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章 ‖子母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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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在薛沉二人如火如荼、全副心思放在挖坟上的时候,顾迟舟这边也正经历着巨大的变故。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废墟中,刚起身就被掀起的一滩烟尘呛入肺腑。顾迟舟一边掩唇轻咳,一边四处打量,很快他便惊诧地发现此处仅只他一人。薛沉与那御真门铁季南两师兄弟都不见了!
聪明如他一阵思索,就明白过来四人应是在爆炸引发的地动中失散了。
就如同薛沉不怎么担心他一般,他也没有过多担心薛沉。在他看来,以薛沉的能力是妥妥儿的主角啊!绝对不会出事的,他几乎是潜意识里就对薛沉充满了极大的信心。
因此他也没有留在原地等待他们找过来的打算,十分干脆地挑了一个方向出发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论哪个方向他都难以辨别,所以无论选择哪个都是没有意义的。于是他只好跟着感觉随意前行,若是有所遭遇,想必也是天意。
顾迟舟的性格如水,温和从容,本质是个随遇而安之人。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想不明白,在刚上玉华宗的那一年,他到底为什么偏偏就和薛沉过不去,倒也不是薛沉哪里招惹了他,仔细想来两人之间的数次摩擦,也均是由赵沛所起。想到那个纨绔又难缠的表弟,顾迟舟就一阵头疼。
若没有赵沛挑起事端,也没有后来因王菀而对薛沉抱有敌意,想来以他和薛沉的性格,其实应该从一开始就能做朋友的。想到这里,顾迟舟又摇头无奈一笑,罢了,现在也很好,他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一路无聊,顾迟舟又不像薛沉有人作陪,只好边走边疏理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难得一个人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独处,他不但不感到害怕寂寥,反倒平心静气,整个人都显得分外恬淡。
在黑暗中的甬道里走了许久,始终不见薛沉等人,心中正自疑惑莫非众人被分散得很远?
正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极轻微却绵绵不绝的“沙沙——”之音,就像布料在行走间发出的摩擦声,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所以听得格外清晰。
有人?!
顾迟舟瞬间从思绪中回神,眼睛一亮,难道是薛沉他们?心中刹那划过找到大部队的雀跃,正待迎上前去,却又霍然顿住脚步。
不对!他极快地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如果真是他们,或者说如果前方真是人,那么为何连衣料摩擦这般轻微的声响他都听得见,却唯独听不到本该响起的脚步声呢?!
顾迟舟神色一下子变了,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前方,那衣料摩挲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心中已经确定来者不善的那东西靠的更加近了......“玎——”地一声脆响,他指间储物戒一亮,手中倏忽间就握住了长剑摇光。
那东西越来越近,沙沙声不绝于耳,每次响起都如同放大了一倍响在顾迟舟的心底,促使着他的心噗通噗通跳得越发失序——顾迟舟多少还是紧张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一个未知的危险,手心都渗出了湿漉漉的热汗,怕剑脱手,他把剑握得更紧了。
面对危险并不可怕,真正让人恐惧煎熬的是,等待危险来临之前的那几分钟。
在真正见到那东西露出黑暗的真容时,即便顾迟舟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东西似人非人,浑身上下如同枯朽*的行尸,皮肤……不,它根本没有皮肤——浑身紫红发黑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早已溃烂了大半,密密麻麻黄白相间的蛆虫在腐肉中穿梭蠕动,就像一枚腐烂的、被活脱脱剥了皮的红芯火龙果。
一股浓重的恶臭也随着行尸由远而至,那味儿顶风就能臭上十里!简直把顾迟舟恶心坏了,好在他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胃里空空如也,不然只怕隔夜饭都得吐出来了。
那腐尸裂开一口黄褐色龅牙,牙齿已经异化得堪比猛兽般尖利,五指也怪异地扭曲着,墨绿色的指甲根根长约八寸,一看就带着霸道的尸毒,手背上无皮遮挡的青筋纠结着爆了出来,褐红色的肉里半露出污黄的手骨。
它尖厉地长啸一声,暴突的酱红色没有眼白的眼球直勾勾盯着顾迟舟,扑将过来!
