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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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朝堂上,一身鸦青色官袍的温羡长身玉立,站在文武两班朝臣之间,恰似凌霜傲雪的苍柏翠松。
此刻他敛袖从容,直视云惠帝威严的目光,语气沉稳道,“臣参宋丞相三大罪,卖官鬻爵,私结党羽,此是一大罪;私扣军饷赈灾银,此是第二罪;这三……”
说到此处,温羡忽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骤然变色的宋仁,轻巧巧勾了唇,“这三大罪就是信通敌国,对陛下不忠。”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宋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拱手朝云惠帝一拜,道:“陛下,老臣冤枉呐。”
云惠帝缓缓地合上手里的奏折,微微抬头看向宋仁,“哦?”
天威不可测,宋仁辨不清云惠帝的态度,此刻只好硬着头皮辩驳温羡的话,“吏部尚书温羡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在诬陷老臣呐,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老臣一向以勤俭治家,又怎会贪污纳垢?私结党羽更是不可能,老臣从未在朝中站队,又怎会与他人牵连?至于通敌卖国的罪名,更是无稽之谈!”
宋仁腰板挺直,转身看向温羡,指着他,问道,“温大人红嘴白牙诬陷于我,不知居心何在?”
面对宋仁的质问,温羡敛目垂眸,神色寡淡,丝毫不为所动。
“陛下可得为老臣做主啊!”见温羡不说话,宋仁只当他是心虚了,立即转过身对云惠帝高呼,“老臣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昭,今日蒙此大辱,老臣……”
“行了。”云惠帝沉声打断宋仁的话,甩手将手里的折子扔到宋仁的脚下,“丞相看了之后再说话吧。”
宋仁面带疑惑,颤颤巍巍地弯腰拾起地上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
立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见他神色不对,一时也顾不得是当着云惠帝和满朝同僚的面,直接走到宋仁的身旁取过他手里的折子。
但只见那折子上,一条条地罗列了宋仁的罪状,除了温羡方才陈词的三大罪以外,还细数了宋仁纵子行凶的罪名,洋洋洒洒列了十数条,在折子的最后竟赫然写着宋仁雇凶刺杀温羡。
男子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目光中流露出了不可置信。
温羡静静地看着男子的神态变化,低头间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时候,朝臣中有几人陆续站了出来替宋仁说话,其中一人看向神色淡淡的温羡,开口道:“我们都知道温大人向来刚正不阿,但是这一回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宋丞相为我朝鞠躬尽瘁,乃是先帝爷的老臣,陛下的肱骨呐。温大人可千万不要糊涂啊。”
温羡轻笑了一声,凉凉的没有一丁点儿的温度,他道:“半月前,臣奉陛下谕旨前往沧州监督赈灾事宜,看到的不是宋丞相禀报的灾情平复,百姓安居,而是满地饿殍。”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在沧州知州梁守恒的府中却是夜夜笙歌。百姓家无斗米,知州府里却是金银满仓,米粮生虫。”
“这与丞相大人又有何干?”
“干系?自然是有的。”温羡不疾不徐开口,“梁守恒胸无点墨,却身居知州要职,他是何人的门生,齐大人莫非忘了?”
齐大人哑口无言,默默站了回去。
温羡步步紧逼,宋仁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灰败之色。他素来谨慎,却不料到头来会被自己的外孙逼到如此进退维谷的田地。
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宋仁暗暗咬牙,恼怒派出去的人都是草包,不仅让温羡能活着出现在这里,还让他查出了那么多的猫腻。
然而宋仁到底是见惯了风风雨雨,知道今日自己是栽了,他抬头看向云惠帝,老泪横流,“老臣糊涂呐,不该贪图财势,但老臣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这通敌叛国的罪名,老臣担不起啊……”
卖官鬻爵,贪图银钱,再怎么罚都不会危及身家性命,而叛国的罪名一旦坐了实,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宋仁权衡利弊,只得咬牙认下前两罪。
温羡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轻轻地哼了一声。
老狐狸果然是打的好算盘。
不过,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其他的,慢慢来,他不着急。
云惠帝紧紧皱着眉,心中的怒气积聚,可面对涕泗横流的宋仁却发不得。
两朝老臣,势力必然盘根错节,更何况宋仁还是平衡这朝中力量的关键人物,轻易动不得。
如今且徐徐图之。
这样想着,云惠帝看向温羡,问他,“温卿如何看?”
