什么贸易公司做副总,到阳城来似乎也只是随便转转,最多和冯市长一起吃吃饭打打牌。其间,郑小光偶尔也会提到自己的工作,抱怨说公司业务不好做,在别人手下打工不容易,言外之意大家当然都听得出来。可那时冯市长分管的是农业口,排名又落后,就不怎么接他话茬儿,最多安慰说:不要急,慢慢来嘛。等到冯开岭升了常务,大概也就半年之后吧,郑小光在阳城出现时,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叫作光蓉建工公司的总裁,说话行事也显出了一副老板的派头。此后,郑总裁光临阳城,不再是探亲访友性质,而是开始在阳城接工程、做项目,更多是业务上的往来了。

平时,冯市长和黄一平谈心的机会很多,话题非常广泛,官场上一些敏感、机密的东西也时有涉及,偶尔还包括他和朱洁的家庭事务。可是,有关这个郑小光的情况,却从来也没深谈过。私下里,冯开岭曾经含糊其辞说过,郑小光是省里一个老领导的亲戚,得罪不起。言下之意,对郑小光热情一些,无非碍于某种情面,属于工作需要性质。至于郑小光背后是哪位领导,什么亲戚关系,则语焉不详。但从几年间两人交往的情况看,似乎确实背景不简单。冯开岭对郑小光的态度,一直令黄一平感觉捉摸不定。刚开始那两年,郑小光还没自己开公司,冯开岭对他的态度表现热情,那种热情不是虚假应付,而是真实坦诚,直接体现在言行举止上。那时,不论多忙,只要郑小光来了,冯市长总会尽量抽空陪吃陪玩陪说话。两人之间的对话交谈,也往往都是家常式的,非常亲切与随便。冯开岭会经常聊起郑小光家里一些人的情况,对郑家的事情表现得很热心,也知道得很详细,包括他们的年龄、生日、喜好等等,甚至连家里养的猫猫狗狗也都能叫上名字。如果这时黄一平恰好也在旁边,冯开岭就停下来专门解释一下:前些年我孤身一人在省城工作时,没少到小光家蹭饭。郑小光也附和说:冯哥在我们家,比我这个儿子还受欢迎哩。当然,他们之间也时常会有些比较隐晦的对话,比如,冯市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两天又怎么了郑小光会很自然地接腔道:可能单位的事情烦,心情不太好吧。或者郑小光主动说:那个事情处理好了,让我当面谢谢你哩。冯开岭马上会说:哦,好的。诸如此类的对话,如果不是相互在心理上达到了高度的默契,那一定是有意要避开什么。每当遇到这样的场合,黄一平通常会知趣地主动退出,让他们能够把想说的话痛痛快快、无遮无拦地说出来。

等到郑小光自己办了光蓉建工,又陆续在阳城做了工程,冯开岭突然就对他疏远了。这种疏远,很明显,却也有点刻意。由于业务上的关系,郑小光来阳城的机会更多、频率更高了,可冯开岭却基本上不再陪他吃饭、娱乐,甚至连见面、说话也很少了。冯开岭曾经当着黄一平的面,很严肃地交待郑小光:在阳城做任何事情,都不得打我的旗号,用我的名义可屁股一转,又悄悄嘱咐黄一平:小光以后有事直接找你,该办的还是要办。那么,什么事情该办,什么事情不该办呢黄一平听了有些懵,却又不便多问,只好慢慢在实践中体会。一段时间体会下来,他感觉冯市长对郑小光的态度,本质上并没什么改变,只是外冷内热而已。期间,郑小光让办的一些事,包括请客吃饭、介绍认识有关单位负责人等,黄一平做过之后都及时向冯市长汇报过,甚至对于郑小光在外边公然打着他旗号的事,也含蓄地说过一两次,可冯市长每次都只是点点头,说:哦,知道了。或者摇头叹息一声:唉,这个小光。却从来没有交待黄一平,要制止郑小光的行为,或者对郑小光的接待、帮助要降低规格。

