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示我以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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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穆现在心情很阴郁,不知是为了肖克看舒以安的眼神,还是此刻舒以安的反应。
两人都彼此沉默着谁也不打算先开口,褚穆的性子向来都是沉稳内敛的,刚才肖克的种种行为分明是一种侵略,褚穆在人和人打交道的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谁什么意图根本不需过多的言语。他几乎在肖克伸出手的那一刻就能做出判断,他,在觊觎或者说嫉妒什么。
安静的车厢内甚至能清晰的听到两人呼吸声。舒以安坐在副驾驶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不发一言。
褚穆忽然间有些恼火:“你没什么想说的?”
舒以安本来默默地想着把陶云嘉对自己说的话都装作不知道好了,可是听到他这样反问自己她也忽然炸了毛:“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褚穆都有点被气笑了:“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现在俩人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无论对方问什么,彼此都想用最有力的言语来回击。一来二去的竟然有种争吵的意味。
褚穆云淡风轻的瞟了一眼后视镜:“那天你们公司年会,也是他送你回来的?”
舒以安小姐显然不想再和他一起讨论这个话题了,她缓了缓情绪,试图转换一个内容:“你什么时候回德国?”
这回褚穆是彻底怒了:“怎么着啊?这么急着把我撵走给别人腾地方啊。”
舒以安气得直接把手里的电话朝着褚穆扔了过去。
如果说陶云嘉对自己说的话是一把刀不偏不倚的插在舒以安的心口,那褚穆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则是又把这把刀捅得更深了。
“你混蛋!”
褚穆没想到舒以安反应这么大,空出一只手稳稳地接住她朝自己扔过来的手机,猛地一转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舒以安的不对劲。因为按照舒以安一贯搓扁揉圆的性子是断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的。
褚穆不禁有点茫然,随手打开车窗点了一颗烟。俩人一时间就这么僵持着。褚穆比舒以安大了六岁,俩人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拌嘴但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一贯都是他让着她。从不是谁也不肯让谁像是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似的。
过了好久,褚穆才叹了口气把烟掐灭:“行了我的错,对不起。”
舒以安倔的偏过头不理他,每次都是这样,他从来都不会在意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去追究。好像她所有的不快乐和坏情绪都是他引起,他只要道歉就觉得事情没什么大不了。舒以安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胃也隐隐的疼起来。
到了湖苑别墅门口的时候,俩人一前一后的下了车,谁也没搭理谁。
前半夜,褚穆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各种文件,眼看着指针指向两点,他才起身打算去喝杯水。路过卧室的时候,还是稍微停下了脚步。本来是想看她睡的好不好,谁知这一开门,褚穆就顿时被惊着了。
舒以安细瘦的身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小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五根手指捏着被角连关节都有些白了。
褚穆看着她额头尽湿的样子心里狠抽了一下,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捞过舒以安的身体焦急的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舒以安头枕在褚穆的胸前疼的说不出话来,额头被他温热干燥的手掌一碰,眼泪霎时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疼……。”
温度高得的吓人,褚穆一时也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地方疼,只能从她的表情上来判断她一定病的挺严重。当下没有立刻犹豫的就把人抱了起来,来不及给她换衣服只能扯过自己的西装给她裹上。胃里像是被硬生生钻了个洞一样,舒以安虚弱地的依靠在座位上,好像没有了任何生气。褚穆一只手控着车一只手攥着她的,生怕舒以安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儿。
“马上到了,忍忍。”
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从家里到医院的路程至少需要四十分钟,被褚穆硬生生飙出了二十分钟的速度。
医生仅仅粗粗检查了一下就得出了结论。胃穿孔。病人长期饮食不规律加上体质弱导致的疾病。需要马上手术。
褚穆闻言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拿过一旁的同意书匆匆签了字。一旁的护士心怀雀跃的看着患者关系那一栏,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原来是夫妻啊……
主刀医生是认识褚穆的,一面命人准备手术一面安抚着他:。“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褚穆立在手术室旁的走廊一侧,看着亮起的红灯开口嘱咐道:“她对先锋类药物过敏。”
舒以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褚穆趴在床头正在浅寐。身上穿的还是昨晚从家里跑出来时的灰色居家服。他从来都睡得很轻,听见床边窸窸窣窣的响声迅速的睁开了眼睛。
看着渐渐清醒过来的女人,他无奈乐了起来:。“舒以安,我不在家的日子你都吃什么了,生为生能把自己弄成胃穿孔?。”
做的手术刀口创面很小,舒以安除了麻药的劲头还没过精神并不错。还有力气和他顶嘴。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毛语调平缓的回:“吃花花草草啊,有时候饿极了抓起什么吃什么。”
褚穆拿着水杯的手一顿,险些洒了出来。
“难怪胃肠不好,下回吃点软的吧,沙发垫床单什么的也可以试一试。”
说着就着手把水递到她的唇边,好脾气的示意她喝下去:“先从它开始吧。”
正当俩人的氛围从昨晚的冰点缓和至融化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大力打开。褚唯愿穿着dior的蕾丝小黑裙风风火火闯进来,看上去就跟哪个秀场上刚走完台的模特似的。她看着病床上的舒以安一脸痛心疾首,作势欲抱:“我亲爱的小嫂嫂,你怎么就住院了呢?”
