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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梦方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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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里,舒以安睡得很沉。纤细的手腕上扎着尖尖凉凉的针头,静点的药水一滴一滴的落在胶管里,气氛静谧得吓人。

褚穆倚在外侧的墙壁上,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医生刚才的话犹如宣判一样炸在他的耳边。其实产科的女主任也很奇怪,她对舒以安印象很深刻,明明上午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还面色温柔的对自己讲她想要这个宝宝,结果到了下午,却一身狼狈的被人急匆匆抱进来送进了手术室。

看着面前的男人,女主任冷漠的啪的一声扣上了病例,刷刷的签上自己的姓名。

“过度精神刺激导致的流产,需要静养,给她的药加了安神的,你是她丈夫?”最后,女主任还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看着褚穆一言不发的样子,女主任无奈地摇摇头:“她身体虚弱,受不了任何刺激了,不管是生理心理家属都要多注意。”

褚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现在,他还能被称之为她的丈夫吗?哪有一个丈夫会连自己的妻子怀孕了都不知道,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就那么惨兮兮的抱着自己蹲在地上,目光所及的地方,一片血光。

褚穆当时只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来不及多问迅速把人裹起来送到医院去。但是从那一秒钟起,他就知道可能生活中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而去了。一路上舒以安意识半混沌半清明,只是死死的蜷在座位上捂着小腹,眼中有难掩的痛意和恐惧,她想,这个小生命才六十几天,她还没来得及亲身经受过它的长大,就要这么离开自己了么,能算是报应吗?

孩子,褚穆把这两个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然后慢慢又转了下去,眼中的失落和颓败显而易见。胸前不知道是舒以安留下的血迹还是自己伤口迸出的血迹,使得他整个人站在肃静洁白的医院长廊上异常孤独。三十岁的褚穆,在他人生中的而立之年失去他的孩子,并且重伤了他的妻子,还真是,活该。

纪珩东拿着衣服匆匆的从走廊的一侧走来,紧紧皱着眉头把衣服扔给他:“先去外科处理一下伤口,这么顶着还没等她醒过来,你就先挂了!”

任凭衣服打在自己身上,褚穆还是不为所动,只是那么倚在墙壁上一言不发。

纪珩东看了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东西猛地扔在座椅上:“你现在是颓了?早干什么去了啊!看看吧,这事儿惊动了你家老爷子,查出来了。”

褚穆看着那几张纸,都没有抬手去翻,现在他没什么心思再去追究这件事了。

纪珩东叹了一口气同样背靠着墙,和褚穆并排站着,烦躁地爆了一句粗:“这叫什么事儿啊!”

因为褚穆突然回京,打乱了一些隐藏于表面下的潜秩序,有不少人因为嫉妒或者是不甘在他回来之后明里暗里给下了不少绊子。褚洲同虽然有心偏袒着这个侄子,但是总不能太过火,一些需要褚穆去做的事儿还是要去。去非洲,就是为了堵那些幽幽之口最好的办法。再者也是为了证明褚穆的能力。

非洲气候不好,细菌病情什么的也多,褚穆刚到那儿两天就吃不太消,在当地医院挂了两天的水,每天常常忙到回了宾馆倒头就睡,就是睡也仅仅是四五个小时。每次想给舒以安打电话的时候,不是因为时差她在睡觉就是她没接。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周的工作,他想着能够回京,却被褚洲同告知现在面临着岗位大换血,各种各样的事情毫无头绪杂乱无章,这样一来褚穆就被与外隔绝了整整两天,专心准备自己述职,因为每一次大调整的时候都面临着一个人将来的走向和前途,任是褚洲同这样身份的都是不敢怠慢的。期间虽然家里和几个朋友都告诉他舒以安情绪很稳定,一切都好,他还是很担心。

正打算着回家,变故就来了。

陶云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德国回来,站在他的车前面一脸的憔悴不安。褚穆见到她脚步也只是停了一瞬,随即便移开目光越过她去开车门。

陶云嘉急匆匆的一把关上他刚刚打开的车门,语气十分苍凉急促:“你就这么恨我?”

