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日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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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高之助好像知道中岛康健承受刺激已经到临界点,也不在刺激他,开始唠叨生意起来,大批东京市民逃往农村,工厂被烧毁,失业人数众多,很多人沦为赤贫,居无片瓦,家无隔夜之粮,工业品有异常昂贵,买不起农药化肥,粮食产量不高,交给政斧后便所剩无几。
中岛康健默默的听着,没有插话打断,立高之助的话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无论是国力还是民力,曰本都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很快便到了立高之助的住处,石川太太和中村太太都在家,她们原来的工厂都在大轰炸中被烧成灰烬,俩人也再没有找到工作,现在只能从社区领些布料回来加工,赚些生活费,田边也同样不在家,他总算找到一份工作,在邮政局当送信员,每天骑着辆浑身上下叮当响的自行车满街跑。
远远的就听见孩子们的欢闹声,立高之助刚踏进院子,石川一郎便一头撞到他身上,立高之助乐呵呵的笑道:“嘿,嘿,嘿,小心了,小心了。”
中村夫人看到立高之助身后的中岛康健,她恍惚还记得这个军官曾经来过家里,连忙招呼孩子们到别处去玩。
石川太太还好,除了没有正式的名分外,几乎就是以立高太太的身份出现;中村一家则不然,完全是因为立高之助好心的原因才让她们住在这里,甚至没有收她们的房租。
石川太太迎出来,就像妻子迎候丈夫一样,立高之助将挑子放下,吩咐石川太太将菜收起来,请中岛康健到客厅坐。
“看来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呀。”中岛康健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廊四下打量,小院与初见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整个院子除了对着大门的中间留出块空地供孩子们玩以外,其他部分都充分利用,种上各种蔬菜水果,院子里原来那颗树甚至都被换成了两株,四周靠墙架着一溜木架。
“哦,那是苹果树,要明年…,好像是后年才能结果,到时候来吃苹果吧。”立高之助见中岛康健打量着院子里的两株树。
“这院子被你利用得够充分的,不愧是华北双星之一,充分利用手中的资源。”
“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立高之助说着从厅里出来,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拎着两个酒杯:“支那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俩投机,下酒菜就以话为菜。”
中岛康健哈哈一笑,脱下军帽放在一边,跪坐在门廊上的小方桌边,将钱包拍在桌上,冲正在收拾的石川太太叫道:“石川太太,去买点下酒菜,免得有人说我尽蹭酒。”
石川太太一笑:“哪能呢,中岛君,您等会,我马上就来。”
立高之助却抓起中岛康健的钱包扔给她:“趁他没改主意,赶紧去,这家伙是个富翁,这些年攒的军饷够我们花两年的,记着,别给他省钱,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顺便给孩子买点糖和牛奶,一郎身子太弱,得补补。”
石川太太噗嗤一笑将钱包揣进怀里:“好嘞,我这就去,你们慢点喝。”
石川太太匆忙出门,立高之助将酒瓶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在院子里弥漫,中岛康健深吸一口,闭着眼睛说道:“葡萄酒,嗯,好东西,好东西,你那弄的,不是说喝完了吗。”
“这是自己酿的,武藤章那家伙帮我弄了几十斤葡萄,我酿了一些,就想着你这家伙回来,咱们好好喝一通。”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武藤章那家伙来了好几次,我都没拿出来,每次都让他自己带酒。”
看着立高之助的表情,中岛康健禁不住乐了,其实他也不喜欢武藤章,不过这家伙就像贴膏药,沾上了就甩不掉。
“他经常来吗?”
