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对阵徐阁老
针对财政问题,内阁已经连续召开了五次会议,比起其他各项加起来都要多。改革变法的目的是什么,四个字:富国强兵!更简单点,就是一个字:钱!
没有钱谁也玩不转,出兵对付俺答,唐毅是靠着战争债券和借款打下来的,俺答多年入寇,欺凌大明百姓,从皇帝到官员,都一肚子怨气,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
加上河套关乎毛纺大业,晋商唯有鼎力支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弄到一千多万两的银子,各部人马也够给力,速战速决,还拿下了广阔的地域,不但填补了亏空,还赚了不少,有了进一步改革军制的基础。
这种成功可是难以复制的,要想解决根本问题,还要从税赋上面下手。
以往为了缩小改革的面,张居正主张将矛头对准相对容易的田赋,故此推出清丈田亩的措施。
唐毅还有他手下的智囊经过研究,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改革要注重现实没错,可也要有长远的愿景,才能说服别人。
就拿清丈田亩来说,士绅们都盯着宗室贵胄,他们不纳粮,士绅如何甘心情愿割肉。
一项政策不能光靠着强力推行,还要能说服百姓,深入人心。
唐毅自从和张居正喝了一顿酒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热络了许多。作为两个同样骄傲的男人,想要靠着一顿酒,就彼此交心,成为好朋友,把曾经的恩怨都给忘了,那是扯淡!
不过他们两个都很明白,陈芝麻烂谷子不是当前最主要的,他们需要紧密合作才能把财政改革推行下去。
连续商讨,唐毅和张居正联手抛出了一份财政改革路线图,其中的核心精神,就是唐毅提到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朝廷征收赋税,用来供养官吏,维持军力,修筑城池、道路、河工,赈济灾民,救助孤老……
每一个百姓,不分士农工商,都享受到了朝廷的恩泽雨露,每个人都不能离开朝廷单独生存,故此,纳税就是每个人都应该担负的责任……
别小看这一段论述,等于彻底否定了官绅免粮免税的特权,为了不过分刺激整个士绅集团,唐毅做了进一步的阐释,这个只是长远目标。
眼下主要任务有三个方面,第一是清丈田亩,找出藏匿土地,第二项是整顿市舶司,统筹南北关卡,防止关税流失,第三则是在天津推行商税试点。
农、商、关税一起动,无疑是在宣誓所有人都在改革之中,谁也别想跑,至少在表面上是公平的。
这几年唐学大行其道,一大批信奉心学的开明士绅,还有工商集团,他们对待赋税的看法和以前并不一样。
尤其是从事工商业的,他们需要朝廷提供完善的保护,寻找原材料,拓展市场,遇到了纠纷,要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方方面面的需求,而以眼下的衙门编制,根本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简言之,就要扩充地方官吏数量,要多养官,就要有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必须要缴纳商税……在报纸的不断宣扬之下,很多士绅已经接受了,但问题是朝廷吏治败坏,交上去的银子,最后也都落到了贪官污吏的手里,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唐毅提出在天津试点,正好让观望之中的人们有了机会,好好看看,朝廷到底能不能把税收上来,并且用好了。
“仆早就说过,首辅不过问具体事务,这不是让我自打嘴巴,坏了规矩吗!”唐毅为难地说道。
内阁会议上,唐毅不停抱怨。
高拱沉着脸道:“元辅,您不是总说知行合一吗?唐学是您建立的,征收商税,整顿海关,您是最熟悉的,除了你,谁还能干得来?”
张居正也说道:“中玄兄言之有理,三项改革,下官负责清丈田亩,整顿田赋,剩余两项,都要请元辅一肩扛起,正所谓能者多劳,您可不能推辞。”
你一言,我一语,都往唐毅身上推。
“唉,看来我是跑不了了。”唐毅看了一眼末座的张四维,笑道:“子维,这样吧,你和户部尚书张守直一起,去天津考察一番,去年的时候,天津就是清丈田亩,改革赋税的试点,看看成果如何,田赋和商税,都是财政的一部分,要做就做得完整,不能只干一半。以后凡是商税关税的事情,就咱们三个负责吧。”
张四维出身豪商之家,对于商业经营,那是门清,张守直在市舶司也干过,他们两个协助唐毅,是再合适不过了。
……
财政改革的大旗总算是推开了,唐毅秉持一贯的作风,不紧不慢,和风细雨。至于张居正,就显得雷厉风行多了。
他将清丈田亩的成绩作为今年地方官吏考评的重点内容,并且起用闲了一年多的海瑞,出任应天巡抚,主管南直隶清丈田亩事宜。
海瑞的任命终于下来了,那些还心存幻想的人一下子希望都破灭了。
在旨意到了应天的第二天,竟然有三十几号官员上书请辞,不等批复,就纷纷挂印而去。不止如此,东南的大族这些年越发不守规矩,商人满身绫罗绸缎,盖的房子也超出规格,不但使用楠木大柱,门都刷成了鲜艳的红色。
听到海瑞驾临,连夜找人,把门赶快漆黑了,原本庞大的门户也换成了小的,一时间油漆匠的工钱翻了五倍,还找不到人手。
就连一贯猖狂的江南织造局都收敛起来,太监们不坐八抬轿子了,也不坐奢华的四轮马车,连随从都减少了好几倍。
有人不解,心说海瑞再厉害,也不过是臣子,能管得到江南织造局吗?珰头是不是小题大做吗?