褚穆现在一点心思都不在她身上,干脆的也不留情面。拿开她搁在车门把上的手,语气冷漠:“不是恨你,是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陶云嘉,我以为你足够聪明,让你在德国相安无事的当个翻译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让了,是谁告诉过你我现在还爱你?你又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一定会等你?你不觉得你现在做的一切都特别可笑吗?”

陶云嘉倔强地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难道你不对我负责吗?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你了!”

褚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眼神中分明带了些悲悯。他也实在想不通,当年外交学院那样一个骄傲出色的女孩儿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善于心机,糟蹋自己,满眼的都是狠心和妒意。

话音刚落,远处的街上忽然传来刺耳的马达轰鸣声,三辆摩托并排嘶吼狂叫着而来,一共六个人头上都带着头盔,车灯打的特别刺眼,褚穆和陶云嘉站在街边一时都下意识的眯了眯眼,与此同时,机车上一共六个人,后排的三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刀,横冲直撞的朝着两个人的方向开了过来。

陶云嘉惊呼一声,猛地站在褚穆身前。

“陶云嘉!”褚穆大惊。冰冷锋利的刀锋捅进陶云嘉的腹部,但是好在褚穆反应极快,迅速拽着陶云嘉一把把人推到了路边,摩托车其中一台因为躲闪不及直奔着褚穆而来,车上的人也慌了,胡乱地伸手一砍,褚穆胸口的位置也不偏不倚的挨了一下。

警车和救护车来的时候,陶云嘉已经昏迷了。褚穆的伤并不严重,刀口不深不浅,因为是横向就好处理很多。相比之下,陶云嘉就严重了很多,刀口深又怕腹腔感染,手术出来之后就送到了监护室。

秘书连夜赶到医院,给褚穆处理一些相关事项,送走了来调查的警官,褚穆在病房特地嘱咐他,不要声张也不要通知家里。毕竟刀伤,说出去不严重可也挺怵目惊心。依据隋晴舒以安的性子,肯定是要担心吓坏的。

情况并不好,一天一夜,陶云嘉术后感染情况严重高烧不退,但是毕竟她是因为褚穆才受的伤,不管出于道义还是基本的道德,褚穆都没有离开的理由。至少,也得等她转危为安。期间,有关那晚夜间摩托车的事也真相大白,没几个小时警方就通知抓到了人。

几个人是惯犯,之前就有前科,在这附近踩点儿发现褚穆作息时间比正常人要晚,因此生了见财起意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本该他受刀却捱在了陶云嘉身上。

褚穆当时正在换药,面沉如水的听完之后也没多大的情绪。看到手机响直接穿好了衣服去外间接舒以安的电话。他听着那端想念了很久的声音心里原本的戾气也无端消失了很多,他听着她说“我等你回来”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就回到她身边,看着窗户外头万家灯火的夜色,褚穆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在舒以安这三个字里面,越陷越深。

“陶云嘉那边怎么办啊?”纪珩东手里玩儿车钥匙,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再说舒妹妹这事儿瞒不住,你妈肯定得知道,搞不好明天就去你家堵你个正着。”

“弄清楚陶云嘉到底和以安说了什么。”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依稀能看到舒以安的睡颜,褚穆神色又沉下几分,“到底说了什么。”

最后他还是听了纪珩东的话下楼去外科换了药重新处理了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想总不能等她醒来看到自己还是在别墅里跟她吵架的样子,哪怕她并不想看到自己。

慢慢打开病房的门,褚穆缓步坐到她的床边生怕惊醒了她。

轻轻握住舒以安没有注射针头的手,温度凉得让人心惊。穿着医院条纹的病号服显得她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可能在昏迷中她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不断抖动着。

褚穆忽然想起她毕业的那一天,也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昏睡,年轻的脸上被阳光打上一层好看的光晕,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那个时候她醒过来带着些懵懂和期待,也是那一天,自己强势又生硬地问她,舒以安,你愿意嫁给我吗?到现在,整整两年啊。如今她还是这么躺在这里,却没了那时的生气勃勃和唇边柔软的笑意。