大概是一年前,有一件事让黄一平更加感觉奇怪。那天夜里,郑小光突然又来阳城,黄一平安排他在阳城大酒店住下,早晨上班的路上顺便报告了冯市长。没想到,冯市长当即脸一沉,以少有的火气吼道:原来他在阳城走,上酒店到了酒店,冯开岭差不多一脚踢开房门,把郑小光堵在被窝里,一顿痛骂。当时,虽然好些话都说得掐头去尾,但黄一平还是听明白了,原来郑小光正在闹离婚,一直瞒着家里年迈体弱的父母,半夜来阳城是因为和老婆吵了架,赌气出走。听冯市长口气,一定是连夜就知道了郑小光从家里出走的情况,那么这个通报情况的人,是郑小光的什么人呢

17.朋友圈子:朋友利益感情

不像有的官员喜欢滥交朋友,甚至结交了一些三教九流之徒,冯开岭交友相当小心谨慎,因此朋友圈显得比较窄,。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抵可以分成几类: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在人生某个时段或点面上有过交叉的同学、同事、同行者,有利益关系的生意伙伴、竞争对手、同盟者,只有纯粹感情、毫无利益关系的朋友。亲人由上天安排,甚至前世注定,你无权选择;同学同事之间,彼此都是擦肩而过的过客,去留随意;利益关系人相当于做买卖,要么尔虞我诈,要么互惠双赢,交易结束即可拜拜......朋友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也不是随便可以定义的。很多人喜欢把朋友一词挂在嘴上,遇到一个人说上两句话,感觉投机投缘了,马上便搂肩搭背,相互称之为朋友。其实呢,过去不到几分钟,又因为某件事说不到一起,或者缘于某种利益上的不一致,马上就翻脸了,相互恶言相加再不相往来。因此,真正的朋友,不受利益的支配、尘俗的袭扰,经得住风狂雨骤、抗得了惊涛骇浪;真正的友情,如水又如酒,似雨里一把伞、雪中一盆炭,无需过多表达,不必刻意标识。一言以敝之,朋友是心知、神交,是阴阳相补、刚柔相济,更是红花绿叶、珠联璧合......正因为此,才有鲁迅先生的感叹人生得一知己中矣,斯世当同怀视之。

这段文字,摘自冯开岭十几年前发表在阳城日报副刊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朋友,在他所写的随笔一类文体中,算是比较得意的一篇。黄一平跟他之后,马上就把这篇文章找来剪下,压在办公室台板下边,意在有空时反复学习、揣摩。他希望通过这类文章,熟悉冯市长的为人,也熟悉其朋友圈子。

跟了几年下来,黄一平渐渐发现,能够成为冯市长朋友者,确乎很难也很少。平常,冯开岭以为人谦虚、随和而著称,可往往就是这种外观谦逊的领导,内心里却城府很深,绝非一般人所能走进甚至近亲。在他周围,很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千方百计同他接近,希望与他密切关系、联络感情、成为知己,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却微乎其微。阳城官场这块,他对洪书记、丁市长是尊敬的,对人大、政协的主任、主席们也很尊重,与常委、政府班子里的同僚相处得客气而友好,即使对分管部门的那些主任、局长、处长们,严格归严格,认真归认真,相互之间也是多有和气,少见那种颐指气使或张狂霸道。这种种表现,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有修养、懂人情世故的官员,在省、市机关多年工作的种种经验教训,不允许他因为某些枝枝节节而因小失大。谨慎、低调的结果,是大家对他评价不错,他在机关的口碑一向很好。可是,要说他和哪些官员关系特别密切,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知己,恐怕还真找不出来。何况,同在一处为官,相互难免分处不同山头、圈子,摆不脱直接或间接上的利益关系,自然更不在冯开岭理想中的朋友范畴。

