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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二章 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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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暮夜里,有几点闪闪亮的星辰,月亮出现在它们中间,一轮圆圆的满月,清冷疏离地俯瞰着大地,有几朵灰色的、薄薄的云萦绕在她的身旁,宛如仙女摆着衣袖在翩翩起舞。 ..皎洁的月光为大地披上了灰色的纱裙,照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那一棵银杏树高大挺拔,茂盛的树冠被月色投射下幽深的暗影于平坦的地面之上,那苍然的银杏叶带着让人心尖微酸的孤寂,清凉,娇冷,与带着点香气的夜色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回味静静地站在树下,负着双手,仰望着头顶繁茂的树冠,乌黑如瀑的三千青丝已经披散下来,柔顺服帖地垂在身后,他刚刚洗了,身上还泛着浅淡诱人的清香味道。

有脚步声近,他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苏妙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已经换了家常衣裳,鹅黄色的细布衫子搭配一条浅金色六幅裙,裙摆宽大,是丰州城流行却在梁都早已退了流行的款式,一头鬒黑的梳成一根辫子垂在身前,以红绫头绳绑住,她刚刚洗了澡,还带着一身浓浓的水汽,未施粉黛的小脸尚带着一点属于少女的圆润,这是她在丰州时最常见的打扮。自从来了梁都每日见客她总是要精心打扮一番,像这样清水出芙蓉的妆扮他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看过了。他望了她一会儿,唇角勾起,浅浅一笑。

“你在做什么?”她扬起唇,笑吟吟地问他。

“无事。”他淡淡地回答,看着她笑问,“天色也不早了,怎么还不去睡?”

“早着呢。”苏妙笑着说,上前两步,走到他身旁站住脚,抬起头,仰望着繁茂的银杏树冠,双手抱胸。赞叹道,“这棵树一定有好些年了!”

“是啊。”回味望着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下依旧呈现金黄色好像耀眼的金子一般的银杏树冠,过了一会儿,轻轻地说。

“有多少年了?”苏妙望着他的侧脸。笑问。

回味没想到她会追问下去,一愣,想了想,回答:

“大概几百年了吧,听说是前朝的哪一个亲王亲手种下的。后来经历过战火和乱世,这棵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年修建庄子时,我爹说这棵树的兆头好,就把这棵树留下来了。”

“是么。”苏妙笑了笑,扭头继续望向那株金灿灿的银杏树。

回味看了看她的侧脸,总觉得她想说点什么却欲又止,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她开口说话,他狐疑了一会儿,终是将心里面的奇怪压了下去。扭过头,继续望着面前的古树。

“皇上……你和皇上好像很亲近嘛,从来都不会叫他‘皇上’。”苏妙突然开口,轻声说。

回味一愣,沉吟片刻,低声回答说:

“大伯和我爹是同父同母的,小时候一起在黎阳宫中相依为命,感自是不同寻常,所以从小我们都是唤他‘大伯’的,他的子女叫我爹一般也都是‘八叔’。长大之后梁敏先改了口,后来二哥也改了口,只有我,一直没机会。突然改口也太麻烦了,大伯他不愿意我跟着改口,所以就一直没改过来。”

苏妙点了点头:“皇上和你爹的感还真好呐,像普通人家的兄弟一样,一点没有君和臣的感觉。..”

回味沉默了良久,皱了皱眉。语气淡淡的,轻声说:

“话虽如此,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还是有区别的。”

苏妙一愣,望向他的脸,可是因为光线太暗了,她没看清他当时的表,默默地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她冲着他笑道:

“咱们来梁都也没多长时间,可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好像过去了很多年似的呢?”

回味微怔,望向她,顿了顿,浅笑着说:“你是不适应梁都里的气氛吧。”

苏妙笑笑:“是啊,早些年我也不太适应丰州的,一度觉得是水土不服,没想到来到梁都之后才现梁都的空气和我更加水土不服。”

回味沉默下来,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没有开口。

苏妙双手抱臂,眼望着银杏树那金黄色的树冠在朦胧月色的映衬下越显得缥缈迷人,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说:

“听说男人都有一份想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你可有?”

回味一愣,转过头来望着她的脸。因为是背光,苏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只觉得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抹笑,说:

“你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这怎么能是我希望呢,有或没有是你的心,这和我希望或者不希望并没有关系。”苏妙笑着说。

回味沉默地望着她,他并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说的话根本算不上试探,她是在直白地追问,她在追问他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他移开视线,扭头,继续望向伫立在正前方的高高银杏树,过了一会儿,轻浅一笑,淡声回答:

“自然有过,怎么可能会没有过。”

“是吗?”苏妙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双手抱臂,淡淡地应了一句,之后便垂下眼帘,一双卷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浅黑的暗影。看不清她的表,且听不出她说话时语气里的喜怒,这简单的两个字所包含的语气并没有夹杂太多的个人感或绪,只是很普通的搭腔。

回味默了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仰起头,唇角微微勾着,轻轻笑说:

“小时候,当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将来会承袭亲王位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可以。”

苏妙没有说话。

回味并不需要她搭腔,或许她搭腔了他才会觉得话题将无法继续下去,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