慢慢地,他把她的手指搁到唇边,触碰到她的皮肤的那一瞬间,褚穆终于红了眼眶哑了声音。

“对不起。”

而躺在病床上正睡着的舒以安,眼角忽然滑落了两行泪珠。

舒以安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掉进了深渊,任凭自己怎么想清醒过来都只是徒劳。她有些不安地想睁开眼睛,却被这场深眠拉进了回忆中最让她惶恐也是最幸运的那一天。

两年前的初秋,舒以安论文答辩的那一天,因为对先锋类药物过敏,所以她特别不争气的并且声势浩大地昏倒在答辩台上。为什么说是声势浩大呢?因为她这么一昏,甚至惊动了作为特邀人员的褚穆。

学校顿时谣言纷纷,有人说褚穆在追舒以安,只是迟迟未果;有人说,是舒以安介入了褚穆和陶云嘉的恋情最终导致两人分手;有人说,法语系的舒以安大学四年从来不交男朋友也总是拒绝向她告白的男生,是因为从大一的时候就给褚穆当了情人……

那一天,外交学院简直热闹得开了花。

可是远在学校之外的医院里,却是意外的安静。褚穆把人送到医院之后便坐在窗边沉默地等她醒来。

那天中午,阳光很好。舒以安年轻的脸上被打着淡淡的光晕,柔和美好得不像话。褚穆看着看着,就有些微微失神。尤其是当她仰起头满脸认真懊恼地对自己说,我的问题还没有回答完。

那是她真正入侵到褚穆心里的一瞬间,他见过太多太多的女性,如外交官般睿智聪慧的女同事,如褚唯愿一般娇宠可爱的妹妹,如陶云嘉般骄傲自信的女人。但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不及那一秒钟,舒以安的一个仰头。

急性过敏反应,输了液情况就好了很多。护士来拔针的时候见到情况好转,也得到了医生的明确表态,只要按时吃药注意今后不要在碰这类的药物,就没什么问题了。

褚穆认真的听着大夫的嘱咐,回过头来征求舒以安的意见:“你觉的还好吗?要不要再住在这里观察一下?”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了解了,舒以安急忙摇摇头:“不用了,我没事了。”

褚穆尊重她的意见,点点头转而送医生出去了。

因为是急救,按照常理舒以安是不应该住在病房里的,在普通的急救观察室就好。但是褚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露出的一截手腕儿上全是怵目惊心的红疹子,当时就让人给她转到了高级病房,既然是高级病房嘛,从药费到床位费,自然也是高级的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褚穆却对着缴费单子上那一串数字波澜不惊,十分自然地拿出皮夹刷卡签字。小护士趁着打印机刷刷出票的空当偷偷抬眼看着玻璃窗外的男人,脸颊上甚至带了些红晕,偷偷抿唇跟对桌的小护士笑,其实心里想的不外乎将来要是找到这么一个能体贴自己的丈夫就好啦……

从缴费处回来,舒以安也刚好收拾妥当从病房出来。看着褚穆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好的单据,她的身影一顿,怕她想得太多他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揣到了裤兜里。

“怎么这么快?”

舒以安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两根食指不安的搅在一起不停的转着圈圈:“我没带钱包出来,可不可以等我回了学校再把医药费拿给你?”

褚穆哑然失笑:“为什么?”

舒以安以为他问自己为什么不带钱包出来,一时咬着下唇脸上带了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粉红:“也没想到答辩的时候会出这样的事,走的太匆忙了。”

“你想哪儿去了?”褚穆好整以暇的停在她跟前,神色戏谑,“我是说,你一直都和别人分的这么清楚吗。”

这回轮到舒以安懵在当场了,心里顿时冒出了无数个疑问的泡泡,马上急着解释:“不是的,你帮了我能送我来医院我已经很感激了,总不能还要你帮我付钱啊。”

舒以安才到自己胸口往上一点的位置,纤瘦的好像自己一只手就能抱在怀里。因为在病床上躺着的缘故,头发松松软软地披在肩上,整个人着急的样子没来由的让褚穆的唇角染了些笑意,他几乎下意识地抬手把她垂下来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顿时,两个人都因他这个动作愣住了。舒以安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这个行为有些不知所措,而褚穆,则是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了掩饰尴尬,褚穆清咳一声先迈开脚步:“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因为是中午,褚穆怕她打了针不舒服,特地把车速降得很慢。又或者是……他不想开得那么快。舒以安偷偷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半,已然快要到下午面试的时间。

“那个,把我送到前面街口的地铁站就好。”

褚穆专心地看着前方路况,微微蹙起眉。因为地铁的方向是和学校完全相反的两个地方,他问:“不回学校吗?”

