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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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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黄一平在医院里醒了,冯开岭马上赶到医院专程看望。

拉着冯市长宽大肥厚的手,黄一平感觉特别温暖、亲切,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力量,病也瞬间好了许多。

他有千言万语要对冯市长说,一时不知如何启齿。他想说,冯市长,都怪我,是我没有把事情办好,辜负了您对我的殷切期望。可是,嗫嚅了半天,却只下来两行眼泪。

冯市长赶紧帮他拿来面纸,安慰道: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说着,又附在他耳边悄悄说:记住一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黄一平使劲点点头。他知道,冯市长这句话很有深意,只要面前这座大山不倒,那么,漫山遍野的大小树木就会继续旺盛生长着,包括黄一平在内的小草小苗还愁没有依靠吗他想,强大的冯市长一定会有办法自保,也一定能战胜目前小小的困难

当天深夜,邝明达也来了,带了很多东西,全是高档营养保健品。邝明达明显憔悴了,过去那种傲视一切的神态不见了,眼睛里写满了疲惫不堪与焦虑不安。简单问了病情,邝明达支走汪若虹,向黄一平通报了公司被查的情况。

果然如黄一平猜想的那样,平时对于冯开岭这边的现金支出,邝明达一律都做过技术处理,很多机密事项,也只有财务总监王大海等少数几个圈内人知道。这次事发,是有一笔两百万元的现金支出,当时提取得比较急,事后也没有及时平账。据内部查证,可能是张大龙派系的人收买了公司一名出纳,把情况捅了出去。好在那人并不知道资金的具体用途与去向。由于组织部年副部长的关系,核查人员虽然如临大敌般进驻企业,却完全是光打雷不下雨,对什么该细查、什么当模糊,拿捏得相当到位。但是,查得再草率、马虎,过场总还得走一下,目前的关键问题是那两百万元哪里去了,必须赶紧落实个说法,否则就无法过关。因为此事,邝明达已经将公司负责财务的副总经理撤职,那人是他老婆的亲弟弟,他自己也给市委、市府写了报告,请求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你知道那两百元用在什么地方吗邝明达问。

黄一平心里有数,却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主要用在方教授、杨副秘书长和研讨会那儿,其中仅那个方教授身上就用掉八十万。邝明达说。

黄一平对邝明达公司的那些破事并无兴趣,但当后者说起这笔钱的用途时,还是吃惊不小。八十万哪,怪不得方教授办事那么爽快,那样卖力,原来是花了这样大的代价这事一旦张扬出来,不仅冯市长完了,包括方教授、杨副秘书长在内的一帮人都要倒霉。

要想尽快平息事态,必须赶快把这笔钱认下来,这样对上对下、尤其是对调查组和举报者才有个交待,而冯市长也就能轻松过关,保证下边的人大选举顺利进行。看得出,邝明达十分焦急,且有些走投无路。

那么,我能做点什么呢黄一平一听能让冯市长过关,马上来了精神。

邝明达似乎想了好久,也努力了好久,才吞吞吐吐说出了一个处置方案:让公司财务主管,也就是黄一平的姐夫王大海帮助扛一扛,就说是他暂时挪用了这笔钱用于炒股。至于这笔钱目前的着落,邝明达已经早就准备好,随时可以回到公司账上。

黄一平一听,又是一惊:挪用二百万,可是要坐牢的呀,不行不行

邝明达当然明白黄一平的心理活动,安慰黄一平说:已经预先和公安局、检察院、法院都打过招呼,像这种挪用时间不长的案子,只要马上把钱还到账上,就不会真的判实刑,最多缓刑,很有可能免于起诉或刑处。再说,王大海又不是国家公职人员,司法部门一般不会抓住不放。

看着邝明达近乎哀求的眼神,黄一平愣住了。当初王大海下岗,是冯市长出面安排到明达集团,邝明达不仅痛快接受下来,直接放到财务部这个企业的要害部位,而且很快就提拔他做了财务主管,拿着令人眼红的高薪。王大海在明达集团这几年,姐姐一家原本清贫的境况迅速改善,买房购车,小孩读的是收费不菲的自费学校,全家很快便步入了小康水平。当初人家那么慷慨,现在有了难处,何况,邝明达的难处其实就是冯市长的难处,冯市长的难处岂不也是我的难处此时,我黄一平不出手谁出手我的姐夫不担当哪个担当

