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必胜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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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欲要亲临大名府,统兵北上亲征的消息一透露出来,朝廷就跟炸了锅一样。虽然去年徐平在胜州一带赢了契丹一次,双方终究没有大打,不是生死之战。而当年太宗北伐失利的阴影,却一直笼罩在宋朝官府和百姓的心头。
以御史中丞贾昌朝为首,台谏官员连着几天密集上书,反对北伐。他们的理由,主要是天下刚刚太平没几年,需要生养生息。党项叛乱,虽然三年平定,但却动用了天下一半地区的钱粮,直到现在荆湖和川蜀地区还要向那里输血。再者禁军正在整训,全部完成总要几年的时间,直要恢复燕云,现在也不是时候。
徐平与中书的宰执保持了沉默,既不出面支持,也没有明言反对。
吕夷简年龄并不大,但他的身体不好,有些支持不住了。徐平在中书,吕夷简重回政事堂任宰相基本没了希望,确实想最后搏一把,光荣致仕。正是猜到了吕夷简的心思,徐平才沉默,让吕夷简带着枢密院玩一把大的。
北伐恢复燕云,现在时机确实还没有成熟。这一点徐平知道,吕夷简也知道,但这不表示不能对契丹讹诈一次。乘着胜州之战获胜的余威,赵祯北上大名府,宋朝向河北前线大规模地增兵,同时在丰胜路和河东路向契丹施加军事压力,逼着契丹进行军事对峙。
哪怕一个收不住手,发生了战事,只要不真地大规模攻入契丹境内,就一切可控。只要逼着契丹,在春夏之交点集起六七十万兵马来,哪怕一仗不打,契丹也支撑不住。
台谏官员交章论奏此举鲁莽,大量的中下层年轻官员却表示支持。甚至有人提出,契丹建西京无端生事,不如朝挟胜州大胜之威,拥兵北上,直下燕云,建不世武功。
建功立业谁都想,赵祯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真要打仗,也不应该是他亲征,而是选派合适大帅,统大军北伐。他爹真宗宗帝北上澶州亲征,算是获得了大胜,实际上完全是个木偶,战事指挥是由寇准带着一帮宰执完成的。几次真宗失去信心,想要南撤,都被冠准带着人逼了回来。澶州一战,真宗鼓舞了士气,赚了个名声。
随着争论越来越激烈,赵祯沉不住气,把众宰执召到崇政殿商量。
事情重大,此次除了诸位宰执,还有翰林学士宋庠、刘沆,直学士院张方平,御史中丞贾昌朝,和三司使王尧臣。重要的官员里,就差知开封府任布没到。
行礼如仪,赵祯吩咐赐座。
等到众人落座,赵祯道:“契丹不遵誓约,升云州为西京府,为祸不小。众臣商议均觉不能不应对,不然敌不知进退,步步紧逼,日后难以收拾。是以本朝整治北京宫室,设留守及僚佐官员。恐契丹不知本朝之意,我欲统兵往巡北京大名府,众臣以为如何?”
贾昌朝捧笏道:“陛下北巡,必统大军,虽无亲征之名,实有亲征之举。契丹如何能够不应对?到时两国重兵云集北境,一个不慎,打将起来,恐河北之民被无妄之兵灾!”
张方平道:“党项已灭,四海升平,此时正是天下休养生息的时候。还望陛下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妄动刀兵。大国自有气度,岂可因小事而兴怒,与大国交恶。”
众宰执均不说话,王尧臣也保持沉默,新任翰林刘沆道:“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此次契丹建西京,本朝若不能谨慎应对,恐让契丹生侥幸之心。”
张方平道:“建西京终是契丹内事,并不违誓约。本朝可遣一使,责其即可。”
刘沆道:“升云州为西京,契丹摆明了是针对本朝。誓约不过一纸而已,据之与契丹交涉。若是把此纸当作律令,则有失大体,终遗祸于国家!”
宋庠最近一直因为他儿子违法,受到很多弹劾,在一边保持沉默。刘沆和贾昌朝、张方平争执不休,认为绝不能对契丹的举动纵容,朝廷必须作出应对。
吕夷简皱着眉头,见双方争论不出个结果来,问王尧臣:“若是陛下北巡,三司钱粮可还充足?京城近三十万禁军,当有二十万人随陛下北上。”
王尧臣道:“回太尉,粮草早有储积,还能应付。只是二十万大军开拔,赏钱未足。”
没有整训过的禁军,还是延续以前的习惯,只要一动就要发钱。大军北上,该发的赏钱为数不少。这钱省不得,没有这钱,禁军随着赵祯北上非出乱子不可。
众位宰执听了王尧臣的话,一起看着赵祯。
赵祯无奈地道:“依旧例,开拨的钱由内库出,此可以不必担心。”
吕夷简道:“钱粮无缺,陛下北巡便就没有大碍。本朝营北京大名府,陛下前往巡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何必担忧契丹如何想。既然契丹营西京是内事,本朝建北京宫室就更加是内事。我们不管契丹的内事,难道还要为他们着想不自己的内事也不做了?”
