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叫魂(三)
一个相貌完美无缺、性格温和妥当,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可知天地玄机下能探九幽深秘,谈笑间风云流逝,举止中优雅从容的男人,要么不喜欢女人,要么有特殊的癖好。
梁建鹏无法确定孟兹宁的性取向是否正常,因为社里唯一的一个女生无法作为评判标准,但他却发现了另一个缺陷————孟兹宁有严重的洁癖。
从防空洞出来之后,他这个金娇玉贵的大少爷还不觉得怎么样,最多就是换了件外套,喷点香氛,而孟兹宁是从头洗到尾,在洗浴室里连冲带泡了两个小时还不罢休,找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在认真的搓。
梁建鹏在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浴室外面来来回回走了五趟,要不是顾忌孟兹宁那深不可测的功力,他真恨不得直接砸门冲了进去。
好不容易等孟兹宁慢条斯理地出来,梁建鹏已经按捺不住性子,直接在浴室门口堵住他问道:“你觉得阮云说得怎么样?”
孟兹宁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像韩煜一样直接把梁建鹏踢飞,而是保持了足够的耐心回答道:“我觉得说得很好。”
梁建鹏急急地问道:“好?好在哪里?我觉得他跟第一个那个叫黄什么的说的也差不多啊,没什么干货,为什么你脸上一副很满足的表情就出去了?”
孟兹宁无奈地看着这个从来不带脑子出门的大少爷,道:“你能不能让我把这衣服丢到洗衣机,然后到沙发上再谈?”
梁建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衣服道:“我帮你放,你快点去沙发。”随即一溜烟地就跑了。
等他跑回客厅的时候,孟兹宁已经坐在沙发上,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少爷,为什么非要趟这滩浑水?你要知道,这可不是好玩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危险。”
梁建鹏“嘿嘿”笑着道:“你就当我这个少爷当着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才出来找点刺激。”孟兹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中闪过一道微弱得难以察觉的锋芒,随即敛去不见,依旧是一片风轻云淡的温和,笑道:“算了,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既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秘密,那就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吧。言归正传,你刚才说,觉得阮云讲得不怎么样,你不妨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没有了韩煜的压制,梁建鹏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在孟兹宁面前可以畅所欲言:“我之所以觉得他讲得不怎么样,是因为他讲得同样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事实。女生跳楼自杀,然后冤鬼作祟,一班三十二人全部被杀了,这些虽然不是世人周知的情况,但都是我们掌握了的真相。所以我才觉得他的话对我们用处不大。”
孟兹宁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厌弃的神色,笑道:“他说的的确都是我们已经掌握了的情况,但是他的价值之处在于还讲了很多细节,而这些细节和之前我们获得的各个零散的片段信息对比起来看,你就会发现,这里面有很多的矛盾之处。而出现矛盾,就意味着离真正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梁建鹏纳闷地道:“有矛盾之处吗?我怎么没发现?”孟兹宁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道:“第一个矛盾之处,我们都知道,一班三十二人是在小礼堂的追思会上被尽数杀完的,那天正好是死者的头七。一般来说,新鬼不管冤屈多大,也杀不了人,也就是在头七的时候能魂魄成形,顶多吓死个把人而已。但距头七前三天,赵勤问阮云是否相信鬼,也就是说,那时候冤鬼不但已经成形,甚至可以出来作祟了。这已经完全超乎了一个新鬼的范畴,直接跨越到至少有百年的冤力。那个女生跳楼而死的夜晚,一定发生了什么离奇到难以想象的遭遇,才让她可以一死即成传说。”
孟兹宁紧接着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道:“第二个矛盾之处,如果班上的人已经知道了是死者作祟,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外界,为什么不延请高人作法,或者直接逃离校园也好,而是选择自己默默承受。不但承受,居然还包下小礼堂为死者举办头七的追思会?这不摆明了送羊入虎口吗?看来,这不是一般的作祟,在‘赤色84’这个可怕的名称下面,不知道还有多少被尘土掩盖而不见日光的惊人秘密,才会一步步造成这不可思议的碎尸惨案悲剧。”
梁建鹏听得毛骨悚然,他的确忘了,从一开始三十二人碎尸惨案就存在着一个显而易见难以弥补的漏洞————为什么这么多人面临如此惨烈的死亡却没有任何抵抗?冷雨馨瞬间现场所见,他们明明是恐惧的,明明是怀着强烈的生的欲望的,否则不会试图杀了冷雨馨也要保全自己,那天晚上究竟隐去了什么不为人知曲折诡异的环节?
