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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燕京风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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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世九转阵?!”无相倏地睫毛忽抖如瑟瑟秋叶,清湛俊秀面容顷刻间布满森冷之寒:“殷圣竟如此歹毒!”

竟能逼得一代圣贤,一身佛性的人露出如此冷厉的神情,除了因为这“焚世九转阵”太阴毒,便是这殷圣的人手段太卑鄙行事太绝狠。

显然无相是知道这阴损之阵的。

“殷圣究竟是什么势力?”虞子婴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执着问道。

其实关于这件事情,她也曾私下询问过腾蛇摇光宗主与宗族老们,他们虽言语不祥,但大概还是给她理出了一个轮廓,但具体他们对殷圣亦所知不多,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是遵循老乞丐的命令,装扮着乞丐流民潜伏暗藏在贫民窟内,一藏就是十几年,不能四下走动又不敢接触外人,自然消息弊塞。

无相指尖揩杯,碧润盈冷玉,雍捻地倒了一杯清茶,望着杯中绿水涟漪,他稳了稳情绪,才冷静道:“追溯至数百年前,九洲大陆曾有一支辉煌枭悍的族群称之为殷圣,时隔已久,亦不知道当初殷圣是因犯了何种滔天大罪,竟让九洲百千种族与骁勇大国集体联盟,利用武功将其全族趋赶至东海岸……”

“其实在九洲东岸隔着一片海域处有一座孤岛,其实那一片陆地甚是广垠称之为岛倒是狭隘了,当初那片孤岛陆地亦是属于九洲身体的一部分,说来也巧,当时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地裂,便将这一片陆地给分裂了出来,推置东岸数百公里之距离,当时就有人提议,将殷圣全体族人就此趋囚于那片四面环海的孤荒岛屿上,永不许他们返回九洲。”

“此举通过一众附议后,九洲的人甚至愿意耗时数十年时间去修建一座庞大的铁牢大栅防御在东海岸,其目的就是要让殷圣的人无后路可退,在那边自生自灭,于是这一整座岛屿便是与世隔绝用于囚禁殷圣族人,后来文献上亦被称之为囚徒监狱。”

无相讲的倒是比腾蛇摇光族人们讲的深刻也详细些,原来殷圣与九洲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段旷世“渊源”,这样一来,事情倒是理通顺了,虞子婴道:“所以殷圣此次行动是准备向整个九洲报复?”

一族人被强迫性永生永世囚禁在一座孤岛中生存,这与现实中的坐牢有何区别?

无相颔首,分析道:“报复只是其一,毕竟几百年过去了,当年的仇人早已成为一坯黄土,只是这祸端倒是繁衍了下来,我想其最主要的还是殷圣的野心,当初他们是因何事被囚禁的,已无法追溯,但其罪名绝对不轻,想必他们也不想再这样被永久地羁押在囚徒监狱之中,他们想重新占领整个九洲,恢复他们殷圣数百年前九洲霸主的威名。”

虞子婴指尖轻点,心中甸着事情,若有所思道:“要布一个焚世九转阵并不简单,虽然他们在七罪由咎的滔天怨煞之气上占了便宜,但想要在广阔无疆的九洲寻置九处至阴至寒至热至阳……九极之地,其位置难寻不说,还需十分钻研熟透的术师,就那摆阵所需要的‘供奉’便是一笔骇人血债,殷圣既被重重隔离,想大规模迁徙出囚徒监狱而不引起注意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不便在九洲大陆恣意行动,而摆焚世九转阵非一日之功,我猜此事十有八九另有人替他办了。”

无相一时倒没想到此处,经虞子婴一提,他心中雪亮:“看来若不将其埋伏在九洲的毒瘤找出来,恐怕又会多生事端。”

“其实想找出来并不难,特别是眼下时局。”

虞子婴说得轻然随意,她微微偏头,手袖一挥,一股刚冽力道击向窗外那一棵树冠荫阳的菩提树,待枝颤花落时,手倏地一缩,缓缓摊开的手掌心便已揉捏有一片白莹菩提花瓣。

“能替殷圣办事的必然不会是一些小人物,毕竟要摆焚世九转阵所需所耗都不是一笔简单的数字,若是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倒亦能做到,但若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便需要庞大的势力辅助才能够办得到……”

