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赏功
因陋就简,建继帝御驾亲征,留在舞阳督战,也只是将原县衙简单收拾了一下作为行在。
狭小的衙堂众人跻跻而坐,听徐怀细说筹措开凿石渠,为将陈州军注意力吸引开,不惜犯险潜袭汴梁,乃是岳海楼对楚山的执念太深,最终才成汝颍之局。
建继帝居长案而坐,感慨说道:
“居于案牍,总觉得胜仗应是唾手可得之事,但听你娓娓道来,内中凶险如急流行舟,非百倍大胆心细之人难为啊……”
“行军作战,并没有那么多的玄机,臣只知但有破釜沉舟之志,胡虏再凶顽也绝无可畏之处。当然,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即便臣有所不幸,陛下有大越兆万之民皆有杀敌驱胡之热血,又何愁中原不复?臣从来不以己身安危为念,但凡有利社稷,有利大越,臣虽万死而不辞,虽粉身碎骨而不改其志,”徐怀慨声说道,“臣这话或许有些介直,但这确实是臣心里所想,在陛下面前不敢曲言。”
周鹤、高纯年以及敬陪末座的郑聪、赵范等人,听徐怀重提破釜沉舟之议,脸sè都有些难看,但内心也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都知道,建继帝要是这时候挟汝颍大捷之威,清理朝堂、重议迁都之事,他们除了暂时顺从其事,是没有能力直接对抗的。
建继帝见许蔚、文横岳等人听了徐怀这话后,神sè振奋跃跃欲试,但周鹤、高纯年等人神sè淡漠发冷,心里只是微微一叹,跟徐怀说道:
“是啊,大越兆万之民皆有杀敌驱胡之志,何愁中原不复?朕身边有你、张辛、杨麟、邓珪以及郑国公、高国公、唐国公等忠心耿耿的将帅统兵御虏,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见建继帝并无公然贬斥郑怀忠之意,周鹤、高纯年、郑聪、赵范等人脸sè才稍稍好看一些。
“河洛数十万民众南下,就又多了数十万张嘴嗷嗷待哺,然而除了荆襄南路湖寇肆虐,有进一步坐大的趋势,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两浙路民乱奏报也是纷至沓来,我想着留在舞阳,与你君臣多饮几顿酒,却也没有办法逗留太久啊,”
建继帝想着接下来还有一堆烦心事等着他去处理,即便是为汝颍大捷相庆之时,眉间也是掩不去淡淡的愁苦,说道,
“现在赤扈人在汝颍之间吃了大亏,又因为澧滍二水成功改道,虏兵暂时应该难以威胁淮上。高国公、顾国公据秦岭之险,也打了几场胜利,虽然不及汝颍之战振奋人心,暂时也应该是遏制住虏兵的攻势了。接下来啊,虏兵倘若灭我之心不改,应该会重点进攻淮南。我可能回襄阳待不了多久,就会去建邺,到时候你要想见我,就要多走点路来建邺了……”
听建继帝说起难以中断迁都之事的苦衷,徐怀微微沉吟,又笑道:“或许也无需微臣车马劳顿去建邺觐见陛下,说不定都不需三五年,微臣就要奏请陛下御驾亲征汴梁呢!”
“……”建继帝哈哈大笑,说道,“我巴不得这日早早到来,好与众卿一路饮酒北上。”
建继帝接下来又谈起对河洛、淮上等地军务安排的设想。
倘若郑怀忠能再坚持半年,没有放弃潼关、平陆等城,此时携汝颍会战之威,将有极大的机会守住整个河洛地区,中原形势也将大为改观。
然而,现在这些已经迟了。
平陆、潼关甚至灵宝(函谷关)以及巩县等河洛北部的门户城池皆失,即便郑怀忠迫于朝廷严令,继续率部坚守偃师、孟津、洛阳三城并没有其他异心,在当前敌qiáng我弱的形势没有得到真正逆转之前,保住河洛的可能性也已经是甚微了。
虽说郑怀忠父子抵御胡虏的意志不够坚定,心思太多,但左右神武军经过这两三年高qiáng度的血战历练,将卒得以淬炼。
这次,郑聪、郑江率部参与巨陵镇一役,其部将卒也表现意志坚韧、作战勇猛。
左右神卫军也是大越当前不可或缺的军事力量,没有十足的把握,建继帝也不希望看到左右神武军遭受不必要的重创。
建继帝虽然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弃河洛,明面上也没有要对郑氏进行追责的意思,但一点都不加以惩戒,他自己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最初的计划乃是郑怀忠率部撤到南阳之后,以防御使、行营都统制兼知南阳府,负责以武关道联络蓝田、卢氏等陕西东南部、河洛西南部的城寨,坚持与虏兵作战。