褚穆怕她毛手毛脚碰着舒以安的伤口一把扯住褚唯愿的胳膊,把她拉离了病床范围:“让你办的事儿办好了吗?”
褚唯愿,褚家的小女儿,褚穆的妹妹。一个从小被大院儿里众多哥哥姐姐宠大的小姑娘,因为只比舒以安小了俩月,所以一直称呼舒以安为小嫂嫂。
褚唯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恭恭敬敬朝褚穆作了个揖:“办好啦,我给小嫂子请了半个月的假呢。可是她们老板听说小嫂嫂住院了又多给了一个星期。”说到这儿褚唯愿转过头对着舒以安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嫂子,老板很赞哦。”
舒以安听见褚唯愿这话蹙眉看向褚穆:“你要愿愿去给我请假了?”
“我没让她给你辞职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褚穆抬头阴阴的瞥了舒以安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烫了。“我下午还有外事活动,先回去换衣服,晚上过来。”
同时起身拿过一旁的外套威胁褚唯愿:“看好她,再敢像照顾妈一样中途跑了我就断绝你一切经济来源,想换车你就等下辈子吧。”
褚夫人三年前切除胆结石做手术,本来作为陪床的褚唯愿因为订的一只纯种萨摩耶空运到了,撇下自己亲妈去机场接狗狗……这件事就像是褚穆人生里的一场噩梦。
肖克坐在宽大的转椅上沉思了有半个小时了,思绪始终停留在上午褚唯愿来找自己的那个画面。桌面上,还端端正正的搁着他吩咐人去查来的资料。其实还哪里需要费什么大力气去查呢,外交世家,祖上就有人在清朝做使臣的褚氏一族谁人不知不晓?
那个代代都出外交人才的家庭不知创造了多少个新闻和神话,那个家门里面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在网上查到他们辉煌的岁月。
褚穆……呵!还真是讽刺啊。
八点半,他刚刚进办公室就有秘书来敲门通报,说是一位小姐找他。还没等他同意,褚唯愿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走了进来,那步伐叫一个顾盼生姿,窈窕优雅。肖克混迹商场这么多年,只消打量褚唯愿一眼就知道,这姑娘,来头不小,来者不善。
褚唯愿今天打扮的极其高冷,一袭黑色蕾丝裙子妥贴的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五格戴妃的包包被她松松的拎着,手上,脖子上戴的全是宝格丽当季新款,就连妆容都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姑娘端着一副礼貌的笑,直接表明意图:“我是舒以安的妹妹,来给她请假的。”
舒以安,又是舒以安。肖克心底里琢磨了一会儿坐在办公桌后面也点头致意:“你好,先坐吧。”看着褚唯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定才对秘书低声吩咐道,“去倒杯茶。”
“你是……舒以安的妹妹?”肖克皱眉看着面前一身奢华的女孩儿有些疑惑。他不记得她有这么个妹妹啊。
褚唯愿看出了他的疑虑,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水道了谢:“准确的说,她是我嫂子。”
“昨晚她突然胃穿孔被送到医院手术,现在应该还没醒。所以我来给她请半个月的假。”
褚唯愿始终遵照着自家哥哥发来的圣旨。今天早上她人还迷糊的在床上睡着,昨天在夜店疯玩儿了半宿听见电话铃响了半天才懒懒的接起来。褚穆也是太了解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几句就交代了主旨。褚唯愿撩着眼皮惺忪的问:“半个月啊?外企给个假期比抢银行都勉强,不给怎么办?”