“你的意思是……”无相若有所悟。

“这次朝渊国联姻的对象几近囊括整片大陆所有势力,倒是凑巧,设身处地的想若换我的殷圣,借用七煞之利启动灭世之咒后,接下来便是等着一步一步削弱九洲势力,倘若是一般的势力像一些缺乏粮草的小国一场场天灾便够了,但越是强大的国家底蕴便是越强,想摧其根基恐怕一时半会儿根本是不可能的,而能使用焚世九转阵这种不顾一切手段的殷圣显然忍耐性已经达到顶点,他们肯定会利用眼下这个时局使出一些手段……我估测此次盛世联姻便是一次最佳机会……”虞子婴平时倒是沉默寡言惯了,可一旦扯上她在意的事情,便能口若悬河。

无相静静地听着她缜密梳理完要件,眉目柔和几分,为她这份显而易见的上心而动容:“你是说殷圣的势力就在这群小国之中?”

“大国亦不一定。”虞子婴眸色幽深。

“可能性不大,大国基本上都是九洲大陆数百年或更久的存在,殷圣的手怕是伸不到那么长。”无相提出他的看解。

虞子婴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腾蛇一族被灭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虞子婴突然问道。

无相愣了一下,水墨澄眸蕴含着一抹深意看着虞子婴,反问道:“你对自己的身份,已经能够接受了吗?”

虞子婴一愣,她此刻的反应与刚才无相的反应是一样的,不过她没有选择避开,而是剥开了说:“我只接受我愿意承担的……你瞒着我的事情,我亦不想追究了,但之后的路,我只会按照我的步伐来走。”

说实话虞子婴这话并不重,但是无相依旧感觉到心被刺痛了一下,这或许是一直以来虞子婴对他一直心生愧忍从不会如此不假言辞的关系,亦或者是他对她的在意程度已经到了她随意一个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便能弃械投降的地步。

他忍不住哑声问道:“若我请求你的原谅,你能答应吗?”

虞子婴默然。

其实他当初的隐瞒对于虞子婴而言并未损失什么,反而因他明着暗着帮了她许多,她也能够理解他当初并没有全部据实以告的原因。

他问她是否能够全盘接受自己的身份,便是说明他是了解她的,那个时候,她心中只有自已,她对于腾蛇皇族这个身份一直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而他却受师尊所托寻找王者来挽救灭世之劫,所以他无法开口。

但虞子婴并不知道的是,无相对她隐瞒另一部分,其实是担心她得知一切心理负担过重,终究是心疼她承担太多,想着自己能替她做的便替她担着,他收服了七宗之一的腾蛇开阳便是有此打算。

私心上讲,无相并不愿意虞子婴是王者,所以他也时常想回避这个事实,想遗忘身为王者的她,应该或将要去做的事情。

但灭世已近,现实已逼至眼前,令他不得不去正视它。

“关于七煞之主能够改变我命术此事,是真是假?”虞子婴没有回答是与否,而是将一直压在心中的疑问问出。

“我虽瞒了你一些事情,但我绝对不会欺骗你。”无相面色一白,语序很快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虞子婴得到答案后,明显松缓了一口气,于是她接下来转移了话题:“傲慢、嫉妒、愤怒皆不是七煞之主,现在只剩下贪食、贪婪、懒惰跟色欲,目前因着朝渊国联姻的关系,几国皆有派遣使臣来,或许有机会碰面。”

“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王者才能够焕醒他们的那颗心吗?”无相看着她问道。

的确,为什么?说实话,虞子婴对无相那番七煞与王者的话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不曾深究。

“因为王者是你。”无相因为懂虞子婴,所以他知道她相信了他,所以他恢复了常态,嘴角擒暖微微一笑:“以前我也是不懂的,你分明也还小,根本就不懂得爱,为什么偏还要人去教他们懂得爱,懂得善恶仁心呢?可后来我发现,那是因为你有一颗这世上最纯净最无暇的钻石心,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晶莹剔透,它反映什么就是什么,丑陋的人在你的面前映出的就是丑陋面貌,美好的就是美好的容颜,它虽然既残酷却又美好,特别是对于七罪而言,他们已丧失了人性中的全部美好,唯独留一份善念,这份善念太善良的人光芒太炙会令它枯萎,太恶之人会将它彻底湮灭……”

“而这世上只有一个虞子婴,你与任何人都不同,论本性而言你称不上善良却无歹毒之心,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与武力,即使是面对七罪那种凶穷极恶的人亦能够压制得住,面对恶你能坦然而视,面对感情你能够理智对待,既做到目空一切却又拥有一颗永不辜负的内心,这样的你正是一个能够鞭策他们朝着正途方向的掌控手。”

虞子婴被他这一番春风化雨般柔和轻叹的称赞弄得有些懵然。

“你说的人……是谁啊?”