就黄一平日常观察所知,冯开岭一般也很少拉扯同学、故旧、乡谊之类的关系。中学、大学同学也好,师专里的老同事也罢,哪怕是老家来的乡里乡亲,有事相求尽量照办,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最多陪点时间招待一顿,绝少坐下来慢慢叙旧忆往走那种过场。比较而言,关系相对密切些的,还就只有邝明达、年处长、杨副秘书长几个人。前边说过,邝明达与冯开岭曾在师专有过短期近距离相处,及至后来十几年的交往中,相互间渐渐形成了某种彼此佩服、欣赏、利用的特殊关系。据说,过去两人之间多有深度交谈,私下接触相当频繁,共同语言不少。真到冯开岭担任常务副市长了,黄一平感觉他们之间好象倒没有多少话说了,除了经常一起吃饭喝酒,所聊话题也无非家长里短,官场人事一律刻意避开。不过,冯市长的很多重要事务,特别是私密性很强的那类,邝明达也往往是黄一平之外的不二人选。就此而论,他们勉强算是大半个朋友吧。省委组织部的年处长,是所有职务、级别相当的官员中,特别为冯开岭看重、敬重的一位。个中原因,除了年处长所处的地位特殊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常见的组织部官员,多数是那种整天神秘兮兮,屁大点事都要上升为国家机密,生怕透露一点内部消息就要丢乌纱甚至掉脑袋。而年处长哩,上午省委常委会上的精神,下午就几乎一字不拉通报给了冯市长。像他这样能够倾心助人的组织部官员,时下也不太多见了。此为其一。其二,年处长话语不多,洞察力却非同一般,他对某些官员的观察与预测,不仅非常准确,而且相当超前。据说,他在省里努力交好的要员,起初都是一些位低权轻者,可三两年一过,这些人马上就位居要津。冯开岭特别欣赏他这种超前眼光。因此,要说朋友,年处长当算一个。还有那个杨副秘书长,不说当初省城那一份情谊,单就那天晚上面授机宜一节,也应归入朋友范畴。

黄一平是个懂规矩的人,没有冯市长的允许或授意,一般情况下,他从不主动涉足领导的交往圈,也不打听什么人与市长是什么关系。这一方面是自身素质使然,说明他是个优秀的秘书,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麻烦。市委副书记张大龙原来有个秘书,就有多事的毛病,有事无事喜欢追着打入领导的交友圈,结果介入一桩不该知道的绯闻,一下被赶到郊区做了个社区民政助理。因此,很多时候你知道的东西越多,尤其是知道了不该懂的东西,麻烦就会像魔鬼或幽灵一样盯上你。

那么,黄一平自己呢能不能算是冯市长的一个朋友呢对此,黄一平不是很能拿得准。就平时的自我感觉而言,他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冯市长比较近亲的人,即便不是铁杆朋友,至少可以算作一个亲信与知己。黄一平认为,能够到冯市长身边来工作,自然有组织决定的因素,可像冯市长那样挑剔的一个领导,居然一下就看中他,而且给了他一个不俗的评价,可见还是有一些缘分在。平常的时候,他们两人呆在一块的时间,远远超过任何别的人,包括朱洁、汪若虹她们。相互之间说的话,也比和其他所有人说的话多,其中包括很多不可对别人言的私密话。他们之间很多事情是不设防的,构成的默契亦非其他人所能达到。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冯市长每当高兴或不痛快的时候,需要同黄一平分享、发泄一下,抑或关起门来同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经常喜欢用的口头禅就是:我是拿你当朋友哩。每每听到这话,黄一平毫无例外都会激动异常。

至于这个郑小光,若是论及冯开岭对朋友概念的界定,及其平常选择朋友的标准,黄一平觉得,倒是某种亲情的成分更多些,而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

18.饭局1:饭是假,局是真

距离约定的吃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城建局副局长马大富倒先来了。

黄一平原本半躺着在沙发上,这时一边努力抬起上身站起来,一边主动伸出右手,有些不解地问:这么早

马大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答道:还是晚了。在机关多年,开会迟到还好说,吃饭这种事情,总不能让领导先来等你吧。