接着就听见褚穆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不给最好,你直接给她辞职。”
“怎么会胃穿孔呢?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肖克紧锁眉头仔细的搜寻起来,她昨天一整天几乎都在陪着公司跟进合同的事儿,难道是晚上宴会用的不对劲了?
褚唯愿漂亮的眼睛微微挑起,一连三个问句让她隐隐约约的心里不太舒服:“手术很成功,也有家人在照顾她,您看假期?”
肖克也听出了褚唯愿话中的意思,一时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有些不稳的内心:“好,告诉她我再多批一个星期,让她安心养病吧。”
褚唯愿看着桌上逐渐变冷的茶叶,提起包包欲走:“那打扰您了,再见肖总。”
看着褚唯愿纤细的背影,肖克忽然出声拦住褚唯愿的脚步:“禇小姐,你们褚家的人可真是如传闻中的一样,一如既往的傲慢。”
褚唯愿微微一顿,她从进门起就没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如今肖克竟然能这样提点她,无非就是想向自己证明他已经充分了解了舒以安。褚唯愿走到门口时悠然转身,漂亮娇小的脸上带着不可侵犯的傲慢和矜贵,她看着肖克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您也应该知道,我们褚家的儿媳给您做员工,已然是降低了身价,您可千万不能有些什么非分之想。”
“您的茶叶不错,再见了。”
肖克心中一口郁结之气差点没让褚唯愿气的半死,他肖总踏入商场这么久,如此不留情面的看透自己戳破心事的,这个小姑娘还真是第一个。
褚穆匆匆赶回家洗澡换了衣服,司机到他家楼下的时候他刚好穿戴完毕。看着整整一抽屉的袖扣,垂眸想了想还是拿了那对黑曜石的,他记着那是舒以安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秘书拿着手机一项一项的翻看着行程,看到褚穆上了车,转过头递去一本文件:“今天下午是您在京参加的最后一个组织会议,在洲际会议中心,大概两个小时左右。”
褚穆接过那本文件粗粗的扫了两眼:“晚上推掉一切活动,我有事。”
秘书恭敬的点点头:“好的,顺便提醒一下,您是后天晚八点飞德国的飞机。”
褚穆翻文件的手指一顿,皱眉道:“这么快?”
可能他从没发现,相比其他几次回京,这次算是他待的时间较长的一次了。可是他怎么仍然觉得时间短了些呢……
车里的其他人大概是察觉到褚穆的沉思和不悦,一时谁也没敢说话。好在褚穆裤袋里嗡嗡震动的手机铃声一时缓解了车内的低气压。屏幕上纪珩东三个大字看的褚穆瞬间脑仁儿就疼了。
“喂?”
“不是怎么着啊褚大公仆,您这回来也有两天了什么时候打算接见小的们啊,这可是都排队等着呢。”
褚穆揉了揉眉心,时差加上一夜未睡让他看上去十分疲倦:“下次吧,后天我就回去了。”
“哎哎哎!”纪珩东扯着大嗓门子阻止褚穆挂掉自己的电话,赶忙出声阻止。“正事儿正事儿!我听说你昨天一路飙车,到底怎么着了?”
褚穆也看不下去文件了,干脆一把合上冲着那头耐着最后的性子解释:“以安胃病,送她去医院了。你有事儿没事儿,我挂了。”
“有事儿,真的,今天我回家正好看见你二叔从你家出来。搞不好啊,是老太太又给他吹了耳边风要把你弄回来。”
褚夫人想把褚穆从不远万里的德国弄回来的想法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褚洲同也早就见怪不怪。褚穆对于这个心里还是十分有数的。只要自己不提出申请,别说褚夫人了,就是亲爹都没用。当下就对纪珩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车子一路平稳的行驶到洲际会议中心,中心外的台阶上三三两两的站满了接他的人。陶云嘉穿着及膝的红色套裙立在最外侧,黑色的长发被她松散的披在脑后,明艳的脸上带着曾经不可一世的风发自信。远远看去,她就像是古希腊中屹立在海上的女神,高高在上却又谦卑得体。
褚穆看着车窗外的人下意识的问:“她怎么来了?”在场的女性本来就少,陶云嘉又是个显眼的,秘书几乎马上就领悟到褚穆口中的“她”是谁。
“有几位那边的大使也来了,陶小姐是特意来给您做翻译的。”
褚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秘书,同声,文案,速记各种专业人员随着他一起进了会议中心二层,陶云嘉快步上前紧紧尾随着褚穆,声音正式:“您好,这次由我做您的翻译。”
褚穆单手扣上西装的扣子,往前走的脚步没停:“我不需要。”
陶云嘉没想到褚穆会拒绝自己,更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彻底,一时有些不甘心:“我作为专业人员这也是我的工作,希望您能理解。”
褚穆恍若未闻的走到会议室大门,示意身后的人先进去,仅仅留了两人在外头。陶云嘉和自己只隔了几步的距离,他用低沉却也清晰可闻的声音对着陶云嘉说道:“专业的?陶云嘉,你当年的testdaf考试(德语语言考试)还是我给你辅导的,现在你跟我谈专业?”