不过,建继帝此时决意会另派大臣出知南阳府,不再由郑怀忠兼领。
郑怀忠率部撤到南阳后,还将以南阳防御使、行营都统制执掌军政,朝廷任命的南阳知府也将受他节制,但实际区别就大了。
到时候郑怀忠仅直接统辖左右神武军四万正卒,倘若损兵折将后需要增补兵员,还需要由枢密院出面从州兵进行检选,新的兵籍管理将隶属于兵部;此外除了南阳府军不再受郑怀忠直接统辖外,郑怀忠也不得绕开南阳府衙直接chā手地方政务。
郑怀忠实际是被取消掉藩帅、镇帅的地位。
徐怀看郑聪、赵范黑着脸坐在堂下却无其他的反应,想必他们提前两天到舞阳来,已经知道这一结果。
当前的形势下,也不容郑氏对此有何异议了。
楚山除了将防区扩大到整个淮上,还将继续保持军政半独立的超然地位。
又因为汝颍大捷,实际收复蔡州全境,建继帝决定将裁撤申州,将原属申州的潢川、罗山、信阳、楚山、淮源等县,皆并入蔡州——蔡州所辖诸域,要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一倍有余,唯一可惜的就是舞阳、上蔡、新蔡、遂平、汝南等县的民众,十不存一,几成荒废原野。
徐怀在楚山行营都统制的基础上,还兼领蔡州防御使、蔡州知州,统摄军政,楚山行营之下除了天雄军将扩编三万正卒外,蔡州另可编一万五千府军协助防御。
朝廷每年拔给楚山的粮秣,也将提高到三百万贯钱粮。
这种实际地位的提升,当然要比封官赏爵更为实在、实惠。
汝颍大捷战利品的分配,建继帝在胡楷抵临舞阳后也做出决策。
左右宣武军主要职责乃是拱卫帝都、圣驾,随后就将追随建继帝南下驻守新都建业,其伤亡抚恤以及赏功,自然是有朝廷负责;汝颍大捷所缴获的物资、战俘,左右宣武军不参与分配,带着也是累赘。
左右神武军也即将撤往南阳休整,建继帝也决定其赏功及粮秣拔给,由朝廷统一安排,也不是参与战利品的分配。
郑聪、赵范等人的脸sè在这一刻更黑了。
杨麟后续要率部在伊水上游汝阳、嵩县等地,依托伏牛山北麓的险峻山地牵制进占河洛的虏兵,作战将异常艰苦。
而无论是此前守御巩县,还是这次参与汝颍会战,左神卫军都承受极大的伤亡,此时极需兵甲、战马以及大量青壮战俘补充战力。
胡楷作为左骁胜军的实际创建者,还是希望从缴获里拿出一批兵甲、战马及战俘,分配给左骁胜军,以便杨麟接下来率领左骁胜军能更好的在伊水上游立足。
当然,汝颍大捷,楚山功勋最著,对划出一部分战利品给左骁胜军,建继帝还得征询一下徐怀的意见。
“杨帅率部据守伊水,此仗所缴获兵甲、战马,理当优先供杨帅挑选,徐怀怎么会有意见?”徐怀一口答应道。
所有的战利品,除了兵甲、牲口数以万计的海量物资外,还有逾五千匹战马、战俘一万六千余人及岳海楼从陈许等地qiáng征过来的一万五千余青壮民夫,目前都主要集中在襄城、召陵两地。
在建继帝、胡楷等人面前,徐怀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建议将一千八百余契丹战俘,由朝廷出面转交给退守秦州的萧林石,以换取朝廷紧缺的战马资源,加qiáng左右宣武军的骑兵战力。
左骁胜军接下来主要还是依托伏牛山北麓的险峻山地牵制敌军,骑兵暂时没有太大发挥的余地;秋冬还需要大量的jīng料喂养,会给后续往嵩县输运粮秣带去极大的压力。
此外,jīng锐骑兵的训练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徐怀主张给左骁胜军分一千匹战马。
除此之外,所缴获的物资里,左骁胜军可以先挑选最jīng良的五千副铠甲,战俘也可以由左骁胜军先挑选五六千健壮;能提供肉nǎi、耕种以及纯粹用草料就能伺养的普通牲口,左骁胜军也可以先挑选牛马骆驼总计五千头、羊两万只。
因为有相当一部分河洛民众,就地撤入伏山牛北麓的山地之中,左骁胜军退地汝阳、嵩县不缺青壮民夫可以征用,却是蔡州大部分田地都荒废了,极缺劳动力,所俘虏的一万五六千青壮民夫,徐怀就不打算给左骁胜军了,想在蔡州就地安置下来。
总体来说,除了战马分配略吃些亏外,徐怀主张将差不多近三分之一的战利品分配给左骁胜军。
比预期所得要高,杨麟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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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罪不可恕,请殿下赐臣一死!”