“下午约了一个公司去面试。”

“这么早就着手准备找工作了?”

他依稀记得家里头隋晴念叨了褚唯愿多少次让她上点心找找工作,可人家姑奶奶到现在都在家里吊儿郎当的盘算着月末去法国玩儿的事。

“是,都在找就试着碰碰运气吧。”

褚穆向反方向掉头:“哪个公司?”

“安雅尔集团,一个对法出口的贸易公司。”

褚穆也对这个公司有所耳闻,一个在国内很有影响力规模也很大的外企。

“怎么不参加今年的政考?我记得你的成绩很好。”

她上台之前自己翻过她的学生档案,成绩每一门都是以优秀结业的。并且她的口语更是达到了作为一个标准翻译的要求。

舒以安眨了眨眼睛,很明显的偏过头去躲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有些心虚地握了握自己的双手:“因为赚的少。”

褚穆被她这句话逗乐了,忍不住中肯地点点头:“有发展。”

最后褚穆还是把她送到了安雅尔公司的楼下,让她距离面试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到达目的地。舒以安摘掉安全带很认真的对褚穆表示感谢:“你可以给我留下个号码或者卡号吗?这样我回了学校可以把钱打给你。”

褚穆一点儿也不想跟她谈论这个,于是干脆直接转移话题。

“论文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他们打招呼,毕竟不是你的失误。”并且……褚穆想到她昏过去的样子神色沉下几分,“你确定你不追究自己忽然休克这件事吗?”

同寝室四年,哪里会有室友不知道她对什么药物过敏这种说法。明明是想用最下三滥的手段让她出问题,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的阻止她毕业。舒以安黯下眼神,有点低落地摇摇头:“都快毕业了有什么可追究的,不过,可能论文的事还真要麻烦你了。”

“褚穆,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一双清透圆圆的眼睛有些忐忑,可那一把温和柔软的嗓音又让人听得心痒。看着她下车顶着瑟瑟秋风往大厦里面走的背影,褚穆忽然觉得自己变得似乎没那么消极了。

中午回去的路上,褚穆就给自己的教授打了电话,拜托他舒以安的事情。老头在那边哈哈直笑。纵是研究学术数十年的老人也忍不住打着八卦:“你小子跟人家姑娘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次倒是毫不避讳的来我这里讨人情?”

褚穆拿着电话微哂:“什么怎么回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人家让我给问昏迷了,来您这里给开了通行证,毕竟,是我的责任。”

老教授倒是也不急,知道这个得意门生是胡乱扯了借口来敷衍自己,意味深长地念叨着,“你是我的得意门生,那丫头也是我的得意门生,倒不如你看看?”

褚穆倒是真的沉默下来,老教授听着那头沉稳的呼吸刚要再开口劝劝,谁知却忽然来了回应:“我还不想考虑这件事。”

他现在下意识的抗拒感情,虽然时隔一年,对于陶云嘉的情感无论爱恨早就没那么强烈,但是,毕竟中伤过没那么坦然自如。听到老教授的提议的时候,最让褚穆感到慌张的是他竟然有那么一会儿是认真考虑琢磨的,他对舒以安这三个字,也并不感觉到漠然。

老教授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只怕是被陶云嘉伤的太深了。他任教几十年,见过的学生太多太多,也有过很多门下弟子结婚成家这样的好姻缘。当时知道褚穆和陶云嘉在一起的时候,老教授就曾经感慨过。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