虞子婴平仄的语调,一副你认错人的表情呆木着,逗得无相弯唇辗然而笑了。

“子婴,当初在婴落城我不曾告诉你详细,便早知你今日心中会生隔隙,即使你能够理解我为何这么做,但终究是不坦诚,我不愿意你待我生份,我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如此费尽心思夸赞一名女子,如此舍了面皮,你可否消消气?”无相认真恳切道。

看他认错态度良好,虞子婴心中最后一丝火星也直接消灭了,她只道了一句:“无相,你变得都不像你了。”

无相对露出一种甘之如饴的表情,他眉眼弯弯,目光丝丝缠绵:“人总是要变的,以前的无相心中只有九洲与天下苍生,但现在我心中……有你。”

一般遇到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告白,少女们若不是心擂如鼓,便是羞极而跑,但虞子婴却是君子坦荡荡地直视他,道:“天下苍生之中难道没有我吗?你又何需摘出来说。”

无相脸上的笑容就这样僵凝在脸上了。

看他被说怔愣住了,虞子婴面色如常地接过他手中的那杯清茶,一饮而尽。

事情基本已经谈妥,看时辰不早,她便准备离开慈悲阁,在走到门口时,她停顿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

语讫,便扬长而走。

阳光透过叶隙落下一片斑驳,无相面融暖阳,那俊邈空逸的容颜那一刻绚烂明亮得令人窒息,他失笑一叹:“这是故意在整治我啊……”

——

虞子婴以“宝黛公主”的身份找到燕京最大最兴隆的“有间客栈”,是无相使的狐一驶的一辆马车送达,见她到了地方,行了礼才倒头离开的。

等她刚到店门口,便有两名穿着铁叶攒成的轻铠侍卫,抱着刀威风冷面地挡在门口处,他们一右一左像门桩子似地戳在那里,倒也没挡着中间门槛,或者店家早派人来撵了,可过往进出店栈的客人一个二个都面惶心跳,受不了这两股子冷压之气,掩面走得飞快。

虞子婴一眼便认出这是瑛皇国皇宫侍卫,或者准确地说是牧骊歌身旁的人,他们眼神倒是锐利,很快便看到站在街边的虞子婴,虽表情未变,却双眼震荡了一下,迅速上前行礼:“公主殿下,陛下寻找您多时,请随属下一道去见陛下。”

虞子婴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肯定是怒他们跟牧骊歌等人汇合上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牧骊歌解释的,他竟打发人下来接应她。

想来怒并没有将“宝黛公主”中毒昏迷一事告诉牧骊歌,一来是怒知道虞子婴既然将人带走必定有法子将人完整带回来,二来也是怒知道这“宝黛公主”由始至终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么虞子婴想要几个“宝黛公主”就能变出几个“宝黛公主”,又何需费事将话说绝了。

“走吧。”

虞子婴挺直背脊,走起路来摇曳生风,这倒是“牧晓凤”一贯霸气目中无人的走法。

两名侍卫则跟随其后,他们对视一眼,皆默默无语。

两名侍卫由路,三人上了客栈二楼,来到一间紧闭着房门的房间,侍卫敲门示意后,得到指令才推门,推门后两人并不入内,而是一左一右地门在门旁。

这是一间套间,有主卧软塌跟厅,虞子婴一进去,便看到厅中坐着不少人正在一起谈笑风生,牧骊歌自然在,然后是怒、肖宝音跟司,宇文兄妹跟小云姐弟都不在,他们在看到她进来时,却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晓凤!”

牧骊歌一怔,接着倏地站了起来,他身穿一件宝蓝宝窄腰长袍,冰蓝藤纹滚边,肩披一件披衣,他那一张温润清贵的面容相比之前多了几分憔悴与疲惫,但精神却是很好。

他颀喜地看着虞子婴,绕过桌台,快步上前握住她双肩,双眸认真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声柔叹息道:“看来这一路上倒是托怒侯的福安然无恙,不过……好像长高了不少。”

虞子婴视线不着痕迹地越过牧骊歌,看向他身后那几个神色各异的人,看着肖宝音震讶想要说话却被怒阻止时,便心中了然几分,她看着牧骊歌,神色露几分埋怨,还有一些低落与难过。

“皇兄,你段日子您去哪里了?你怎么、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在哪里呢,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我都翻遍了小树林里所有的尸骸,就怕哪一具会是你的……”