马大富说的倒是实话。一般情况下,官场上的饭局通知了六点,总要拖拖拉拉挨到六点半才能开席。若是一般同事间聚会还好说,早点晚点无非罚喝一两杯酒了事,可要是有领导参加的宴席,或是借了领导的名义召集,那就万万不能迟到了。懂得轻重的,是像马大富说的,提前个十分八分钟到达,以免落在领导后边。今天这顿饭,虽然都知道冯市长不参加,但毕竟是市长秘书召集,市长朋友的名义请客,提前来了也算是懂得规矩,给了黄一平不小的面子。

刚刚还生着闷气的黄一平,心里顿时就感觉舒畅起来。

两人坐下闲聊,马大富先把冯市长歌颂一番,又将黄一平小吹一通,然后再转弯抹角说到自己:反正冯市长接替丁市长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老兄也肯定是要高升,不知建设局这块是否有些说法如果方便的话,还请黄兄帮助在市长面前美言几句。

黄一平自然懂得马大富说的意思。城建局局长已经到了退二线年龄,明年政府换届也是肯定下来,看来这个马大富年过五十了还贼心不死嘛。

你的事冯市长哪里会没有数,私下里也几次说到。至于我这种小秘书,也只有适时帮助敲敲边鼓的能力了。回应这类话题,黄一平早就驾轻就熟,出言圆滑丰润却又不露破绽。

马大富听了却无比开心,眼睛笑成一条细线,秃瓢似的光头上荡起一层光晕。他把椅子往黄一平面前凑了凑,表情神秘地低声说:你老兄吩咐的事,我可是不折不扣完成的啊。

哦黄一平不解其意。

就是这个郑大公子的事,自从你把他介绍到我这里,可没少让他做工程。就说目前这个运河大桥吧,本来有十几家单位竞标,个个都比光蓉建工资质过硬,可最后还是做了些内部处理,交给他做了。一座桥下来,造价接近一个亿哩。马大富的语气里充满讨好的意味。

黄一平马上声明:我介绍他给你不假,可这人是冯市长的人,事情也是领导交办。

马大富一看黄一平不领情,表情就有些怪异,沉默了些时候才问:那这些具体情况冯市长知道吗

你们这些局长大人,应该经常向领导请示汇报才对,总不能事事都让我们秘书代为转达吧。黄一平巧妙把球踢过去,来了个金蝉脱壳。

唔,倒是。马大富频频点头,表示领会。

说话间,交通局副局长何忠来等几个人也陆续到了。城建局总工、工程监理、交通局财务总监是生面孔,黄一平与他们一一作了自我介绍,履行了握手问好程序。

大家正待坐下,何忠来却上来拉住黄一平,说:有点小事,汇报一下。

出了包厢,在隔壁找个空房间,也没开灯,两个人就在黑暗里站着说话。

滨江公路的事,你都知道吧何忠来上来就问。

什么事黄一平不解。

唉,我以为你懂咧。何忠来叹息一声。小光承包的那个滨江公路,层层转包,最后落到很多家规模非常小的公司手上,沥青铺上去才跑了几次工程车,就出现了开裂现象,后来挖开一看,有一段三公里路基竟然比设计的薄了将近十公分,幸亏没有投入运行,否则麻烦就大了。

不是早就规定不让转包吗黄一平很奇怪。

这个小光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当初不也是你领到我那儿的吗有几次,他当面打电话给冯市长,那口气我是听得出来的,关系很不一般。再说,毕竟就那两三公里的事情,而且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何忠来却反过来安慰黄一平。

黄一平愣在那里好久没有吱声。好在当时房间没开灯,何忠来看不到他脸上的复杂表情。

这个郑小光,简直太不像话了他忿忿地想。可是,这种想法却又不能同何忠来之流说,毕竟郑小光是冯市长的一个特殊关系人,没有领导授权,他不能断了郑小光的后路。而且,不论在什么人面前,任何不利于冯市长威望、形象的话,都不能由他嘴里出来。