此时的温羡已经敛去了之前的锋芒,拱手道:“宋丞相只认下前两桩罪,但不知这第三罪丞相要如何解释?”
他平平淡淡地陈述,即使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却也教宋仁听了心口堵了血。
宋仁摸得清云惠帝的脾性,知他问温羡是想要顺水推舟放自己一回,可这会儿温羡看似退了一步实则紧咬不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说着便甩了一下袖子冲着金殿的盘龙柱撞去。只是还没等他撞到柱子,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了。
大殿内陷入一片混乱,有几人趁此机会跪到大殿中央替宋仁求情,同时还不忘指责温羡手无证据就要逼死肱骨大臣、其心可诛。
最终云惠帝怒喝了一声才稳住了局面。
云惠帝问温羡,“温卿折上各罪状都历历数出证据所在,可唯有这最大的一桩罪名没了证据,你可知此时朕治你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你也是要吃苦头的?”
“臣知道。”
“那罪证?”
“没有。”
“你……”
到了最后,云惠帝也只依着温羡所列的前两罪责罚了宋仁,夺了他的丞相之位,贬为太史编修,而温羡也被禁足府中。
早朝散,群臣散。
领了禁足责罚的温羡跟个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踱步出了大殿,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之前立在宋仁身后的中年男人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
温羡看了一眼那男人,讥讽地笑了一声,举步往前走。
“孽障!”
就在温羡要与男人擦肩而过时,那男人突然怒喝了一声,引得不少还没走远的朝臣回头张望。
温羡脚步不停,男人气冲冲地拦住他,浓眉倒竖,“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伦常在?亲父不尊,构陷外祖,你出息啊。”
“亲父?外祖?呵……”温羡笑得讥讽,负手而立,淡淡地提醒眼前的男人,“定国公莫不是糊涂了?温某孑然一身,何来不尊孝道伦常一说?”
“你!”
见温恢动了怒,温羡讥诮道:“温某俯仰无愧于天地,在大殿上字字句句是真是假,国公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此言一出,温恢陡然变了脸色,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羡却不开口了,正当两个人陷入僵持之际,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裳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国公爷,温大人。”
“王公公怎么过来了?”温恢一改之前的怒气冲天模样,眯眼笑着问道。
王公公甩了甩手里的浮尘,也眯着眼笑,“杂家是奉了陛下的口谕来请温大人的。”
听了这一句,温恢面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正待开口,眼角的余光就瞥到那抹鸦青色已经一晃走远了。
耳边传来王公公尖细的声音,“国公爷,杂家先告退了。”
温恢立在原地,气闷半晌才转身出宫。
御书房里,温羡恭恭敬敬地立在龙案前,眉目沉静。
云惠帝手里握着的还是温羡之前在朝堂递逞上来的折子,半晌才抬头看向他,沉声问他,“这折子上列的可都属实?”
温羡应了一声,见云惠帝目露疑色,便将之前自己因沧州赈灾察觉苗头顺藤摸瓜查到宋仁身上的始末一一交代了出来。
云惠帝静静地听完,皱着眉头问他,“你既然今日当堂参他,为何最后一样证据却不摆出来?”
虽然知道温羡和宋家的纠葛,云惠帝这会儿还是忍不住狐疑。
通敌罪一出,宋家毕倒,除去宋家,于云惠帝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温羡直视云惠帝打量的目光,眸底坦坦荡荡,“臣以为,抓一只狐狸容易,逮一只老虎却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宋仁后头还有人?”云惠帝一惊。
温羡不语。
云惠帝盯着温羡看了一会儿,忽而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连朕也给算计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