两个同样骄傲的人,只怕日后是要生出些什么事端啊。

下午回去处理了些公事,因为正面临着外驻或者留在京里,任何事在那个时候的褚穆来说都显得尤为重要。他很快投入到工作状态,把上午那件小小的插曲给忘在脑后。忙完了一个会议,出来的时候雨下得正大,天空阴沉得不像话,闪电夹杂着巨大的雷声轰隆隆的响起,透过办公室外的窗户看去,竟隐隐的有种末世之感。

秘书看着外头的雨,也有些忧心忡忡:“这雨恐怕不小啊,老大咱们还是早点走吧,别回头堵在路上出什么事儿。”

毕竟,北京这地下排水系统,可是真够让人担忧的。

真像猜测的那样,还没有一个小时的功夫天气骤变,原本还只是有些暗沉的天色突然变为浓浓的深灰,空气中湿润寒冷的空气夹杂着暴雨席卷了这个城市。

雨量很大,是京城数十年来罕见的一次。平均降雨量竟然达到170毫米,整个城市的电台,媒体,新闻铺天盖地报道的全是有关这次强降水。因为水利工程和地下工程颇多,地面渗水积水严重,就连两米多高的公交车都被迫陷在了路边,城市交通系统彻底瘫痪。

整个四九城忽然陷入一种灾难来临的恐慌。

褚穆的车堵在高架上,跟着缓慢冗长的车流一起停滞不前。期间隋晴打了好几个电话嘱咐他要他务必注意安全,晚上六点,正是下班归家的高峰期,褚穆茫然地坐在车里也有点焦躁。收音机里不断传来有关这场降水的最新报道,哪里塌陷,哪里民房被毁,哪里的车子陷入井坑,哪里的百姓遭到了洪灾……

江北辰和纪珩东在京里的俩人也憋在路上,三人反正也是堵着纷纷不怕死的致电互相幸灾乐祸,商量着一会儿走什么地方能顺利点,纪珩东甚至在路上还搭救了一对母女。

褚穆没什么可惦记的,只有一个妹妹行踪不定,但是给褚唯愿打了电话知道她正在家里跟隋晴打的鸡飞狗跳也就放下心来,于是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抽烟。

电台里最新的交通路况传来,城里北环的cbd商圈困住了大批下班的白领,地铁站沦陷。褚穆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咬着烟卷的动作下意识的停滞了一下,他依稀记得中午送舒以安去的地方好像就是那里。

他不禁调大了收音机里的音量,报道里说商圈附近的街道上站了不少的人避雨,中途有好心的私家车路过会带上很多顺路的同胞,但是还是处境困难。褚穆垂下眼看了下表,六点半,已经强降水将近三个小时,她……面试结束应该早就回校了吧?

事实上,舒以安正如广播里说的那样,和大批不能回家的人一起被困在了路上。

面试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因为安雅尔是大集团,面试的人多得吓人。轮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从大厦里出来的时候雨已经下的不小了,她想着淋点雨快几步跑到地铁站兴许就好了,可是一向乐观的舒小姐却错误的估判了形式。

雨越下越大,没跑几分钟身上穿的外套就被打透了,最后不得不站在街角的一家书店门口避着,之后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雨就要漫过路面了,因为都是些名贵的纸制品,书店老板不得不早早关了店门鞠躬道歉让避雨的人到房檐下头。

这一站,就是两个小时,房檐下头有外企的中层,有放了学的学生,有带着宝宝的母亲,有着急回家做饭的主妇,他们纷纷拿出电话或接起或打出的询问家人的情况。看着已经模糊的街道,舒以安在这个自己不熟悉且没有任何归属感的城市,忽然觉得有点孤独。

周围的人不断被家人接走,来来往往下,最后只剩下舒以安一个人。

褚穆有些烦躁地掐了烟,最后看了眼时间。她穿的那么少上午才刚刚从医院出来,他知道她的家不在这里,这么大的北京城没有亲人,她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

车流开始有了起色慢慢地往前移动,看着街上不断匆匆跑过的行人,褚穆忽然往和家相反的方向转了车头。原本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有关她的片段此刻又都清晰的浮现起来。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他只赌这一次。如果没有遇到她,他从此以后彻底忘掉舒以安这个人,像之前很多个日夜一样回到自己的轨道,继续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波澜不惊也安然无恙的生活。如果遇到她,他就从此以后接手舒以安今后的人生,不管她愿不愿意。因为他自欺欺人地想,那一定是天意。