贾昌朝沉默了一会,道:“若是契丹以陛下北巡,以为要兴战事,点集大军如何处置?”
吕夷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契丹点兵,本朝向河北调兵就是!”
“真打起来呢?兵连祸结,终非天下之福!”贾昌朝终于说出了大家担心的事。
说到底,反对的官员还是对战胜契丹没有信心,其他都是借口而已。
吕夷简沉声道:“打起来,那便两军对阵就是!国家养兵近百万,依然畏敌如虎,成何体统!契丹若是真兴兵进犯,那便乘趁北进,恢复燕云,有何不可!”
说完,吕夷简看着徐平道:“昭文相公,你在西北,三年灭党项,败契丹,天下再没有一个人比你知兵。若是契丹兴兵进犯,朝廷如何应对,相公可否解惑?”
徐平拱手:“回太尉,如今本朝兵马多过契丹,精过契丹,我认为他们不敢南下。当然,蛮夷不可以常理估计,或者契丹君臣发疯,非要来打,也是有可能的。”
“契丹南下,河东路走不得。那里有雁门之险,朝廷只要数千兵马,契丹便只有望关兴叹。丰胜路攻不得,年前他们攻不破,现在更加攻不破。在那里,朝廷随时可以攻下契丹之丰州,两面夹击大同府。契丹要犯本朝,只有河北一路可走。”
“河北路的东段,陂塘众多,连成一体,大军难以逾越。这是天险,人力是无法跨过去的。契丹南犯,实际只有走真定府、定州,南下犯磁州和大名府这一条路。”
“如果契丹真地以大军攻真定府和定州,那里一马平川,委实难以抵挡。是故陛下北巡大名,当先在真定府和定州一带坚壁清野,收粮食入坚城,以防万一。契丹南来,则大军和百姓全入坚城固守,朝廷调河北兵马,与其对峙于赵州一线。”
“契丹就是兴举国之兵南犯,最多也只有三十万人左右,原有驻泊禁军足以守住。此时可命桑怿所部整训过后的七八万人,绕道河间,取定州拊契丹右翼。契丹顿兵于坚城之下,遇桑怿大军攻其侧翼,必然难以支撑。正面坚守,侧面绕击,此取胜之道。”
“河东路有雁门天险,本地驻泊禁军足以让契丹不敢南来。契丹拼死南下,驻泊禁军在雁门关防契丹,丰胜路则数军齐出,直击大同府,山后数州可为本朝所有。”
“是故,河东路高大全所部已整训完毕约五万人,不必死守代州。可自代州东进,取瓶形寨,出飞狐陉,攻契丹之灵丘、飞狐,断契丹大军归路。”
“两军对阵,或有侥幸,千里奔袭,必依地理。本朝灭党项,取胜州,天下地理大势已是如此。契丹要敢南犯,除非是满天神佛保佑,不然就是顿兵于真定府坚城之下,东有桑怿攻其侧翼,北有高大全断其归路,此羊入虎口也。”
“在真定府城下契丹亡其举国之兵,则燕云十六州本朝可以不战而下,契丹的百余年基业,毁于一旦。大势如此,契丹无论如何,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是以,臣以为,陛下北巡,契丹必然只是虚张声势,南下是断然不敢的。如果其君臣发狂,一定要南来,无非就是歼其于真定府城下而已。”
宋朝灭了党项,占了云中一带,战略上已经对契丹拥有了优势。双方在河北路山前地区是针尖对麦芒,各擅胜场,河东路山后却是宋军有绝对优势。
太行八陉,宋朝占了二陉,可以从河东路支援河北战场,这是绝大的战略优势。桑怿和高大全带过来的陇右军,是有野战能力的,并不下于契丹军队。有这么十几万人可以机动作战,契丹三四十万人南下,就是白白过来送死。以前他们凭着骑兵机动,游骑可以在广阔的平原上横行无阻,数百里的范围都在其控制之下,宋军只能够被动挨打。有了桑怿和高大全,契丹就没有这个优势了,只能够跟宋军打阵地战。阵地战,就是契丹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