如果王大海承担了,果然不会坐牢黄一平再次追问。

这个你绝对放心,我邝明达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而且,事情过去之后,我还会想法让他回来,坐原来的位置。邝明达承诺。

黄一平放心了。他当即和姐姐、姐夫通了电话,没费多少劲,就做通了他们的工作。姐姐最后在电话里哽咽着对他说:弟啊,你放心养病吧,只要是为了你的前途,让姐姐和姐夫做什么都行,就是真坐牢也没关系

听到这话,黄一平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他明白,从小到这么大,姐姐对他一直非常疼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给他。记得当年他读初中时,姐姐正好高中毕业,本来学习成绩也很拔尖,可她为让弟弟安心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自己选择了一家中专学校,早早毕业挣钱供他。在大学几年,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都由姐姐供给,身上的毛衣、脚下的布鞋也是出自姐姐之手。现在,这么大的事情让姐姐和姐夫承担,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哪

送走邝明达不一会儿,郑小光也从省城打来电话。由于有了刚才邝明达的铺垫,黄一平已经做好思想准备,那一晚省城宾馆里欠下的人情债,现在估计郑小光索还来了。

郑小光在电话里告诉黄一平,他那边的情况,也已经有了眉目。由于搬出了郑小光舅舅这块挡箭牌,年副部长找到了帮他说话的借口,最后自然是重重提起轻轻放下。调查结论是,这几年郑小光在阳城揽下的所有市政、交通工程,无论是否参与招标投标,仅从程序、手续上看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没有明显违规现象,工程质量、交付期限也无大的瑕疵,只是存在几个共同的问题:工程造价大大超过预算,中途修改过合同,且未等最后验收、交付就提前支取全部工程款,这些都严重背离了常规,也与合同约定不相符。但是,钱已经进了郑小光口袋,人家在省里又有些背景,算是过了河的老牛拽不回头了。况且,所有的造价更改、资金结算,都是经过了相关报批程序,大多属于阳城主管部门把关不严的范畴。为平息举报者的怨气,只好对阳城方面有关当事人进行追究。结果认定,城建局副局长马大富、交通局副局长何忠来等人,身为工程行政负责人,多次和郑小光一起吃饭、桑拿、唱歌,也受了一些钱物,行为极不检点,建议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现在,有个事情必须请老兄你吃点辛苦,承担一下。郑小光在电话那边说得相当理直气壮。

什么事你说吧。黄一平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等待宰杀的小鸡,伸头缩头反正都难免一刀,不如干脆拿出从容状。

马大富、何忠来他们在接受调查组询问时,都反映了一个相同的情节:每次我来和他们谈工程、要款子、改合同,事先都是由你出面联系,约请吃饭、洗澡、唱歌。言外之意很明确,没有你黄大秘书的牵线搭桥,我郑小光没这么大面子,他们也没这么大胆量。因此,问题的症结自然就落到你的头上。郑小光的话,早在黄一平预料中。

可是黄一平犹豫一下,还是想有所说明。

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让冯哥沾边儿。郑小光并不等黄一平把话说出来。如果说这些事情冯哥事先事后都知道,或者你黄大秘书出场是得到冯哥的授意、许可等等,你想想那将是什么后果冯哥的市长还有得做吗冯哥还有机会和能力保护你吗而这,正是那些敌对者所企求、盼望的呀