“有时候一天来两次,有时候两三天也看不到人影,这家伙脑子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充满悲观绝望,老在我面前抱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立高之助嘴角又露出一丝嘲讽。
中岛康健也不由一笑,这就是他喜欢和立高之助在一起的原因,他不像那些军官那样古板,说话风趣幽默,却往往又包含深意。
联想到立高之助面临的嫌疑,中岛康健认为立高之助怀疑武藤章是有意泄露这些情况。既然武藤章不怀好意,他也趁机敲诈下,让武藤章弄些粮食酒之类的东西。
“看来你玩得挺高兴的,”中岛康健大有深意的说:“脱下军装就不用烦心了,说实话,我还真羡慕你。”
立高之助举手向中岛康健行礼:“报告中将先生,本区国民义勇队第二十三小队小队长向您报告,本小队共有士兵两百六十人,其中女人一百七十一人,男人八十九人,年龄最大者七十二岁,最小者八岁,持有武器,明治大帝时期前膛燧发枪三十二支,木棍两百二十八支,刺刀七十九柄我们将坚守本街区,将来犯之敌全部消灭。”
中岛康健楞了下,随即摇摇头,整个国家被组织起来了,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全部参加国民义勇队。当盟军进攻时,这些人就用这些血肉之躯,去阻击支那人的坦克装甲车,与武装到牙齿的支那军队作战,结果会是什么,不想便知。
“疯了!”中岛康健将杯中酒一口喝干,重重的将酒杯砸在桌上。
“轻点,轻点,别弄坏了。”立高之助故作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这样下去,整个民族都要灭亡。”中岛康健恨恨的说。
“不会,不会,”立高之助说:“至少,我这个小队不会,我打定主意,支那坦克如果来了,我们就躲起来,支那步兵来了我们就逃跑,向美国人投降。你不会认为我很胆怯吧。”
中岛康健摇摇头叹气道:“也只能向美国人投降了,我们在支那杀了太多支那人。”
立高之助也叹口气,他当然知道,中岛康健已经被中国宣布为战犯,他指挥的第五师团在第二次津浦路作战中,强渡黄河,千里跃进,一路从北杀到南,沿途欠下无数血债;在华北会战中,南下途中,再度欠下血债。
中国人已经不可能放过他了,战争一结束,他便要逃亡。
“你还好,没有到基层担任师团长。”中岛康健说。
“我是用笔杀人,是一种高层次的犯人,不过,”立高之助左右瞧瞧压低声音说:“很难说,七三一部队,战后会牵连很多人,我在关东军服役的时间很长。”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铃声,立高之助笑道:“田边君回来了。”
果然是田边推门进来,田边穿着一身邮递员装束,推着自行车便进来了,他抬头看到中岛康健很高兴的向他大声招呼,然后将自行车停在一边,走到水龙头,美美的洗了把脸,将外衣脱下来,拍拍身上的灰才过来。
“去去,一身汗臭,赶紧去换身衣服。”立高之助伸手要赶走他,田边嘿嘿一笑,跪坐在旁边。
“你总算把这几瓶酒拿出来了,中岛君,还是你的面子大,我和武藤君说了好几次,他都没拿出来,每次都让武藤君自己去找酒,把武藤君气得赌咒发誓,再也不替他弄葡萄了。”
立高之助冲中岛康健眨眨眼,俩人同时哈哈大笑,田边看着他们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怎么样?今天情况怎样?信都送完了?”
“怎么可能。”田边摇头说:“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人也找不到,每天这样的信一大堆,谁知道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每天都有很多信从各地飞到东京,查询亲人的境况,可东京大部分市区已经被焚毁,死亡人数高达几十万,活着的也逃到乡下去了,这些信要么找不到地方,要么找不到人,邮局积压了大批信件,无法送到目的地。
“山穷水尽了。”立高之助叹口气,如果说在军队感觉还不明显,这段时间的平民生活,让他有了更深层次的感受,曰本已经山穷水尽了。他以前估计曰本还能顶一年,现在看来最多半年。
“中岛君,前线如何?”田边眼中闪过一丝热切,没有顺着立高之助往下说。
“前线?”中岛康健轻轻哼了声:“很好,很平静,关东军非常安全,因为支那人并不想进攻朝鲜,冈部将军也没有反攻满洲的打算,前线现在应该很平静。”
“哦,为什么?支那人为什么不进攻朝鲜?”立高之助皱眉问道。
“为什么?这还用问,”中岛康健自嘲的笑笑:“支那人就算打到海边,又能怎样?他们没有海军,他们现在在等美国人,就算要在曰本登陆,也可以在山东集结部队,犯不着进攻朝鲜。”
立高之助迟疑下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是不用进攻朝鲜,那…,他们会在曰本登陆吗?如果登陆,会选择那里?”
中岛康健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曰本是岛国,到处都可以登陆,没有联合舰队,根本没办法守。要是,要是我的话,先拿下冲绳,打通与支那的联系,接下来分割四岛。”
说到这里,中岛康健双手一摊,那意思很明显,那时候曰本就是案板上鱼,想怎么宰就怎么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