调头回去找舒以安大概是褚穆活了这么大做过最没有把握也最荒唐的一件事,一件全凭机遇和运气的事。

他顺着北环路慢慢地开着,仔细认真地看着路边每一处避雨的地方,也许她早就回了学校,也许她被别的人接走了,也许……

那么多那么多的也许让褚穆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同时也暗自嘲笑这样一个自己。

有的时候,不管你相不相信宿命,它总是那么巧合又恰当的安排一个人出现在你的人生。

褚穆看到舒以安的时候,几乎是认命地叹息了一声,同时还有点欣喜。隔着水雾重重的车窗,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她单薄的身影。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她就那么静静的,不慌不忙的站在那里躲避这突如其来的风雨,看上去自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车上一直常备着伞,是那种很正式很商务化的大伞,纯黑色的伞面银色的手柄符合褚穆一贯清冷精致的风格。

其实不是没有犹豫的,但是看到她在风中明明很冷却还是强忍着发抖的身体那些情绪就都被他抛之脑后,他此时此刻,只想带她回家。

舒以安原本是微微仰起头看着雨势的,再一个低头就看到车旁只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褚穆。他穿着大衣面色平静,举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中,缓步向自己走来。就那一瞬间,舒以安差点忘了呼吸。

两个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看着对方,谁也不曾移开。舒以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在他朝着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能毫不躲闪,只傻傻地站在原地等他靠近。

头顶上的伞把舒以安轻而易举地收到了自己可控范围内,褚穆看着她脸上那几滴剔透冰凉的水珠,忽然有些生硬直白地开口:“愿意嫁给我吗?”

周围有汽车轰隆着驶过的声音,有雨落在地面上的断断续续的沙沙声,有行人匆匆走过的脚步声,还有他深沉冷静的,求婚?

舒以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漫长的道路上会出现这样一幕。这件事没有任何预兆。或许是她小心翼翼地对褚穆这个人怀有太多的感情,在这个凉薄慌乱的雨夜,在仅仅离他不过一只手的距离,忽然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紧张得指甲都快深陷在手心里。

褚穆看着她从眼中滚出的泪珠,轻轻地叹了一声。他把伞塞到她的手里,脱下大衣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然后伸出手去动作温柔地擦她的眼泪。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合适宜,但是我是认真的。”

“舒以安,愿意嫁给我吗?”

他不想再看到她一个人没有任何依靠的生活下去了,两个人总共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没有一次,能够让他感觉到这个女孩子是活得理直气壮恣意妄为的。她礼貌、谦恭、温和,对待任何事情都能平静乐观,哪怕是毫不掩饰的伤害她都能笑笑了之。

在褚穆的印象里,女孩子应该像褚唯愿一般娇纵,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哭着喊着去购物,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脾气,而不是像舒以安这样,惶恐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舒以安在他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心脏像被人抓紧了似的,脑中还来不及反应,却做了一件让自己今后想来都不知是后悔还是庆幸的事。

她轻轻点头,说出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我愿意。”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舒以安任凭他把自己塞进车里,系上安全带,被他抱上楼。褚穆是把人直接带到了自己单身时住的公寓,一个一百五十平米的精装高层。直到舒以安洗了澡换上了他宽大的衣服之后,整个人也还是懵懂的。

褚穆拿了煮好的姜水递给她,沉默地用大毛巾给她擦微湿的头发。

“为什么是我?”舒以安回过头来有些执拗,“褚穆,你明明有更多的选择的。你不会后悔吗?”

