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患得患失的激动
显德四年(公元957年)九月二十六旁晚,郭绍看到了李重进的人马。
“李重进跑不掉了。”郭绍回顾左右道。众将一番大笑,他又道,“休整一夜,明早决战。李重进就算想跑、也跑不过。昨今两天咱们走了两百里地,李重进走了不到五十里,他怎么跑?”
就在这时,一老一壮两个头包布帕的黝黑百姓连爬带走地上了山。郭绍向周通递了个眼sè,周通摸出一把铜钱捧上去。郭绍这才问道:“你们是当地人?”
“俺爹是夏口人,俺爷爷也是。”年长者开口就是一口浓郁的河东口音。好在北方各地的口音虽不同,要比南方方言好懂得多,郭绍几乎都听得懂。
那老头得了钱,指着山下的河道:“那是汾水,对面的山叫秦王玲;俺们站的这一片山叫西头山。北边不是有个口子,被兵马占了(李重进部),口子过去就豁哩,那边就是夏口镇。”
周通问道:“您说的豁是开阔平坦的意思罢?”
“是哩。”老头急忙点头,“入冬了,晚上这口子风大,北风,躲山南边就末事。”
郭绍又详细问了一番那口子过去的夏口镇地形。
俩百姓没什么好说的了,被带下去。周通立刻说道:“汾水过山后向东蜿蜒,那夏口镇地势虽宽,平地却在北岸;南岸路窄,除非翻山,不然一退兵得挤在道路上。”
“他堵在这口子上,是为了阻止我军展开;自己在北面开阔地展开部署,却不是考虑如何败退、是为了拼一拼。”郭绍笑道,“李重进到底还算沙场宿将,只说用兵、不算差。”
史彦超哼哼道:“再怎么用兵,手下一帮废物也挡不住铁骑!”
郭绍附和他道:“史将军一语道破天机,大战拼的是实力,除非把战胜的希望寄托在对面犯蠢的侥幸上,不然还是谁qiáng谁赢。所以我大周举国之力向军事倾斜,养这么多jīng锐;不为了上阵能打赢,那些钱分给大伙儿寻欢作乐岂不痛快!”
众人听罢哄然大笑,一个壮汉武夫乐道:“分钱好,坐着就有荣华富贵,俺们跑到这深山野谷来吃鸟蛋!”
郭绍收住笑容,转头对周通道:“明日一早周将军为排阵使,一早就负责布阵。这等狭窄地带,宽度不足一里,施展不开,把重步兵部署在前面增加兵力密度。”
这等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布阵,让周通去完全是为了塞功劳给他。周通急忙抱拳道:“末将领命。”
有部将指着对面的山头,进言道:“李重进在山上也有兵,咱们要不要派兵上山把守?”
郭绍看了一眼,立刻说道:“不必了。要是能从山上迂回打击我中路,还有点威胁;但李重进处于劣势,主动俯冲下来也是找死。何况这山上道路难行,大股兵力不可能成建制运动,有什么动作也很慢。咱们临时在山边组织防线也来得及。”
众人又观察了一番,李重进在山上建了一些藩篱工事,工事成一线部署,果然看起来像是在防守。山下的河滩走廊上的敌兵动静就看不清楚了,远远地能看到一些营寨和旗帜,大片的尘土笼遭在山间。
郭绍等人不能再走近,前面有斥候游骑,天sè都要黑了,小规模冲突毫无意义。
……回到营中,各部照向导的提醒,在山背后选营地驻扎,又派人设明暗哨和斥候,一时无事。太阳下山后夜幕很快拉开,山脚下篝火成片,火光通明。估摸着这山区几年都见不到如此有人气热闹的场面。
九月十二出京后,十四天了,郭绍其实没多少感觉,成天无非就是骑马走路;然后打了一仗。身在其中他反而没觉得干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但可以想象到功绩:半个月奔行千里,连续击败六七万众。(其实夸大一点号称灭掉十万大军,也毫不算夸张;当年赤壁之战曹cào二十万人都不到,号称八十万也没啥。)
二李十万大军谋反,半个月被灭!这等威力不叫内外震恐?天下人会是什么反应?