牧骊歌一听,倒是真是感动了,他自责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是皇兄的错,那个时候情况紧急……”

于是牧骊歌将早就预想好的借口跟“牧晓凤”一一道来,按常理来说,“牧晓凤”虽然性子恶劣,但却没有多少心计,特别是面对她最喜欢最敬重的皇兄时,那直接就是一个缺心眼,说什么便信什么,所以虞子婴听完原来如此,便“信服”了。

他带她回坐位上坐下,接下来他们几人,自然一搭一唱地开始聊起一路上的事情,怒有些心不在焉,而牧骊歌则想单独跟虞子婴聊事情,于是两方在寒碹致谢后,便准备送客。

但怒却似笑非笑地睨向虞子婴,口吻熟捻而亲切道:“我有一些重要的话想跟宝黛公主说,不知牧兄可否行个方便呢?”

他话虽是对牧骊歌所说,但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虞子婴。

牧骊歌自然是不愿意两人多作接触,特别是现在已经到达燕京,但看怒那一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危险气息,再看“牧晓凤”没有拒绝,便将话讲得漂亮说是感念他们一路上对他皇妹有恩,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但言下之意却是,这“恩”亦只感一次,下一次便是要拒绝的了。

怒才不管牧骊歌打什么官腔腹黑,他将虞子婴一路风风火火地带到客栈后院,那里载种了一片冶艳的凤仙花,夏日茂叶透疏光,蓠落静谧唯蝉鸣。

不一会儿,肖宝音与司两人一前一后都追赶了过来,他们对于怒跟“牧晓凤”之前发生的事情完全一头雾水。

“你想做什么?”

双方保持沉默许久,怒道。

虞子婴知道即使她换了一张脸,怒依旧认得出她来,她也明白,他是想让她解释她为何要变成“宝黛公主”,但有些原因她暂时不能透露给他,她动了动嘴唇:“我有必要这么做的理由。”

怒一张俊朗爱笑的面容沉下来:“有什么理由是不能跟我说的?”

虞子婴坚持道:“暂时不能说。”

“你是想跟那些联姻国一同竞选婪的皇妃或皇后?”怒知道虞子婴一旦不想说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橇不开的,于是他转换了一个话题。

“我必须进宫。”虞子婴看怒脸色刷地一下垮下来,眸色深沉泛着丝丝红晕,便知道他气得不轻,若想他不横生枝节,她不得不抛出一个理由:“华铘跟老乞丐的毒需要一味药才能解,而那味药就在朝渊国皇宫。”

怒一愣。

肖宝音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一言的我一句,越听越糊涂,又听到两人陌生人的称呼,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宝黛公主,你的毒药了吗?你是怎么回来的,婴姐姐呢?”

虞子婴看了她一眼,道:“她走了。”

“走了?”肖宝音脸色一变。

为避免牧骊歌等人的怀疑,虞子婴道:“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已经离开燕京了。”

说完,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虞子婴便转身离开。

怒幽深莫测地盯着她的背影,倒是没有阻止,而肖宝音早已因她的“婴姐姐”离去而慌了神,哪里顾得上她离不离开。

而司在幕蓠下的双拳攥了攥,便亦随之悄然离去。

——

虞子婴从后院刚准备迈进前院时,司从一座假山后追了过来,并弱弱地喊了一声:“婴~”

虞子婴脚步一滞。

“你认得出我?”虞子婴转过头。

“婴~”司小步挨过来,在她身上嗅了嗅,然后撩开轻纱幕蓠,对着她羞煞百花一笑:“我记得,是婴的味道。”

虞子婴眸光一动,看着他那一双湿辘辘泛着依恋水光的双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垂低的脑袋,想起这段时间离了她,面对陌生人倒是不会像以往一样像兔子一样惊人,不由得想点赞一句:“你这段时间的进步很大……”

“婴,你要进宫吗?”司不接她的话,反而很有主见地将她的小手拽进他的手心握着,糯糯软软地问道。

“嗯。”虞子婴点头。

司抿了抿唇,软睫微微一睫,有些羞涩地道:“那我能跟你一起吗?”

那语气中饱含的浓浓的期待难以忽略,他手攥得很紧,大有一种即使砍断骨头亦不松手的气势。

虞子婴定定地看着许久,最后终于憋出了一个字。

“好。”

——

七月七

随着一声声礼炮声震天响起,绚烂旗帜在城垛上猎猎飘舞,九洲各大势力国对朝渊国联姻争夺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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