雪花飘落,岳海楼与yīn超、仲长卿、摩黎忽、蒋昭德、冯世兆等将走进院中,扑通跪在雪地之上,伏首请罪。
此仗陈州军死伤两万余众,还不算伤筋挫骨,但郑州节度使萧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部jīng兵悉数被灭,几乎没有一人逃归,yīn超所部主力也在官桥营被歼灭,算上跳水逃生的残部加上留于许昌的一些后备兵马,此时也就剩六七千人马,比全军覆灭也就稍微好看一些。
又因为汝颍惨败,赤扈在河淮、河洛的部署都被打乱掉,不得不停下原计划的冬季攻势。
这样的惨败皆缘自他中了楚山的声东击西之计,屡屡判断错楚山军的意图,执意想在颍水之南拦截徐怀所致,岳海楼这几日每想到这里,都恨不得找口井跳下去。
他也是无脸见二皇子,拖延数日才回到宛丘城来。
“你总算愿意过来见我了?”
兀鲁烈身穿裘袍站在廊前,略显削瘦的脸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冽,声音沙哑的问道。
“臣自知罪无容赦,迟几日过来见殿下是为安排后事;此时罪臣在此,一切听凭殿下处置!”岳海楼“砰砰砰”叩头泣道。
兀鲁烈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我赤扈一族在漠北草原早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败仗,汗父少时甚至都不得不寄食他们檐下乞生,汗父也从来都没有掩饰这点,还一直跟我们兄弟以及赤扈将帅说,吃了败仗并不可耻,也不是什么罪不容赦的大罪,但绝不能因此丧失拿起战刀的勇气。我赤扈一族也从来都不会斩战败之将,只会斩怯战畏战之将。汝颍一战前后始末,我已大体搞清楚了,此败只能说明天下舍赤扈之外,并非没有英雄人物,并不能算你们失职——都起来说话吧。”
“罪臣愧对殿下信任啊!”岳海楼哭泣道,“无脸面对殿下,请殿下许臣跪着聆听训示!”
“你们要乐意跪着,那就跪着吧。虽然你们没有战败之责,但毕竟伤亡这么多将卒,你们跪着也能更清醒一些,”兀鲁烈淡然说道,“说说看吧,汝颍之间往后你们打算怎么打?”
“秋冬枯水,然而澧滍二水北泄,犹淹至商水以西,然而今冬qiáng攻召陵,使滍澧二水重归汝河已不现实,明年春后,滍澧等水bào涨,会同颍河上游来水,颍水沿岸必然洪水滔天,”岳海楼惭愧之极的说道,“而郑许陈颍之民原本就仅十存二三,经过此仗更是稀疏,罪臣实无善策以对,请殿下赐罪!”
“暂时无法从淮上南下,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没有能力却要硬着头皮上,只会导致更惨烈的失败,”兀鲁兀说道,“你没有拍xiōng脯急着说率兵去将召陵打下来,还不算糊涂!我已上奏王帐设立京西四州军民总管府,统辖郑许陈颍四州军民事务,以木赤任总管府都元帅,率甘麻刺、兀良哈二部镇守京西,以你为副都元帅、宣抚使统领汉军,治理民事……”
“罪臣愧不敢受!”岳海楼叩头道。
“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兀鲁烈说道,“木赤元帅为赤扈大业南征北战这些年,伤病缠身,原本想着过了这个冬天就回漠北,但是怕你管束不了甘麻敕、兀良哈二人,才留下来帮你坐镇。不过,你们要体谅木赤元帅的辛苦,诸事都要考虑周详,尽可能不要打扰到木赤元帅休养病体。滍澧二水入颍,短时间内已难改变,你们当谨守颍水以北,整顿防线,清剿匪军,勿使汝颍之败重演,也尽一切所能恢复农耕,储备粮草……”
大军南下,短短三四年间连陷河东、河西、陕西、河淮等地,战事已经可以说是极其顺利,汝颍之挫看似伤亡惨重,但放在整个伐越战事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战事进行到一步,大军在陕西也尽陷渭水沿岸的城池,南朝残兵退居秦岭地,契丹残部西据秦州,而淮上又遭遇楚山军这样的qiáng敌,以及这个冬天能成功拿下洛阳城再往南也将遇山川险阻,整个西线其实也是到了该缓一缓,巩固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也唯有如此,才能为下一阶段的战事做好更充足的准备。
为此,也正式在镇南宗王府及平燕宗王府之下,成立京西、河洛、河东、陕西、云朔及河北、燕蓟、山东诸总管府,正式去梳理民政事务……