孟兹宁弯起那两根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语气沉重:“但这两个矛盾,跟后面他讲述的比起来,不过是大巫见小巫,这也是让我感觉到最惊心的一块。”梁建鹏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是赵勤描述的女鬼跳楼自杀那一晚的情况?”
孟兹宁点点头,道:“他是这样说的,‘她是穿白衣的,晚上一个人来到天台’,来天台干什么?当然是为了自杀。‘她们说她一直在唱奇怪的戏曲,跳着奇怪的舞蹈’,这一句就耐人寻味了。什么是奇怪的戏曲?什么是奇怪的舞蹈?”
梁建鹏忍不住道:“不就是《牡丹亭》吗?她们一般都不听戏曲的,所以少见多怪。”孟兹宁摇头道:“不,不对。《牡丹亭》那么有名的剧,即便没听过,难道事后不会问吗?不会查吗?为什么要用‘奇怪的’来定义呢?”
梁建鹏猜测道:“会不会是那个赵勤已经吓傻了,所以胡言乱语,他的话可能带有水分。”孟兹宁安详地道:“恰恰相反,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大脑会陷入无理智的混乱,但这样反而对恐怖的东西更加刻骨铭心,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从这点来看,‘奇怪的戏曲、奇怪的舞蹈’是赵勤恐惧的中心点,这必然是那一晚发生的真实。我只是想不通,奇怪意味着有悖常理,违背基本逻辑,再陌生的戏曲和舞蹈也不应该用‘奇怪’来形容啊!”
“还有后面的,‘有许多嘎吱嘎吱的声音’,正常情况上天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个自杀的女孩在唱歌跳舞,会是什么东西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呢?而且还是‘许多’。她明明是穿着白衣服上天台的,‘跳下去的时候却是红色的’,为什么会发生颜色上的剧烈变化?‘下面好多血,一大滩血,可人却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跳楼再惨烈,最多尸体四分五裂,还不至于皮肉化为齑粉,连一点渣都不剩。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矛盾,都是不解之谜。只有把这些所有的谜底都找到,才能真正揭开阴灵戏传说的起源,揭开它三十年的神秘面纱。”
梁建鹏听得背上一片寒浸浸的,仿佛自己现在就身处三十年前那个诡异的天台,看着一幕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他打了一个哆嗦,赶忙岔开话题道:“虽然我们得知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可惜的是,这条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也就此中止了。”
孟兹宁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道:“不,这线索未必就这么断了。我们以前总觉得,灭门惨案的信息已经被学校销毁殆尽,知情人也因为校方可能还有警察的威胁不敢说出真相,可阮云这事说明,天地之大,总有漏网之鱼。一个班三十二个人,未必没有第二个像赵勤一样忍不住向外人吐露苦衷,也未必没有第二个像阮云一样默默保守秘密。我需要你发动所有能发动的力量,找到三十二人的名册,补齐和他们可能认识的所有人的资料信息,并对这所有关系人进行筛查,只要在灭门惨案前见过面、聊过天但是又没有被学校知晓的,都列入重点图谱,一项项、一条条地排查调研。我要重组三十年前那场惨案的案前拼图!”
梁建鹏听得热血汹涌,“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道:“我立马安排人手去办,你放心,以梁家之势,不出三天,必有结果。”说着,兴冲冲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孟兹宁凝神看着窗外,那里桃花飘飘,姹紫嫣红,说不尽的春光风流、美景繁盛,良久,他俯身前倾,从盒子中抽出一张洁白软絮的纸巾,抹去额头上还残留的水汽,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当年你不让我做的事情,今天,我终究还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