听到这里,黄一平彻底傻了。

那个郑小光,他原先根本就不认识,是因为冯市长的关系才熟悉。近几年,郑小光频繁来阳城揽工程,搞了那么多不能见人的鬼把戏,也完全是因为冯市长分管这一块。而且,郑小光的背后,还有一个与冯开岭保持了十多年地下恋情的邹蓉蓉,正是仗着这种特殊关系,才更加有恃无恐。但是,这些东西能放到桌面上来,让别人知道吗不能现在,能够公开示人的所谓真相,或者大家看到的事实仅仅是,自从郑小光在阳城做工程之后,冯市长就基本上不出面接待了,也没帮他同任何部门打过招呼,完全是黄一平忙前忙后张罗。尽管傻瓜也能推断出,黄一平的频频出面,实际是受到冯开岭的指使,至少是默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代表冯市长出场,可是,真正摆到桌面上来说,冯市长出过面吗冯市长说过工程要让郑小光做吗冯市长明确表示过郑小光的工程可以超过预算、提前结算吗即使黄一平本人,也无法拿出冯市长指使、授意他出面的证据呀。如此说来,郑小光让他出面扛下来,好象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疑义。

天哪刚刚感冒初愈的黄一平,马上又是满嘴火泡。

这时,他也想起老家阳北县城那个瞎子,在给冯市长算命时曾经说过的一段话:祛此小人暗算,无外乎上依贵人,下赖死党,恐怕还要用些偷梁换柱、暗渡陈仓的办法。原来,这死党就是指他黄一平,所谓偷梁换柱、暗渡陈仓也只是让他做个替罪羊。

接到调查组约谈的通知,黄一平还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与紧张。毕竟是常务副市长的秘书,对方算是给了面子,同意给他一点思考时间,第二天再谈。

当天下午,黄一平原本想先和冯市长谈谈,得到他的指点或授意,当然,也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让他明白,此时为他冯开岭赴汤蹈火者不是别人,正是忠心耿耿的秘书黄一平。可是,进到对面办公室,没等他开口,冯市长就朝他摆摆手说:这两天我这儿没什么大事,你身体还没康复,就先回去休息吧。

很显然,冯市长不想这时候和他说什么。

黄一平回到自己办公室,眼泪含在眶里,努力了半天才没有掉下来。跟在冯市长后边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到委屈的滋味。

说实话,对于这次由自己出面,说服姐夫王大海承担挪用公款的责任,又让他揽下郑小光那一摊破事儿,虽然嘴上认下来了,可心里却不是没有顾虑,甚至想想很有些害怕。

邝明达那边的问题,肯定不是个小事,人家既然举报了,就是希望把幕后的冯开岭揪出来搞臭。现在由一个王大海出来顶罪,也许真如邝明达承诺的那样,一切不过是应付个场面,并不会真让王大海锒铛入狱。可是,万一不是这样呢假如那些反对派因为王大海的出现而恼羞成怒,打击冯开岭不成反把气撒在王大海身上,岂不拼了老命把他往死里整。这样的风险,除了黄一平本人,又有几人能帮他想到还有,王大海原先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下岗工人,可人家也是从农村考上大学,一步步奋斗走到今天,祖祖辈辈本来清清白白,自己更是老老实实做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偷鸡摸狗的勾当。如今,凭空让他站出来,揽下一个挪用公款犯的罪名,一生的清白从此葬送,这种做法对他公平吗

他在郑小光事件中的角色,更是风险不小。郑小光在阳城狂揽工程,又是违反招标投标规定搞暗箱操作,又是随意更改合同增加工程款,又是不按协议提前支取费用,这些事情认真追究下来,没有一样可以轻松放过。作为市长秘书的黄一平,未经领导同意,私自打着冯市长旗号,帮助郑小光营私舞弊,这样的问题一旦上升到纪律、法规的高度,又岂能当成儿戏

但是,担忧归担忧,害怕归害怕,黄一平却又只能硬着头皮上。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这么多年来,就是因为冯开岭那句唇与齿的比喻,令他飞蛾扑火般把自己交给了对方,一切唯其马首是瞻。在他的生活里,冯市长成了一种信念的化身,为了这个化身,他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聪明、能力、才智,甚至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说到底,是他亲手把自己同冯开岭绑在了一起。现在,如果他不按照邝明达、郑小光们的旨意承担下来,或者他原先承认了,现在再反过来反悔,那结果只能是更坏更糟。万一冯市长倒台,他将死无葬身之地。假如他帮冯市长扛过去了,或许对大家都还有些好处。