陶云嘉明艳的脸上终于有些动容,不禁语气有些激动:“你终于肯承认我们的过去了?褚穆,我一步一步的努力,我不惜放弃你我之间的感情,现在我总算有机会和你并肩了,那你呢?除了不断的拒绝我之外你又做了什么?!”
“用牺牲感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陶小姐好大的魄力。”褚穆不动声色的看了陶云嘉一眼,语气冷漠,就好像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我是你的上司,对我用质疑的语气多不礼貌。还有,陶小姐我希望你能分得清自己的位置,别逾越了界限。”
看着褚穆高大挺拔的背影,饶是陶云嘉这般精明能干的女人都有些忍不住动容起来。分得清自己的位置,褚穆,你还真是狠得下心来啊。可是,终究是自己选择的放手不是吗……陶云嘉看着会议室中心端坐的男人,忽然生出一种浓烈的悲哀和遗憾来,那也是作为曾经拥有的不甘和愤恨。
曾经的自己是面前这个优秀的男人公认的女朋友;曾经的自己和他坐在外交学院的图书馆一起复习语法和发音;曾经的自己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他带来的所有优渥和外界的尊重……可是曾经的自己却也亲口对着这个男人说——分手吧。
她看着他平静地对自己说“好可惜我已经结婚了”;她看着他的妻子的无名指上的婚戒清晰耀眼的刻着他的名字;她看着他每天换不同的袖扣穿不同的衬衫,只是那里面再没有她一丝一毫的痕迹。
褚穆的人生里,以后的每一步她都再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参与。
而这一切,恰好是她陶云嘉咎由自取。
会议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褚穆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六点。推开病房的门,舒以安和褚唯愿正并排躺在床上拿着笔记本一起看电影。到底是年轻,两个女孩子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然一起抱作一团笑了起来,气氛安静而美好。
褚穆把两个纸袋轻轻搁在矮几上,伸手拿走俩人专注看着的电脑。
“喂!!”褚唯愿和舒以安同时抬起头鼓着嘴看向褚穆,一脸的不高兴。褚穆倒是镇定自若的把电脑随手扔在一边,“她伤口还没愈合,笑出毛病来怎么办?”
褚唯愿背对着褚穆做了个鬼脸,偷偷地把自己的pad塞进舒以安的枕头下面。悄声在她耳边念叨:“这里面还有好多视频,晚上无聊的时候可以看。”
“褚唯愿。”褚穆眯着眼把人从床上揪了下来,“今天晚上回家住,我已经和妈说好了,要是一个小时之后她跟我说你没回去的话,后果自负。”
褚唯愿咬着嘴唇看着这个永远道高一丈的哥哥,恨的不得了。
“你玩儿阴的!!褚穆你太损了!!我好歹陪了嫂子一天呢我不回家!!!!”
褚穆把她落在沙发上的包扔过去:“再不管你你就要上天了,赶紧回去,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过来。”
褚唯愿就这么含泪被她哥卸了磨又杀了驴的推出了病房门外。
舒以安还苦着脸沉浸在小姑子的悲惨遭遇之中,看着一旁把纸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在桌子上的褚穆,她小声的给这个萌哒哒的小姑子辩白:“干嘛要让愿愿回家啊,回去了妈还能放过她吗……”
“不回去她今天晚上就得玩儿通宵,明天谁照顾你?等她来的时候估计你都能自己回家了。”
舒以安被他囧囧有神的话彻底雷倒了,连褚穆递到她唇边的小勺都没看见。
“张嘴。”
舒以安被褚穆喂进去一勺粥,口中滑嫩香醇的味道让她顿时弯起了眼睛。
“唔……江南寺?”