这些情况有别的人知道吗黄一平心里有股火,却只能强压着。

除了我的人,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何忠来信誓旦旦保证道。你想想,我能让这事随便泄露出去吗局里某些人,他们正巴不得看冯市长的笑话哪。

黄一平听得出,他说的局里某些人,就是指的交通局现任局长。交通局正副局长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直接原因就是这个局权力太大,人人又都嫌分到自己手里的权力太小。

知道今天请你们吃饭是为什么事吗黄一平问。他想试探一下,郑小光和何忠来这些人,到底关系密切到什么程度,所有的事情是否只有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即使这些人同郑小光并无密切勾连,那他也不希望自己被这些人误解,好象每次请客都是他和郑小光在合摆什么鸿门宴。

哦,今天请客应是为了这个滨江公路的事,还有就是城建那边运河大桥的事。何忠来如实回答。想了想,可能觉得回答太唐突,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一声长叹,还是从黄一平嘴里不由自主迸出来。

19.饭局2: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对于郑小光在阳城揽工程,黄一平自然有自己的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产生某种越来越重的隐忧。

冯开岭升任常务之后,直接分管城建、交通等几个重要部门,而这些部门每年用于市政、交通重点工程方面的投资,无论规模还是费用都非常惊人,是很多建筑老板竞相追捧的热点。如果黄一平没有猜错的话,郑小光适时成立公司,应该就是专门冲此而来。先不说你郑小光新成立的一个公司,施工能力、技术水平、设备、资质等等是否符合要求,退一万步讲,即使样样条件都具备,那也不应当如此大张旗鼓跑到阳城来揽工程。阳城是什么地方阳城是省内外知名的建筑之乡,数以十万计的建筑施工人员成年累月在外刨饭吃,凭什么把这么些肥得流油的工程拱手让你更主要的是,冯市长是分管领导不错,可他一向以低调、谨慎而为人称道,其前途正不可限量,你郑小光这样一番折腾,也许会对他造成不可想象的损害。因此,看着郑小光一趟趟来阳城,黄一平在奉命热情接待、尽力帮忙的同时,内心里却也是又恨又急。

恨归恨,急归急,表面上还得像今天这样,按照冯市长的旨意把那个郑小光当贵宾对待。作为领导秘书,有时个人的看法实际上并不重要,甚至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或者即使已经存在了,也难以合理合法地表达与表现。这就像古代官宦养在青楼、乡野的外室,或者现今大腕、大款、大官们私藏的婚外小蜜,上不了正室,出不了场面,说消失说得消失。就郑小光揽工程一事而言,冯市长的态度决定一切,黄一平的态度连个参考的资格都没有。

记得郑小光第一次以光蓉建工总裁身份来阳城,冯市长让黄一平领他到城建局找马大富,洽谈人民公园里的道路改造项目。当时,冯市长指着郑小光,右腮上那块肌肉抖动好几下,居然这是、这是了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后来还是黄一平主动说:我知道,是郑总裁。走之前,冯市长交待郑小光说:到了城建局,把你们公司近些年在全国各地做的那些标志性工程,好好向人家介绍介绍。黄一平听了一楞,感觉此言由冯市长嘴里出来,假的好象也真了。自此,郑小光在向别人推介自己时,那个新成立的光蓉建工,忽然就建设了很多莫须有的工程,项目遍布北京、青岛、乌鲁木齐、大连等全国各地。像这种当面的交办,起初也只有过两三次,后来就全权交给黄一平处理,冯市长自己不再直接过问。自此,郑小光每次来到阳城,需要约什么人吃饭,或者需要和什么不熟悉的部门负责人联络,就会直接找到黄一平,把要办的事情说了。遇到这种情况,黄一平有时会事前先向冯市长汇报一下,冯市长也只原则性说一句:你安排。如果事后补充汇报,他则会笼统回一声:嗯,知道了。从冯市长当时的神态语气上,黄一平感觉到他是认真庄重的,当然也就明白必须特别认真办理。可是,至于怎样处理、如何安排之类,冯市长却又从来不多一言,黄一平只好见机行事,尽量满足郑小光的要求。到后来,等黄一平领着郑小光跑过几次,各个相关部门的人混得很熟了,他也尽量少出面,最多像今天这类请客买单,或者遇到特别重要的事出一下场。