“瑞亲王是岳梁国第一猛将,二十岁剿灭屡次侵扰岳梁国边境的回鹘部落,二十三岁诛杀岳梁国最恶的佞臣张庆安,三十一岁平息七王叛乱,三十五岁从西平人手里收复了桂云十三州,他的存在就是一则神话。”

苏妙默然不语,她亦听说过梁锦那些光辉灿烂的英雄事迹。只是那些波澜壮阔的英雄事迹她怎么都无法在看着梁锦的脸时联想起,在她眼里,梁锦的种种表现完全就是一个幼稚又坏心眼的“恶婆婆”。

“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候,想像他一样。男人嘛,都做过建功立业受万人敬仰的英雄梦。”他含着笑,轻轻地说。

“那后来呢?”苏妙对回味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英雄梦并不觉得奇怪,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男人,又出身皇族。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从小耳濡目染了国家最高管理层中的种种,生出一腔抱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她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放下满腔抱负去做厨子。

真要说起来,厨师这个职业在后世都会被某些人定义为“做饭的”,而不是创造美食的艺术家,更何况是在现在这个等级划分严格的年代,厨师在人们的观念里属于一种贱业,她实在好奇回味为什么会放弃他那一腔的雄心壮志去选择做厨师这个让许多人都看不起的贱业,如果说他是真心喜欢到没有不行也就罢了。可是苏妙她一点也不觉得回味他对厨师这个行业的热爱已经到了没有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后来?没有后来了。”他对她笑着说,“那些雄心壮志不过是小时候的一种虚荣心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苏妙望着他,她绝不相信这句说辞,可是让她继续追问下去她又不知道该追问什么,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她笑着说:

“从建功立业到成为煮菜给别人吃的厨师,你这梦想的跨度还真是大啊!”

“你这是在看不起你从事的职业吗?”回味笑着问她。

苏妙只是笑,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含着笑继续说:

“今天皇上可是摆明了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入朝,你不想去吗?”

“你希望我去吗?”回味反问。

“这是在问你的意思,跟我的想法并没有关系啊。”她又一次这样说。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的未来不是我和你共同的未来吗。我的选择你认为你能置身事外?”回味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望着他,望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呵地笑了:“还真是会突然制造气氛。”

回味上前一步,立在她面前。低头望着她垂下去的脸,轻声问:

“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不干涉你的想法,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我还不至于自我到因为你做的事和我的想法相悖就把你甩掉。”

“这真是冠冕堂皇的回答,我是不是还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不会把我甩掉?”

“我尊重你的想法,不干涉你的选择,但是有一样,你不能让我太不爽。”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补充了一句。

“这才是本性。”他看着她,笑说。

苏妙平着一张脸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轻浅一笑,忽然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

“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不安的。”他在她耳畔轻声承诺。

苏妙没有说话,她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双大眼睛在月色下忽闪忽闪的。

夜风拂过,温柔得恍若呼吸……

深秋的月光已经带上了季节感强烈的冷意,淡淡的,清澈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轻轻的叩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直坐在灯下愣的林嫣醒过神来,看了一眼漏壶,就快到子时了。

先前的叩门声又响了一遍,这时候她终于确定了刚刚听到的不是幻觉,天已经很晚了,正常人在这个时辰早就进入了梦乡,这个时候却响起了敲门声,她坐在灯前沉默了良久,那敲门声没有再继续响起,这一段空档沉默得空,就好像突然停滞的心跳一样,似在给她时间仔细思考。

半刻钟后,林嫣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房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慢地打开门板。

随着门板被缓缓打开,门外灯下玄色的影子映入她的眼,她虽然并不会觉得吃惊,但是当那抹玄黑的身影落入眼底时,她的心脏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产生了令她窒息的疼痛。

她站在门前,冷着表沉默地看着他,这样的表对梁敏来说还真是久违了,这样的表他只看过两次,第一次是他们初遇,当她的继母将她逼到走投无路时,向来隐忍的她露出了这样的表,也就是这样的表深深地抓住了他的心,那一次的反击她做的相当漂亮,她并不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她,那一次他却知道了原来柔弱的小白兔在咬人时也是很疼的;第二次是成婚十年后,他临幸了魏娴雅,第二天她亦露出了这样的表,那个时候他的心里还暗自窃喜过,窃喜或许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她终于回来了,然而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她没回来,她却走了。

林嫣站在门前,看着他,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带来一股很浅的血腥味,这味道她并不陌生,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他的职业注定了他会经常受伤,带伤回家是家常便饭,他怕她担心总瞒着她,她不想让他费神也装作不知道,事实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又不傻。

“嫣儿。”他轻轻地唤了声,打破沉寂,他脸色不太好,不知是疲累过度还是受伤的缘故。

林嫣猜到了他今天的来意,他八成是知道魏娴雅来过了。

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退后一步,转身,让开一点,让他进来。这间院子不只她一个人居住,被人看见了他来不太妥当。

梁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歹她让他进门了,他迈开步子,跨过门槛,转身将房门关上。

林嫣已经坐回窗下的软榻上,拿了放在炕桌上的针线篮子,开始低着头做针线。

梁敏站在屋子里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看他也不说话,皱了皱眉。顿了顿,他走上前,坐在软榻的另外一边,手放在炕桌上,凝眉望着她。

林嫣依旧是不看他也不说话。

这样的气氛僵持了足足一刻钟,梁敏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皱了皱眉,沉声问:

“你一定要这样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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