褚穆扭过她的小脑袋手上的动作没停,略微沉吟了一会儿。

“为什么要后悔?选择你,就是打算要把你带进我的人生,至于今后的事……”拿着毛巾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停了一下,褚穆忽然低下来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我们可以慢慢来。”

这一句慢慢来,就是两年。

舒以安的呼吸有些急促,梦境真实得让她无处可逃,她拼命地想忘掉想摆脱可是那一幕幕却偏偏连一个字句都不差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淌。

手下意识的抚到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舒以安好似惊醒般睁开眼睛,目光所及的地方是医院里专门设置的墙壁和设施,鼻间呼吸的也是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大梦初醒,已过千年。

舒以安慢慢地抽出原本被握着的手,眼神空洞地盯着输液瓶,终是说出了自己最不曾想象过的一句话。虽然她的语气平静,但足以让她心如死灰。

“褚穆,我们离婚吧。”

褚穆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刻意偏开目光不去与病床上苍白的女人对视。

他抿唇看了看挂着的静点瓶平静地往外走:“药输完了,我去叫医生。”

病房门轻轻的打开又轻轻的关上,舒以安听着门锁细微的咔嗒声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经历过自己的生死,也亲身体验过另一条生命的安危。无疑的是,舒以安这两样儿占全了。

她想,如果这个孩子不曾出现过,自己究竟还能不能与褚穆继续这段濒临崩溃的婚姻?答案是,不能了。

从二十岁遇到他,二十二岁嫁给他,再到二十四岁离开他。  这是舒以安的人生中最荒唐也最幸福的岁月。直到血液慢慢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刻,舒以安才发现她之所以能够在这场爱情里委曲求全,是因为她对未来抱有希望和幻想,她执着的相信只要自己在这桩婚姻里注入全部的认真和感情,一定会有好结果。可是现在,残酷的现实和两人之间再也回不去的裂痕也让她不得不悲哀的承认,她所期待的未来,遥遥无期。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够接受孩子的离去和死亡,她也不例外。躺在手术室里的时候,她能清晰地听到手术器械的碰撞声,能敏感地感知到冰冷的金属探到自己身体里的感觉。她看着头顶上明亮晃人的手术灯,忽然冷静下来。她想,从那一秒钟开始,她要学会一个母亲应有的强大和坚忍。而这第一步,就是离开他。

哪怕他不会同意。

医生很快就来了,为首的还是那个女主任,身后跟着一个小护士,褚穆走在最后。女主任翻开舒以安的病例看了看,示意身后的护士拔掉针头。转身冲着褚穆指了指病床外的遮挡帘子。

“不好意思,我需要给她检查,家属外侧等候。”

褚穆不放心地看了眼舒以安,她依旧是半闭着眼睛不愿意见到他的样子。长久的静默,半晌才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好。”

隔着帘子依稀能听见医生的问话,但是始终听不到她的回答。这让褚穆感觉很不好,就像是,他正在,慢慢地失去她。

检查持续了两三分钟,女医生临走时依旧不忘了嘱咐注意事项。

“多卧床休息,静养期间不要活动,避免任何的精神刺激,让她心情保持平静愉悦的状态,注意营养。”

正是晚上的光景,微黑的天空中带着大片瑰丽的红色,褚穆站在她的床边,一向口才出色的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场。舒以安眯着眼睛看着暗沉的天色,忽然轻轻地开口。

“我睡了多久?”

褚穆喉间艰难地动了动:“两天。”

褚穆慢慢地踱到床边,眼中带着压抑的失落和沉重。

“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都到了这一步如今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舒以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仍旧闭着眼睛。

“就在我给你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我说等你回来有事情要告诉你。我说……”说到这里,舒以安停了停,似乎在平复着什么,“我说,我想和你好好的,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再后来,就是陶云嘉告诉我说她怀了你的孩子那一天,上午我才来这家医院确定结果,他才九周大。”

上午我才来这家医院确定,下午我就失去了他。这算是因果轮回吗?