褚穆惜字如金的“嗯”了一声,直接把手里包装讲究的小碗递给她,不忘嘱咐她一句:“慢点。”
舒以安乖乖地靠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喝着粥:“江南寺离这里好远,你特地去买的?”褚穆看着她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秘书买的。”
江南寺是一家专门做素食的私房店,坐落在郊区。每天招待的客人从不续桌,接满为止。做的吃食也是江南独有的清淡口味。
之前他带着舒以安去过,因为她是江南人,所以只吃了一次就高兴的弯起了眼睛,就像刚才那样。所以,他早在下车的时候就吩咐了秘书去买。褚穆看着靠在床边敛眉认真喝粥的舒以安,甚至感觉她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容易满足。心中那一丝愧疚也因为她开心起来的样子稍稍消散了一些。
晚上九点的时候护士又来过一次给舒以安服了药,舒以安看着药瓶上一串外文忽然想起下午的情景。也是护士来提醒她吃消炎药,她接过水看着护士配药的身影出声提醒:“麻烦您,我对先锋类药物过敏。”
护士温柔地笑了笑,递过一个小瓶盖:“我知道,您爱人昨天就提醒过我们。他对你可真好,昨天一直守在外面等你出来。其实这种手术没什么风险的,不少家属通常都不怎么担心。”
舒以安拿着药瓶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是啊,他还记得自己对药物过敏这件事。
那是两人刚刚认识不久的时候,舒以安可能因为天气骤变着了凉突然患上病毒性感冒。恰逢赶上自己毕业论文答辩时期,一时只顾着修改论文就忽略病情忘记了吃药。
第二天早上轮到自己上场之前,同屋的室友怕她挺不住特意翻出了抗病毒的消炎药给她。她当时也没多想,匆匆服下就去了报告厅答辩
褚穆当时作为外交学院特邀人员受部里要挖掘新人的嘱托也参与了这次毕业答辩评审。舒以安被排到上午的第一个。她学的是法语专业,加上自身专业素质很高,性格又向来很好,老师们都十分喜欢这个女孩子,所以提问时并未过多为难她。轮到褚穆的时候,他抬头对上了台上女孩儿清澈的眉眼,忽然问了一个无关论文内容的问题。
“请你告诉我,叶教授针对语法改革提出的主要词性对今后法语研究有什么影响。”
问题一出,当下几位老师就不得不佩服这个外交学院毕业的最出名的大神,问的问题果然刁钻。叶教授是今年四月才提出的语法变革,这个时期学生忙着毕业自然谁都不会去注意这个语法界的大事件,可这却恰好能测试出一个学生最该具备的素质。
舒以安不知道是因为生了病的缘故还是看到了褚穆,一时脑子竟然有些昏昏沉沉的看不清他的脸,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心跳砰砰砰跳得让她难以呼吸。但是她还是强压住自己的不适,平稳呼吸答道:
“动词,名词,形容词的情态顺序会对法语研究有所影响,以往的顺序是根据传统语境来排列判断的。但是叶教授提出的是……是……”说到最后,舒以安已经快要难受的发不出声音,整个人也异常虚弱。
褚穆感觉到舒以安的不对劲,刚要停止发问,还没来得及开口,舒以安竟忽的向后晕了过去。
当下场面一片混乱。
褚穆是第一个到台上把人抱起来的,几位学校领导慌忙安排着现场。
褚穆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抿唇迅速做出了决定:“我送她去医院,各位进行下一场吧。”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儿的确会对学生产生影响,褚穆这样做无疑是影响最小的一种。
那个时候也是像昨晚一样,褚穆一路疾速把人送到医院。实施急救之后舒以安被转移到了病房输液,褚穆才知道她是因为药物过敏。医生说,剂量已经很危险了,如果再晚一些可能性命都难说。
舒以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褚穆伸着两条长腿窝在沙发里满眼的探究。
“舒以安,你知道自己先锋类药物过敏吗?”