顾迟舟哪里肯让它近身,也不退缩,把心一横就踏着轻功迎上去,与那行尸走肉般的怪物战作一团。摇光剑闪耀着晶莹微白的辉光,九天玄云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出,几剑急雨狂歌、山雨欲来、剑扫清秋,就砍得那东西腐肉纷飞污血四溅。
那东西攻击得越发疯狂,就像不知疼痛精力旺盛的机器似的,嗷呜一口咬上了顾迟舟的剑,力道奇大无比,震得顾迟舟险些将剑脱手!顾迟舟心中疑惑,这东西目光呆滞,攻击却凶狠无比,带着仿佛要将人活活撕碎的巨力。
顾迟舟直觉这家伙要真被自己越激越勇,开启狂暴模式,恐怕自己全力以赴也不是它的对手。感觉就要招架不住,顾迟舟当机立断甩出一剑云落秋月,将这难缠的东西荡开数尺,接着立马转身踏空就溜!
谁知还没跑出几步,就感觉修为竟在转瞬之间像被吸尘器一抽而空!这一下太过突然,顾迟舟毫无防备,噗通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幸好他及时就地一滚做了缓冲,才没有跌个断手断腿!
顾迟舟冷汗刷地就下来了......糟糕!凝元化境丹的时效到了!
顾迟舟刚坐起身转过头,那东西就趁机扑了上来,直接将他压倒在地。腐臭的腥膻味儿直冲鼻子,熏得顾迟舟头晕目眩,猛地意识到那东西竟然靠得离自己的脸颊这般接近,直把顾迟舟吓出了一背襟粘腻的冷汗!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天啊!它直接贴上了他的皮肤!
还不等顾迟舟开始挣扎,它就霍然掐住了他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顾迟舟白皙若雪的面颊迅速涨成了嫣红色,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拧断。
一种即将面临死亡的强烈恐惧,铺天盖地的侵袭了顾迟舟的脑海,被求生的意识驱使着,他终于疯狂地挣扎起来。
眼前阵阵乌黑眩晕,顾迟舟已经顾不得嫌弃那东西的污秽肮脏,死命用手指抠着它的利爪挣扎。一股强烈的信念在绝望中发芽开花,他绝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绝不可以!
绝不能死在这么恶心的怪物手里!如此窝囊!!
也许是因为求生的意志太过强烈,人在极度危险之中终于爆发了深藏在基因中的潜力,已经没有半点修为的顾迟舟,居然硬生生地掰开了那只扼住他脖颈的手!顾迟舟双腿用尽全力一蹬,将那趴在他身上的怪物狠狠蹬飞出去,总算为自己争取到喘口气的机会。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飞速转动着大脑,急于从当前困厄中抓住自己的一线生机。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东西回转过身又要再次向他抓来!就在那细长的指甲快要碰上顾迟舟脸颊的那一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闪电如霹雳般划过脑海!对了,玲珑匿!
顾迟舟用前所未有的、极快的速度,从储物戒中取出了玲珑匿,呼啦一下披在自己的身上。他整个人几乎在刹那间就从那怪物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他丝毫不敢停歇,就地一滚滚出老远,总算彻底离开了那东西的钳制范围。
那东西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还呆呆地在原地胡乱抓挠,根本不能理解到嘴的鸭子究竟是如何飞走了。
顾迟舟依靠着爆炸之前来不及还给薛沉的玲珑匿侥幸逃过一劫,死里逃生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他再也不愿尝试那种与死神的镰刀擦身而过的滋味了!
歇了一口气,经此一番惊魂动魄,只有在裹紧玲珑匿的时候他才能稍稍有些安全感。一点也不敢脱下玲珑匿,他跌跌撞撞地向甬道尽头跑去。
不管前面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他不可能回头,只期望到了尽头就能赢来黎明的曙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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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着玲珑匿,冲出黑暗的顾迟舟依旧半死不活,身受重伤。
那甬道中的黑暗如同蕴养各路妖魔鬼怪的温床,他没了修为,底子又不如薛沉,凝元化境丹的时效过后就变得十分虚弱,同一介文弱书生没有丝毫差别。然后向着甬道尽头飞奔的他,几乎是一头撞进了数不胜数的行尸堆里。
好在他还是活了下来。虽然浑身凄惨,可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顾迟舟好不容易找到了甬道尽头那扇石门的机关,开启了石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灿烂阳光,在黑暗中呆久了使他一时无法适应,抬起手遮住眼睑,阳光洒在他身上的时候,温暖得让绝处逢生的他险些落泪!