郭绍越想越兴奋。前天虽然表现得谨慎,其实内心早就被这等结果引诱了,所以才会千方百计要连续出兵,他万分期待着明日的战局。
郭绍坐在一棵枯树下面,连帐篷都没有,不动声sè悄悄在那激动。因为全军轻装简行,帐篷带得少,中军大帐那种需要几辆车才装得下的复杂结构自然没带。
众军先在地上烧火煮热汤,吃完饭后再闲扯一通。然后把火堆移开,这时地面已经热透了,大伙儿便把包裹被子的桐油布和毯子铺上去;再把小帐篷抬到大铺上。接着几个人和身裹一床大被,一顶小帐篷里躺二十几个人,挤作一团除了睡觉的地方帐篷内再无空间;帐篷外烧火取暖。
条件是相当艰苦,真正的风餐露宿。不过只要众人认为能打赢,这点苦头倒也不算什么。
幸好深秋初冬季节河东的雨水很少,要是正好这时候下雨,那更是苦不堪言……因为躲雨的帐篷太少,又低矮,没法在帐篷内烧火。下雨的话郭绍可能不敢这样急匆匆从晋州出兵。
郭绍作为主将要好一些,他不用和别人挤,一个人住一顶帐篷改一床被子。不过那帐篷仍旧很低矮,进去身体都打不直,除了躺着只能弯着腰。
饶是如此,郭绍仍旧睡不着。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就好像明日要去见一个美女,万分的期待和激动,心里却带着患得患失……她不喜欢我怎办?我万一紧张出了洋相,失之交臂多可惜……
当然现在郭绍期待的是李重进,李重进不可能喜欢他,于是只好来qiáng的了。
符金盏听说了自己十五天干败二李,会是怎么个心情?嘿嘿……
郭绍在美梦和紧张心情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他听到号角声才醒来,急忙起床。他站在低矮的帐篷前,看见一大股步兵已经开拔出营,前面巨大的猛虎方旗还是没改编之前的旗帜。
指挥使斜举着佩剑,旗手和鼓乐手紧跟后面。“咚、咚……”五百人踏着鼓点以整齐的队列缓缓前进。黑漆漆的铁甲、沉重的脚步声仿佛要征服山川。
郭绍叫人帮忙披上重甲,把腰饰系在身上,提剑挂上。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牙刷来、进帐篷里刷牙,今早睡过头了,但他完全不慌,必须要保持从容镇定的心态。洗脸时,他对着里面的影子心道:每次想着符金盏,就一定能赢。今天一定顺利!
郭绍就着凉开水吃了三张麦饼,董二牵马上来,他便翻身上马,出了藩篱,两百多骑正列阵等候。郭绍便挥手道:“出发!”
沿途上一片片步军方阵正在行军,郭绍策马从侧翼经过,大声喊道:“此战必胜!”
众军回头看郭绍,纷纷呐喊道:“必胜……必胜……”声音在对岸的山间回响,在汾水河面盘旋。
郭绍及至战场,远远看去,数百步外的李重进部前方设有藩篱、拒马,前面还挖了一条沟;这阵仗又是防守的形势。他抬头看去,侧面的山势起伏,敌兵在上面也设了工事守军;不过山坡起伏不定,敌兵在很远的地方,临时伏击是做不到出奇制胜的。
“董二,你带一队亲兵弃马分散上去,看清楚敌兵前方的山间有没有伏兵、石头等人为的迹象。”郭绍指着东侧喊道,“若是发现异常,就拿旗子挥动报信。”
“得令!”董二抱拳应答。
郭绍策马到处巡视,只见周通正带着人吆喝着布阵,前方第一线的阵营已经部署完成,后面陆续赶来的人马正在布阵。
他看了一番,第一线八个指挥,按照事前就安排好的前后序列,最前面属于虎贲军第二军,全是步兵。每指挥五百人,列队十排的长方阵;一排两队约五十人。一个指挥展开横向估摸着不到五十步,步兵部署得很密;八个指挥使横向展开,大约一里地的正面上,各指挥中间还留了较宽的空隙。
周通虽然以前是个教头,但卫王府的大量亲兵都该他练。看起来行军布阵还是很内行。
对面李重进的阵营藩篱内,和郭绍的考虑恐怕差不多,前面全是步兵……因为马兵占地方大,太密了根本跑步起来,太稀疏了能投送到战场的人数便少;地势比较狭窄的地方,步兵的密度更大,正面战斗力更qiáng。步兵作战,越密越有优势,因为密集的一方局部上可能是两三个人打一个。
郭绍十三岁在卫王府成为新兵侍卫,算起来从武已经九年,他照经验都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后来他“换了个人”,渐渐地倒是爱看书了,孙子兵法看得最熟……不过实战几乎用不上,军队组织形式已经和春秋战国时期完全不同,只能领悟一下抽象的思想。
迄今为止他还没发现这个时代有详细的兵书,教人具体怎么行军打仗的,一切都靠经验和自己思考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