舒以安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声音有些哑:“知道的。”
“知道还吃?舒以安小姐,你差点没命。”阳光下,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拿着一杯干净剔透的纯净水,姿态太过眩目。
舒以安接过水,忽然仰头神情认真的看着他:。“我的问题才回答了一半……”,那模样又分明多了些单纯可爱。
褚穆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眼中笑意分明:。“现在全学校都知道法语二班的舒以安因为我的提问而昏了过去,如果我要是不批准你的论文,未免太不近人情。”
那是舒以安第一次看到褚穆那么明显的笑容,在这个下午被她小心妥藏了一辈子。
而褚穆,也因此知晓了舒以安小姐药物过敏的这件事。
而这件事也成为褚穆为数不多记在心上的一个提醒。
舒以安吃过饭又服了药,可能药中含有安神镇定的作用,她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褚穆一直倚在窗下的沙发上看书,见她偏着头恍恍惚惚的小样子,思考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干嘛你……”舒以安被褚穆拖着背靠他坐了起来,某人一只手小心翼翼的覆在她的刀口上护着她倚向自己。
和自己上次见到她的样子没什么变化,柔顺乌黑的头发被她松松的散在肩窝,褚穆顺着宽大的病号服领口望去,能清晰的看到舒以安消瘦清晰的锁骨和圆润的肩膀。好像舒以安从来都只是那个样子,没什么太大的欢喜或者悲伤,软软糯糯的性子从来不会中伤任何人。褚穆看着她柔软的发顶,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细小的掌心,忽然有些不忍心接下来的话。
“以安。”
“嗯?”舒以安看着褚穆摩挲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鼻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褚穆低声却也清晰的吐出几个字:“我明天就要走了。”
一室长久的静默,舒以安就好像睡着了一样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褚穆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这是舒以安低落的状态。
每次,她不高兴或者是难受时就死死的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褚穆还记得两人刚结婚不久,他带着她去瑞士滑雪。当晚到达酒店的时候她就异常安静,等到自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进来时的那副样子,蜷缩在大床的一角垂着头不知道再想着什么。
等到褚穆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脸色发白额角有冷汗不断滑落。褚穆当下就心惊的把人抱过来,温声问了才知道,为了陪自己挑战高峰冲刺式滑雪,她强忍着生理期的不适硬是陪着他徒步走上了五百米的雪山,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将近一个小时的雪天跋涉,足以让舒以安小腹痛得说不出话来。
褚穆知道以后,看着被自己哄睡的舒以安微微蹙起的眉眼,心慢慢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他也是从那一刻起,才真正了解这个叫做舒以安的女人。
所以每一次舒以安沉默不语的时候,褚穆都会从心底涌出一股名叫愧疚的情绪,舒以安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让一向骄傲内敛的褚穆向她低头。
因为褚穆知道,每一次舒以安的沉默都代表着她最大的委屈和不舍。
夜里的风特别柔和,吹的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
褚穆忍不住低下头来轻轻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明晚的飞机,不用送我。我会争取下个月月底回来。”
“你记得按时吃饭,每周去超市买好下个星期的水果和蔬菜。”
“记得每周日叫上愿愿回家一次。不管妈说什么你答应就是,别反驳她。”
“上次给你的卡我看你放在五斗橱里没动,以安,我不想和你在这种事上分的太清。”
“还有,你记得……”
“褚穆。”正当褚穆低声在她耳边重复着这些不被自己重视的小事的时候,舒以安忽然出声闷闷地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真讨厌。”
你真讨厌,就这四个字却如此明了妥贴的表达了舒以安现在的心情。褚穆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把一件对于舒以安来说特别残酷的事情以这样一种平淡的方式叙述出来,让她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因为他在给她一记最狠烈的重伤时也给了她最大的温柔。
那种温柔足矣让舒以安产生错觉,足矣让舒以安忘掉褚穆不爱自己这件事。
舒以安话音刚落,褚穆倏的低头。细密的吻落在她洁白精致的耳垂上,带着他特有的味道和灼热。
“对不起。”