褚穆一惊。如果那天晚上他早一点回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到最后,舒以安是近乎颤抖的。

“褚穆,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离开你。”

话已至此,任何的对白都显得可笑。褚穆有些艰难地阖了阖眼,声音就像塞进一把沙子:“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出去一趟。

近乎逃离般的走出病房,褚穆站在医院外的停车场上,忽然毫无预兆地俯下身,大口大口的呼吸。他的内心急促且不安。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一阵一阵的尖刻入骨的绞痛。

她说,我们好好的,再也不吵架了。她说等你回来,我有事情告诉你。原来,他竟然错过了舒以安人生里这么多的重要时刻。

他错过了她的生日,错过了两个人的结婚纪念日,错过了她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遭受的苦难,错过了她怀着的,他的孩子。

这一路上,自己还真是,罪孽深重。

而最可怕的是,最让他感到恐慌的是,她醒来都没有任何的哭闹,只是平静地说,褚穆,我们离婚吧。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每次都只是一个喂,或者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有的时候兴致来了他也会把她抵在床上折磨带恐吓的逼她叫自己的名字,一到这样的时刻她就会抽咽着缩着身体伸出两条细白的手臂好似求饶般的小声喊:“褚穆,褚穆……”

这一声褚穆,叫得他心里痒痒的。但是每一次她的呼唤大都夹带着惊喜或者惊吓。

结婚三个月,她睁着大眼睛说,褚穆,我把你的衬衫熨坏了;结婚一年,她站在别墅院子里的雪地上穿的像一个大圆球,笑嘻嘻地说,褚穆,新年啦!给我堆个雪人好不好?;结婚一年半,在自己应酬晚归的时候,她亮晶晶的站在床上迎着十二点的钟声说,褚穆,生日快乐!;结婚两年,她憔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坚定地说,褚穆,我们离婚吧。

回首情路,忧虞何时,满目疮痍。

他捏着方向盘的手指慢慢发白,窗外的景色掠过带走一片浮华霓虹,褚穆知道,只怕这场重伤于舒以安来说,伤筋动骨。

江南寺最招牌的就是它的汤品和粥。老板看着褚穆留下的一张卡,和他在单子上勾出的一长条名目。光是极品血燕,东星斑,乳鸽这些就要供上十天,更别说那些温补名贵的药膳了。

老板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这是,家里有人病了?”

“我太太身体不好,你每天按时让人送过去,别耽误了。”

老板自是不敢得罪褚穆的,忙点头应下:“是是是,您放心,厨房里的汤马上熬好了,我这就让人给您打包。”

上面的药材和食材大多数是江宜桐给他的,听到这件事后,电话里江宜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好似哀怨又好似深悟。

“你们几个小子啊,没有一个惜福的。”

江南寺是舒以安最喜欢的地方,因为离市区太远,他又不能每天抽出时间离开医院,干脆一次给老板说清楚,让他每天按照单子做好了送去。看着保温桶里色泽上乘的汤头,褚穆有些出神地想,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他回去的时候,舒以安正在沉睡,请来的护工见到褚穆回来了赶紧起身,褚穆迅速地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出去,护工点点头十分识趣地掩上门。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两盏暖色壁灯。他轻缓地脱了外套,还没等走近她,舒以安就忽的醒了。

拿着东西的手一顿:“我吵醒你了?”

“没有。”舒以安低下眼摇摇头,扶着床头慢慢坐起了身体,“不想睡了。”

“那起来吃点东西吧。”

看着小桌上搁着的印有江南寺特有的包装袋,舒以安眸光有些闪烁,发愣间都没注意自己的后背被他垫了厚厚软软的垫子。舒以安情绪虽然不好,但是绝对不会出现绝食不想吃东西的现象。因为她知道,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所以这一顿饭,还算平和安静。只是她不肯和他说话,一句也不肯。吃过了就躺在床上发呆,大概是累了,看到窝在沙发里的人甚至还把被子上的毛毯递了过去。

“窗边有风,你盖着吧。

看到他有些怔忡的神色,舒以安耸耸肩:“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没了孩子,你再因为陪夜被吹成中风什么的,那多划不来。”

褚穆紧皱着眉忽然几步上前,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晶莹滚烫的液体顺着他一双浓黑深邃的眼中流出,舒以安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强有力的跳动,以及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

她听见他说:“别离开我,好吗?”

舒以安终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睛,鼻子酸涩的像被人打了一拳。她伸手死死地圈着他的腰,忽然无声的哭了起来,那是一种近乎于哀号的哭泣,听不到,却最悲痛。褚穆的衬衫胸口的位置濡湿了一大片,舒以安把头埋在里面,异常哀拗,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了一声。

“褚穆,我们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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