织造局的诸珰都哭了,别的大臣不敢惹皇帝,可是海蛮子不同啊,他连先帝都给骂了,还会在乎他们?宁得罪阎王爷,也别得罪海蛮子,要让他抓到了把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着太监们胆怯的德行,人们都觉得十分解气,原来你们也就是欺软怕硬而已!
东南被弄得鸡飞狗跳,如临大敌。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这一年多下来,海家的情况很不一样。
当初海瑞为了给妻子老母讨回公道,不得不假意休妻,后来唐毅请出了姨娘朱氏,帮着开解,海家终于和好如初。
经过了一番磨难,海瑞终于开窍了,对媳妇也有了笑模样,加上儿子保住了,海家两女一男,儿女双全,把一个海老夫人高兴坏了。
卸去了繁重的政务,海瑞也有一丝返璞归真,越发重视起家人,不再那么不近人情。
这一次起复,见东南一片大乱,海瑞摸了摸鼻子,心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竟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轻车简从,先赶到了华亭徐家。
经过家人通禀之后,海瑞才恭恭敬敬来到了客厅,见到了徐阶。
人都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装饰,这话一点不假,徐阶当首辅的时候,头发还大半都是黑的,脸上油光发亮,二目有神,威严十足。
这不下野一年多,就满头白发,连门牙都掉了一颗,走起路来,还要搀扶,和寻常的富家员外,一般不二。
见海瑞来了,徐阶满脸含笑,“老夫何德何能,劳动老父母前来,真是有罪啊!”
人在矮檐下,徐阶也低下了高昂的头。
海瑞毕恭毕敬,施礼之后,充满敬仰地说道:“阁老为官几十年,桃李满天下。勇斗奸党,整饬朝纲。大胆放权,功成身退。虽古之贤相,亦比不上阁老。晚生当年一时莽撞,弹劾先帝,多亏了阁老回护,才能苟活,阁老之恩,海瑞铭感肺腑。”
海蛮子竟然会说拜年话了,虽然有些生硬,徐阶还是老怀大慰,看起来老夫还有些威望啊!
“海大人客气了,您此番前来,想必是有事情吧?”
“阁老明鉴。”海瑞抱拳道:“如今朝廷整顿财税,唐阁老率先垂范,苏州方面已经开始查了,唐家,王家,原本已经退了许多田产,如今还要彻底清查干净,柄国者能严于律己,变法才能有所希望。阁老身负天下之望,万众敬仰,下官斗胆,请求阁老退还田亩,救济凄苦百姓,如此阁老大德,必为天下敬仰。”
一句话,那田出来吧!
徐阶眉头紧皱,没有开口。
可是他的儿子徐璠却跳了出来,“海瑞,你刚刚口口声声说受了我爹的恩惠,怎么一转眼,就逼着我们家让出田亩,简直岂有此理?你不知道吗,当年吴时来那个畜生已经逼着我们家退了几十万亩,眼下徐家一亩多余的田产都没有,你让我们退什么?”
徐阶眯缝着眼睛,没有多话,显然是默许。
徐璠更来劲了,“海瑞,你奉了谁的命令来的,我们都清楚,有人借机报复,有人欺师灭祖。我爹都把位置让出来了,他们还不依不饶,李阁老也被赶走了,现在还要斩尽杀绝,好狠毒的心肠,天下士林自有公论,断然不会允许此等小人,肆意妄为!”
海瑞眉头挑了挑,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叫什么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徐阶退下来,他反而成了弱者,更容易引来世人同情。
不过就凭这个,就让海蛮子放手,也太小看人了!
海瑞起身,一抱拳,“阁老,既然如此,海某只有公事公办了,告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