舒以安鼻子一酸,险些因为他这三个字落下泪来。她轻轻仰起头顺势窝在褚穆的肩侧,眼中分明多了安慰。
“不用说对不起。”
褚穆吻着她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单手捏起舒以安小巧的下巴,带着他一贯的强势和不容置疑的姿态重新把唇压了下去。舒以安被他拢在身前半强迫着仰起头承受着,唇齿厮磨间两人的气息却都有些不稳。褚穆单手把舒以安控在怀里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不禁吻得更深情。
过了半晌,他才起身把手覆在她的眼上:“你睡吧。”
舒以安默默地红着脸缩在被子里开始催眠自己,褚穆的手掌却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看着床上逐渐恢复平稳轻柔呼吸的人儿,褚穆心中第一次有不舍的情绪悄悄弥漫。舒以安忽略的除却他的不舍之外,还有他那双不管发生什么都处于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压抑着的浓烈的歉意和愧疚。
褚穆走后的第二天,舒以安就被褚夫人接到大院里去疗养了。其实身体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倒是褚唯愿大惊小怪回到家里把她如何手术如何转危为安的情节转达了一遍。褚父听完之后当下就皱眉发了话,儿子不在就把儿媳妇接到家里来照顾,一个人算怎么回事儿,不像话。
褚夫人一大早就让司机去了医院接人,自己则在家里忙着炖汤收拾出房间。
说到底,褚家对舒以安都是带着感激和愧疚的。
感激这个舒以安可以给褚穆一个家,感激这个儿媳不管自己儿子在哪做什么,她都能规矩本分的让外界居心叵测的人挑不出任何过错。同时,褚家也对舒以安这个儿媳有些愧疚,愧疚她这样大的女孩子正是享受青春的时候选择嫁进了这样一个严谨的家庭,选择嫁给了一个心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褚穆。
看着医院门口的车,舒以安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企图拽着褚唯愿小幅度的后退。
“愿愿,其实我真的不用爸妈照顾。我一个人可以的,真的。”
褚唯愿拉着舒以安的小手,满脸的真诚:“嫂子,你就回去吧。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啊!”
舒以安苦着脸心想,哪里是幸福千万家啊。分明是牺牲我成全你啊。她一回去,褚家的重心就全放到自己身上了,哪里还会注意到褚唯愿的行踪。自己这个小姑子违反全家人的心意私下和城中庞家的唯一继承人庞泽勋交往,这些消息舒以安还是多少知道几分的。
所以,按照舒小姐软绵绵的性格就这么被亲小姑子推进了火坑。
为什么说是火坑呢?
除却褚父为人严肃谨慎的威严不说,更有褚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这位婆婆时不时的语惊四座。褚家是大户贵族,每天有着很严格的作息时间。舒以安常常觉得自己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就被叫醒,这么一来二去的,舒小姐常常晚上吃过饭陪着阿姨和褚夫人料理了家务就上楼补觉去了。
褚夫人每到这时候就忧心忡忡的端着补药上楼敲开舒以安的房门:“以安哪,你这身体怎么就补不好呢?天天睡的这么早是不是精神头跟不上啊?快来,把这药喝了。”
舒小姐就这么被褚夫人莫名其妙的灌了一碗又一碗的苦药汤。
褚穆听说褚唯愿的壮举之后,特地挑了时间打电话来慰问舒小姐。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柏林时间下午两点。
舒以安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对着电话那头的褚穆答道:“吃过了,爸今晚不在,家里只有妈和我。你在忙吗?”
褚穆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想了一会儿才提笔签上自己的大名,半晌才“嗯”了一句。“反正那边也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要不然你就先住在家里吧,等我回去再接你回来。”
舒以安听后果不其然的哀切恳求他:“不要啊!!!求你了跟妈说放我回去吧,我真的真的严重缺觉。”
褚穆低低地笑了一会儿才答应道:“你想好了?那我明天就给妈打电话,你随便找个理由出门就别回来了。”
“你别骗人哦。”舒以安笑得眼睛弯弯的,随手拿过他上次落在医院床边的表。“现在是下午两点,柏林的太阳好吗?你有没有晒太阳补钙呀?”
褚穆闻言眯眼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湛蓝色的天空带着刺眼的金色阳光洋洋洒洒的铺满了他大半个办公室。不知是因为这通电话还是天气,褚穆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起来:“还行,等下次我带你来看。”
刚刚说完,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秘书敲开。
“老大,我们该走了。”
舒以安好像听到那边的声音,马上小声对着电话嘱咐道:“那你快去忙吧,明天我就要上班啦。晚安。”
褚穆看着被舒以安匆匆挂掉的电话,竟然有些无语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