露明星黯,天色刚刚破晓,这黑暗恐怖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动作并不快,露出的缝隙足够那些怪物蜂拥而出了。可不知道是何原因,那些怪物仅仅只是在门后徘徊,冲着他的方向龇牙咧嘴地咆哮,却并没有冲出来的意思,仿佛被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困在了石门之内。
不论是甚么原因,已和他无关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薛沉,他还得和他一起回宗门呢。
这时,顾迟舟忽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不由掩着唇咳嗽起来。尽管此刻他浑身血迹斑斑鬓发凌乱,形容十分狼狈,可动作间还是透着股天生的优雅。倒衬着他面色苍白憔悴,很是惹人怜惜,他确实伤得极重,撑不了多久了。
想要取出水囊饮水润喉,心念神动,却发现储物戒没有丝毫反应。这才恍然想起,他的水囊在薛沉高热昏迷那天,被他给了薛沉,忘记要回来了。
此处是个小型山谷,嘉木繁荫似锦,空谷黄莺脆鸣,钟灵毓秀,一派祥和之景。
顾迟舟坐在地上静静歇息恢复体力,此处灵气充裕,令人逐渐平复心绪,身心舒畅。他眼神打量着四周,梭巡片刻,总算在不远处捕捉到有流水的痕迹。
侧耳细听,流水叮咚,顾迟舟舔了舔干涸的唇,赶紧向流水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处水潭,在阳光折射下泛着粼粼辉光,如同毫无杂质的圣水一般,潭水清冽见底,水中无鱼,极为通透纯净。
潭边有颗缀满繁花的矮树,枝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若瑶池玉树。霜白的琼花层层叠叠映称着潭中微波,好一幅闲花照水,几可入画。
顾迟舟被那花那水晃花了眼,独独遗漏了矮树下的一块石碑。
那碑真是十分低调,毫不打眼,碑身留着时光侵蚀的痕迹,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霜。然碑上所刻的字却不容忽视,依稀尚可辨认,只见正中用遒劲古朴的篆字自上而下刻着「子母潭」三个大字,大字边又刻着一列蝇头小字:潭中弱水,覆逆阴阳。
顾迟舟并没有留意到那里有块碑石,他口渴难耐,忙至潭边挽着袖子,掬起一捧清水饮下。
潭水甘甜清凉,润人心脾,顾迟舟忍不住多饮了几口。
望着水中粼粼倒影,见自己形容狼狈,便取出手帕沾了点水擦了擦脸。正打算在水边换身干净的衣服时,他突然面色骤变,小腹如撕裂般疼了起来。
顾迟舟大惊失色,莫非潭水有毒?!
是啊!他这才想起来——那潭水如此清澈,看起来毫无污染,水中却竟然没有丝毫活物生存的痕迹,太过干净了,正如一潭死水!然而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顾迟舟死死按住肚腹,却觉得疼痛在逐渐加剧。
这种疼痛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顾迟舟疼得几欲昏死过去,却又被活活痛醒!他站都站不住了,跌倒在地,最后疯狂地满地打滚,再无丝毫形象!
他神识昏聩,疼得根本无法思考,面色惨白如素缟,冷汗顺着额头潺湲滑落。他感觉小腹中有只巨手在胡搅蛮缠,一会儿拉扯他的肠子,一会儿撕裂他的肚皮,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坠痛感。最后他小腹微鼓,好像有什么不属于他体内的东西正在腹中缓慢生长,如斯折磨。
待这如女子分娩般的剧痛终于消失,顾迟舟整个人都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汗水早就濡湿了衣衫。他连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了,就这么趴在潭边的草地上沉沉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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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薛沉和铁季南从石门中九死一生的出来,便看到顾迟舟侧卧在潭边酣睡的模样。柔美的俊颜眉峰微颦,仿佛梦中极不安稳,他那墨黑如鸦羽般的鬓发散落了一地,衣襟也凌乱不堪,即便是这样狼狈,却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薛沉心中一紧,也不顾自己浑身的伤,扑过去就抱起了那人!
“顾迟舟?顾迟舟!”他轻轻拍了拍顾迟舟的脸颊,轻唤着他的名字,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顾迟舟睫羽轻颤,却没有醒来。他实在是身心俱疲,太累了。
感觉到怀中人温热的体温,呼吸平稳,胸膛浅浅地起伏着,薛沉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铁季南来到他身边,问:“这就是沉弟的朋友?”
之前救他的时候,顾迟舟披着玲珑匿对战杨显,因此铁季南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嗯,他叫顾迟舟。”薛沉用力提气,一把将顾迟舟拦腰抱了起来。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安顿,薛沉在草地上架好玉华宗的制式帐篷,将顾迟舟抱进去安顿好,才放下心来。
“我去潭边打点水。”铁季南正欲去子母潭边打水,就被薛沉截住了。
“等等,我这里有水囊。”薛沉将顾迟舟那袋装有数百升纯净水的水囊递给铁季南,又道:“这座墓太过古怪,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他却不知,正是这谨慎的举措,却挽救了一场差点令铁季南这魁梧俊朗的汉子也被“覆逆阴阳”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