在黄一平看来,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郑小光的吩咐,还是相当于冯市长交办,仍然应当一丝不苟地执行。因此,每当郑小光偶或在某些环节遭到了阻力,需要黄一平出面,或者当面搬出冯市长作令箭,黄一平在旁边总会一言不发算是默认。如此,通过黄一平这个佐证,城建、交通这些部门的人,都知道郑小光的来头不小,工程上的事自然绿灯多红灯少。

谙熟建设工程的人都知道,造桥、铺路、建房子最是容易滋生重重黑幕,尤其像郑小光这类完全凭借关系揽建的工程,更是不堪深究。这几年,像全国多数二三线城市一样,阳城得益于充盈的土地财政,市政、交通工程大量集中上马,其中多数都属冯开岭主管范围。郑小光所揽工程,不少就是这种耗资不菲、利润丰厚的大工程。表面上,这些工程也搞公开招投标,也有严格的监理、验收程序,可实际操作权却握在马大富、何忠来等几个部门负责人手里,人为操控空间相当大。平时,城建、交通部门也不时漏风透雨地传出些消息,说是某某项目如何藏着猫腻,某某工程怎样玄机种种,所涉工程又大多与郑小光的光蓉建工有关,因此,黄一平听了感觉惊骇却又只能放在心里替冯市长着急。对于在这些工程中如何违反程序、规章,偷工减料、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等由不得阳光的名堂,即使马大富、何忠来们不明说,黄一平大抵也能猜出个七不离八。他只是希望,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尽量做得严密一点,不要轻易就露出破绽,也不要很快就让人家抓住什么把柄。等到冯市长坐上了市长宝座,等到他自己也如愿谋到一个满意的位置,一切也就可以高枕无忧置之不顾了。就冲着这点,黄一平恨不能跪下来叫郑小光一声祖宗,当面向他告饶。

不过,黄一平毕竟也在官场历练多年,不是个毫无心机之人。即便无法阻止郑小光,无法直接向冯市长进言,他也总在设法将目标隐至最小,把风险降到最低。一方面,对于郑小光工程上的具体事务,他自己几乎从不主动过问,也不愿知道太多或介入太深。对此,郑小光本人当然不会主动相告,马大富、何忠来之流即使出于讨好献媚告诉了,他也会像刚才那样和他们打太极、使推手,尽量不让皮球沾身。另一方面,冯市长把郑小光的事交给他来协调,用句老套一点的话讲,委实是一件既光荣又艰巨的任务,怎样既保证领导形象不受影响,又把工程上的事情办妥贴,他也是绞尽脑汁把握分寸,努力拿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来。在这方面,不俗秘书黄一平尽显足智多谋。不论郑小光在外边怎样吹牛,说他与冯开岭关系如何如何不一般,也不管冯市长希望他使出怎样的力量帮助郑小光,有一点底线始终坚守着在马大富、何忠来们面前,只说郑小光是省里领导的亲戚,光蓉建工是省城一家很有实力的大公司,最多只讲受领导委托而来,却只字不提郑小光和冯市长的关系,甚至从来不说出冯开岭三个字来。这样一来,大家意会归意会,猜测归猜测,甚至默认也就默认了,至少从他嘴里落不下任何把柄。另外,自打知道郑小光的某些行为可能埋下隐患,以前从来不写日记的他,悄悄备下一本专用簿子,把一些事情用暗语记录在案,以志备忘,不图害人,只为自清。可是,每每夜里回到家,拿出本子记下点什么,他又有一种背叛、犯罪的感觉,就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冯市长的事情。

.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