正当黄一平内心煎熬难耐时,黄一平接到冯市长夫人朱洁的电话,约他晚上出来有话要说。

约会的地点选在远离市区的江边。

深秋之夜,江风已经很凉了,几点光亮在夜空里孤独地闪烁,分不清哪些是天上的星星,哪些是江上渔火。远处,不时有轮船的汽笛鸣叫,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与凄怆。

朱洁开着那辆单位配的红色广本,黄一平坐在副驾驶位置,车子沿着滨江大道缓缓前行。窗外,一边是大江拍岸的惊涛,一边是灯火斓珊的城市,两人一时无语。

在江边一处僻静的地方,车子慢慢停下来。朱洁掏出两支烟次第点上,一支递与黄一平,一支留给自己。朱洁只吸了一口就猛烈咳嗽起来,直至咳得趴在方向盘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黄一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朱姐,不要这样。

朱洁一把抓住黄一平的手,先不说话,只是尽情地流泪,过后好久才开口问:你告诉我实话,问题真的非常严重吗

黄一平犹豫一下,还是点头道:是的,有些麻烦。又问:你听到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想管他的事,我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但是,这几天邝明达、于海东他们每天都到家里来,关起门来一谈就是大半夜,就连那个郑小光也来过两次。通过他们的脸色我能感觉出来,问题可能不是那么简单。还有,现在社会上议论也很多,有些说法简直骇人听闻。朱洁说。

那些传闻都是小道消息,纯属瞎说,你不要相信。黄一平安慰她。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到家里来和他们一起商量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你不会朱洁虽然有些吞吞吐吐,可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清楚。

黄一平明白了她约自己出来的意思,禁不住笑了,说:你是以为我会背叛冯市长哪里会呢。我只是最近身体不好,冯市长夜里不忍心叫我罢了。

其实,黄一平通过刚才朱洁的一番话,还是明白了一件事:冯市长最近频频与邝明达、于海东、郑小光几个闭门商量,独独扔下了自己,说明他们商量的内容或者与自己无关,或者是要避开自己,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呀。也许,除了帮冯市长和邝明达、郑小光他们承揽下那些责任,他已经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了。如此一想,黄一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只是希望在这个时候,你不要抛下他不管。毕竟我和他是多年的夫妻,毕竟我们还有个儿子在国外读书,我想,你能帮就帮他一下吧,只要他不倒,缓过来就还能再翻身。朱洁的语气很诚恳,这让黄一平听了有点心疼,毕竟,这是个曾经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我知道,这个你完全放心。如果仅仅为了说这些,其实你只要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黄一平尽量想把语气放平和,可连他自己也能听出其中的某种怨气。

朱洁好久没有吱声,但黄一平感觉她在流泪。

这时,黄一平忽然有一种冲动,身体也像快要爆炸似地反应强烈。可是他知道,此时,欲望背后隐藏着的已然不是感情,而是恶作剧,甚至有某种更为强烈的报复欲。他的手紧紧握着朱洁的手,朱洁的手也在用力。然而,黄一平什么也没有做,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驱赶着脑子里的邪恶,后来甚至连正视朱洁的勇气也没有了。

你要记住,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我心中最亲近的弟弟朱洁说这话时,紧盯着黄一平。

黄一平一听,心中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轰然垮塌下来,原本非常矛盾、混乱的心绪瞬间平静。他更紧地握着朱洁,两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刚才朱洁一言,就像一阵狂风暴雨,倾刻就将黄一平心中的那堵墙击倒,原本躲藏于墙后的犹豫、后悔、担忧、害怕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这几天虽然已经答应了邝明达、郑小光,做好了独自赴死的准备,为此,他给自己寻找了不下一千条理由,可他依然在期待一个更加有力的支撑。现在,这个支撑终于等到,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一直需要、并且始终把自己视作弟弟的女人就为了她刚才那句号话,他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由是,黄一平又想起那天在医院的一幕。当那场景如电影般再现眼前,他忽如醍醐灌顶,原来一切只是天意,是死是活,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上帝早已安排妥当。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一平轻轻松开朱洁的手说:大姐,我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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